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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结香死的那年,殷显29岁。
他在公司开会,手机铃声响起,是她号码的来电。
殷显接起电话,然后,收到她的死讯。
他帮她处理的后事。
她的死属于意外死亡,需要直系亲属办理手续,遗体才可以火化。殷显联系到姜冰冰,她带着他去到王结香的家乡。
进山的路颠簸,他坐在公车上,看向窗外,绿色的山脉连绵不绝。
姜冰冰说,路是新修的,公车是新通的,以前交通比这更糟,她们得走三小时的山路上学。
大抵是触景生情了,她一路絮絮叨叨,讲起她和结香儿时的生活有多快乐:她总去她家玩,结香妈妈在世时会帮她们绑辫子;她们去小溪探险,她家院子的枣很甜,结香爱种些花花草草,她的学习成绩很好。
殷显没搭话。
姜冰冰神色哀伤,张口“结香”闭口“结香”。他对那些内容并无关心,路上一成不变的树啊草啊反倒吸引了更多他的注意。
到达目的地。
殷显第一次接触王结香的家人。
知道她没了,她爸爸出去抽了根烟;她奶奶的面上毫无悲伤,稀松平常得仿佛是听到家里死了只老鼠。
等她爸爸不在家了,奶奶那双小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她揣着手过来问殷显。
“像她这种救人死的,应该能有钱赔给我们吧?”
他问:“你想要多少钱?”
老人爬满皱眉的脸上挤出笑容,浑浊的眼中放着精明的光。
“几百块总是要有的吧,死人了呢。”
殷显无心在她家多待。
她父亲抽烟回来,问他这些年结香过得怎么样。
殷显没回答他。他给他们留了一笔钱和他的电话地址,让她父亲尽快办完手续把死亡证明给他。
回去的路上,经过田野,有一群小孩在田间玩耍。
姜冰冰认出,其中一个孩子是王结香的弟弟王杰浩,她之前回老家时见过他。
上小学的小男生,长相可爱。他有一双和王结香类似,却比她更狭长的眼睛;头发理得非常短,远远看着,圆润的脑袋像个小土豆。
他和他的小伙伴在玩捉迷藏。
小孩们蹦啊跳啊,无拘无束地笑闹。
姜冰冰过去跟他说话。
王结香离乡的时候,王杰浩四岁,如今他已经对这个姐姐不太有印象了。
——“烂货。”
他不记得姐姐的名字,只记得奶奶这么总称呼王结香,所以他也跟着这么叫她。
姜冰冰连说“童言无忌”,转头便跟殷显打起圆场。
“他们家这样对结香,是因为她当初一声不吭去城里,这些年也没个音讯,所以闹得不愉快。”
能有多不愉快呢?他想:她死了啊。
姜冰冰就送殷显到村口。
她许久没回家乡,得在这儿呆上几天再走。
殷显告别了她,独自坐在村口等回城里的公车。
夕阳西下,吃过了晚饭的人们在村口的老树下乘凉,小孩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响铃路过。
这儿的人跟王结香讲话是一个口音的,他们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家长里短。殷显出神地听,仿佛下一句就能听到某人也来插一句嘴。
他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离去的。
从接到通知,办完繁杂的手续,找殡仪馆,火化她……他全程处理得有条不紊,一滴眼泪没掉。
殷显亲眼看着王结香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
她在里面烧,他在外面等。
等烧没了,工作人员通知他领。
殷显领到一个白色的骨灰坛。
它是冰的硬的,抱在怀里,汲取不到哪怕是一丝的温暖。她那么大一个人,烧完只剩那么小的一罐。
王结香的父亲后来找过他。
殷显拒绝把她交给她的家人,拒绝她被带回她的家乡。
他也不把她放在家里,在陵园的骨灰存放处,殷显买了个格子。
王结香的骨灰坛被放在那儿,格子里的照片他放了他们在姻缘桥前照的那张。
殷显的脸和照片上的他一样臭。
她看着镜头,双眸弯作月牙状,笑靥如花。
“笑什么笑?”
敲了敲格子前的玻璃,他问她。
殷显是气王结香的。
他觉得她傻透了,他气她为什么那么傻。
从小受她弟弟的委屈,还为一个像他的人死了,一点儿不值得。
“世上谁疼你啊?没人疼你,笨蛋……”
他又敲了敲玻璃。
她不理他,却还是笑。
别着他送的卡通发卡,王结香一脸的幸福,浑然未觉身边的他表情冷淡。她亲亲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身体自然地向他倾斜。
小桥上石碑,明晃晃的“姻缘”二字,在他们的身后,多么牵强。
殷显大步流星地离开陵园。
此后二十余年,他没来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