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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朋友吧,我们都很着急……已经让很多人出去找了,她手机现在都打不通,你还有别的办法能联系到她吗……”Joseph几乎语无伦次。
前方,雪路绵延。
在这样的天气行车要万分小心,不觉放慢了速度,车载音响缓缓流泻出的钢琴曲,都好似被风雪阻隔了。
很不真切的感觉。
“我也联系不到她。”
烟气腾起,怀礼用俄语迟滞地回应着,眉心微拢。
他们的会议时间临时提前,他下午离开时给她打过电话。那时就无人接听了。
“暴风雪来了,老天,怎么办……”Joseph六神无主。
怀郁见怀礼神色不佳,顺口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谁给你打的?你联系不到谁了?”
“民宿的人说南烟现在都没回去,”怀礼喘了口气,掐了烟。他摘下电话,对Elsa道,“Elsa,前面路口停一下。”
“——你干嘛?”怀郁扬声,“你要回去?”
“我带她来的,他们找不到她了。”怀礼打开通话记录,再次拨出那串号码,搭在耳边接听。
“你那天为她改航班我就觉得你脑子不清醒了,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你现在回去了明天回不来了怎么办?”怀郁嚷着,念及车里还坐着别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每次我都不稀罕说你,你明明知道她是——”
怀郁忍了又忍,顿了顿,“说不定已经有人去找她了,搞不好还是她骗你回去的呢?你忘了么她要钱的——”
忙音阵阵。
仍旧无人接听。
怀郁着急了,“你要回自己回啊,哎我说怀礼你怎么这时候拎不清了,我跟你说你别……”
“怀郁,这是我的事。”
怀礼微微侧眸过来,看向后方几乎要跳脚的怀郁。
眼神冷淡。
“……”
怀礼又回过头,再次拨出号码。
聆听着电话中的忙音,他继续用俄语对Elsa道:“你们先回圣彼得堡,我明天自己回去。”
“去找Rita?”Elsa猜测着。
“嗯。”
“可是,如果明天还有暴风雪,Lance你怎么回来?”
怀礼眉心拢起,不说话了。
“……不然还是走吧?应该有人去找南烟了的,”陈舒亦也劝道,“怀阿姨叮嘱过明天的会议很重要的,怀礼你明天如果回不来……”
气氛一时紧绷。
忙音入了耳,如在波涛剧烈的海面洒下一把沙。
回复他的是杳无声息。
雪又大了,风声猎猎拍打车窗,席卷一片苍茫的白,迎面扑来。
怀礼望前方,还是说:
“Elsa,就在这里停吧。”
“怀礼——”怀郁最后嚷了声。
这里靠近服务站,往来的车不少。有着急回圣彼得堡的,就有着急回那个小镇的。偶有计程车经过。
怀礼下车前对他们交代了句,“我打个车走,明天尽快赶回去。你们路上小心。”
折身钻入雪幕。
“……操,”怀郁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陈舒亦望怀礼远去,“他如果打不到车怎么办。”
“谁他妈知道。”
“你真不管他了?”陈舒亦一时也忍不住了,“我听说,南烟是不是专门收钱当那种‘职业小三’的?是晏语柔找她来的吧,给了钱,让她去接近怀礼的……”
“我早就知道了,”怀郁烦躁地打断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怀礼也知道的。”
“——怀礼也知道?”陈舒亦惊疑着。
“他一开始就知道,”怀郁心烦极了,“所以我说他真是有病。”
怀郁最终伸手拍了下Elsa,作了打算:“跟他一起回去吧,在这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回程路更艰辛,天色完全暗下来,雪路很不好走。
暴风雪常年肆虐此地,居民的房屋门窗加固过一次又一次,遥遥见窗斗灯火在厚重的雪幕里跳跃。
好似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嚎啕的风雪吞噬殆尽。
顶着烈风车门差点都推不开,雪花如刀片割着脸。
回去了,Joseph和三五个俄罗斯男人又找了一圈儿回来了。
Joseph载南烟去的地方靠近一处陡峭的山崖,那里风景壮丽,尤其下了雪,能俯瞰到山脚下的森林,更是美不胜收。
常能吸引到摄影家和画家来此处采风。
那周围也有民宿坐落。Joseph他们都挨个儿地敲门问了一遍,的确有人说见过那个红色头发、身形娇小的中国女人,但最终不知她去了哪里。
说到底还是一无所获。
怀礼推门快步进来,肩头落了雪,他清俊面容紧绷着,很是冷然。匆匆问Joseph:“电话打通了吗。”
“没人接,”Joseph摇摇头,“我们准备再去远点的地方找一找,但是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可能到那里去。”
“她的东西呢,还在楼上?”
“没去看……”
怀礼即刻奔上楼。
昨夜她画到很晚,他半夜失了眠,去楼下小酌片刻,又上来准备看她画一会儿画儿,她却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他抱她回的房间。
房内两张床,唯有一张有睡过人的痕迹。
行李箱打开着,她就带了几件衣服来,几乎都是他见她穿过的。那条墨绿色的灯芯绒裙子不见了。
她应该穿出去了。
她很喜欢那条裙子。去年丢了一条在他们相遇的那个酒店,后来他又见她穿了一条相似的。
床头扔着半包女士烟,很普通便宜的牌子。
半瓶红色指甲油。
一根黑色的头绳,简简单单。
还有昨夜她披着的那条毯子,黑红色菱格。
她之前在她家阳台画画就披着这条。
怀礼迅速扫过一圈房间,又尝试给她打电话。刚贴到手机听筒准备迎接忙音,又隐隐听到哪里传来了细微的震动。
他循音过去。
掀开了那条扔在床上的毯子,下面是她的手机。
好几年前的款式了,看起来用了很久,四处边缘磕出小坑。屏幕上一道狰狞疤痕,随着他电话中的忙音,亮起了,显示他的来电。
备注很简单,是他的名字。
他给她的微信备注却是,宝贝。
“——怎么样?”怀郁也跟进来,见怀礼拿着一部手机,“她今天没带手机出去?”
怀郁心底还有点怀疑这是她的预谋还是什么的,为了某些不纯的目的。
但又暗暗惊惶一瞬。
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外面雪这么大。
“他们走了吗?”怀礼转身朝门外阔步走。
“——你要跟他们一起找啊?雪这么大,疯了?”怀郁简直不可思议。
怀礼没说什么,径直下了楼。
Joseph他们准备出发了,他也紧跟其后。Joseph看到他还挺惊讶,“Lance,你也去?”
“一起。”
怀郁也跟上,“我也去!”
Joseph熟悉这里的路,开了辆重型越野,在雪中穿行。他絮絮叨叨地说:“Rita昨晚说在雪场看到风景不错,我今天就带她去悬崖那边画画了……”
这么大的雪,又在悬崖附近。
Joseph担忧又后悔,“不应该带她去的……雪太大了,很难看清路……实在太危险了。”
怀礼望窗外汹汹雪势,思绪一时迟滞。
几乎不敢想象可能发生什么。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问Joseph:“那里景色很好?”
“……对,平常人很多。”
“还有哪些地方下了雪风景很好的?”怀礼思索着,“我们都去找一找。”
“没问题。”
“有手电筒吗?”怀礼问。
“有。”
“几个?”
“四个。”
“给我一个,”怀礼顺手又递给怀郁一个。
怀郁听怀礼安排着,还想说些什么。
却终究说不出了。
从民宿出发到今天Joseph送南烟去的地方并不远,十分钟的路程因了雪路湿滑,又遇一个冗长的下坡,走得小心翼翼。
到了地方,他们即刻下车,又去找了一遍。
Joseph几个俄罗斯人一下车便大声喊起了“Rita”这个名字,怀郁带头喊着“南烟”,旁人纷纷模仿,能多大声就多大声。
怀礼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沿着民宿周边的篱笆观察了下周围。远百米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一处黑漆漆的山崖。
陡峭险要,望一眼就令人倒吸凉气。
“那里一般禁止游客过去的,”Joseph后悔地说,“今天我也提醒过Rita别去那边的……”
但是很多摄影师和画家来采风都会在那周围徘徊一二。
怀礼拿着手电筒,径直走过去。
“——怀礼,你干嘛去!”怀郁喊。
“Lance,你别去那边——”Joseph也朝他喊。
怀礼走得很小心,雪下的汹烈,四周遍布的脚印被一层层盖住了。
看不清了。
在山崖边三四米的地方驻足,手电开到了最亮,朝悬崖下探照,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冒出雪被的杂草仍野蛮向上,并不像有人跌滑坠崖的迹象。可周边没生野草的地方,又被雪一层层地覆盖住了。
风很大,人在雪中几乎无力伫立。
Joseph和怀郁朝他连声地喊:“Lance——回来!别去那边!”
“你别滑下去了!回来啊——”
雪幕厚重,怀礼望着那处悬崖,眼睫上落了层冰凉雪霜,微微颤了颤,不敢再多想,匆忙回了身。
不留神趔趄了一跤。
心脏狂跳。
满是恐惧。
Joseph紧跟了他:“我还知道几个风景不错,画家们常去的地方,但是路都很难走,我们恐怕开不了多远的车,得步行过去了。”
怀礼来之前Joseph已经找了很久了,懊悔又绝望,“要不要找救援队?通报他们有人失踪了……”
怀礼抿紧唇,“再去问问居民吧。”
“都怪我……不该带她来这里的。”Joseph无比后悔。
怀礼想说什么,喉中却如同哽住了什么。
不是Joseph。
是他带她来这里的。
是他带她来的。
她本来要去看画展的。
也许是真的要去的。
不是假的。
他为什么现在都还是下意识地怀疑她呢。
虽然他向来莫不在乎那些半真半假,当时她说他要来俄罗斯,他也只是以为已经有谁透露给她了他今年的冬假安排。
可却又暗暗地在想,她那么喜欢画画。
不是假的吧。
不是假的吧。
问了一圈儿居民,还是一无所获。Joseph他们那会儿就来问过了。
一轮寒月悬在头顶。
来这里采风的人不少,出事的也有。每年在暴风雪中也有失踪事件发生过。Joseph一家信基督,在胸前连连划十字,祈求保佑。
车停在大路旁,周边就都是小径了。找了几处地方,地势几乎都差不多。积雪厚重,山路曲折,要走的万分缓慢才不至于滑倒。
怀礼打着手电筒,观察周边地势。心底有个声音,也随着Joseph默念的祷词期盼,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千万不要。
这里下去是个很长的浅坡,四周灌木丛生,枝叶凋败,施展开张牙舞爪的长刺。
怀礼打着手电望下去。
视线微微一滞。
“Rita——”
“南烟!”
“——Rita!”
“Rita!”
“南烟——”
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此起彼伏,回应他们的只有风雪的呼号,冰冷的回音自丛林深处飘荡周旋回来。
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怀郁也着急了,颤着嗓音,“要不然叫救援队吧——哎怀礼,你下去干什么!!”
风雪如冷刃,怀礼身体向后倾,小心又缓慢。
用脚在这条冗长的雪坡上根本无从行走,他依着惯性寸步向下滑,蓦然想到昨天在雪场,她从雪坡上滑下。
张扬飘飞的红色头发映着夕阳,俏白的脸上满是笑容。
见到她很多的好像都是笑容。
落在他怀中,哭也像是在笑。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时常让他分不清何时真,何时是假。
昨天却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开心。
她对着他哭,却是真的开心。
下面雪更厚,雪被遮盖,露出一角黑色的什么,像是谁的衣角。
不是衣服吧。
她不喜欢穿黑色衣服的。
至少他没有见过。
“别下去了——下面是悬崖!”
“Lance——”
“怀礼!”
靠近再靠近,快接近了却控制不住速度了,脚跟踩住了盘绕一处湿滑的树枝,他向后趔趄一下。
狠狠跌到雪坡上去!
顺着向下滑出一段!
“怀礼——”怀郁在上方大声喊。声音明显远了许多。
怀礼支撑自己起来。
手电跌到一侧去了,捡起来,闪了两下,好在没坏。
他又趔趄了一步,抓住一旁的树干勉强站稳了。下颌一侧传来痛感。好像被划破了。
顾不上,他继续向下。
再接近,发现那是她的画板。
他认得的。
是她的。
用旧了,四角磨起了毛边。画板背后用白色的涂改液写着。
“XZY&NY”
“&”改成了一朵雏菊的模样。
画板里夹着昨晚的那副画。
还没画完。
柔和瑰丽的线条,像是极光。
悬崖边看到的极光。
翻过去,背后是用铅笔随意写下的行程。他为她改了航班那晚他们住在酒店,她趴在桌子对面,在纸上随意描描画画。
从北京到莫斯科。
再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
是的,她是要去圣彼得堡的。
她本来就和他不是一条路。
他说,他和她一起。
和她一样。
还说要带她来滑雪。
是他要带她来的。
还有一个小小的落款:给Lance。
他却是那么傲慢,那么不屑,还对她说,要她自己留下。
怀礼仓皇张望四周,看不到任何,光束滑过前方,他双腿霎时软了一瞬。
下面又是一处峭崖。
巨大的绝望与恐惧登时从心底腾起。
“回来吧!怀礼——”
“怀礼!”
“——Lance!”
“回来吧!我们去找救援队,去报失踪吧——”
他望向那处黢黑深渊,周身如同被抽光了力气。
找救援队?
报失踪?
救援队问起她了,他该说什么呢。
他和她明明做过无数亲密的事。
可他却对她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