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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雨停,舀干家里的水,他们开始修理坏掉的电器。
一星期后,城中村各处的积水退了下去。
王结香一遍一遍地拖地,擦墙。
殷显提着一包一包的塑料袋,去扔进水后没法用的东西。
又过一阵子,出了大太阳,他们开始洗衣服、洗被子、枕头,将门口晒得满满当当。
终于把家里能晒的全晒个遍,夏日的热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出租屋墙上的霉印始终没有消失。王结香和殷显时而谈起那天所见的娃娃鱼,依旧觉得神奇。
到了秋天,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大半年。
这对年轻小情侣的相处模式与最初相比,有了不小的改变。
从前的殷显话少,闷得像个哑巴。慢慢地王结香发现,他不是不会说,他是不跟她计较。真要较起真,殷显阴阳怪气的两三句话就能把她噎到发疯。
出现这样的变化,一部分是他本性如此,一部分是被她影响。
王结香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密了。
之前她把他当厉害的大哥,怯怯的不敢冒犯,怕招他讨厌。现在成为情侣,她没有这层顾虑了。
面对殷显,王结香直白地剖开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不论好坏,她全部第一时间展现给他。捧着一颗真心,她爱他爱得风风火火,坦坦荡荡。
而同吃同住,高密度的交流,也使得两人之间渐渐有了摩擦。
小的摩擦,比如:王结香绑头发的皮筋不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她脱下来,转眼就忘了。他在家里踩到皮筋,帮她收起来,她还是没记性,这儿丢一根,那儿丢两根的。早晨急着出门要扎头发,她问殷显有没有看到她皮筋,他冷哼一声,没帮她找。
殷显也有他马虎的时候,王结香交代过他,要把鞋收到鞋架。一是,门口那么大点地方,几双鞋没放好,就显得乱七八糟;二是,为了保持家里干净,不要弄混室内的拖鞋和室外的拖鞋。
他好多回没注意,踩着家里的拖鞋出去丢垃圾,或者穿去公共浴室洗澡。等他回到家,拖鞋把地板弄脏,搞得王结香是又要刷鞋,又要拖地的。
某次殷显没换拖鞋,被她逮个正着,王结香叉着腰对他吼:“你自己做卫生。”
殷显理亏,乖乖出去洗鞋,她检查洗干净了才肯让他进门。
而大的摩擦,其实比上述的两件事更小。
有天晚上,王结香做蛋炒饭吃。
出锅前,她想到殷显爱吃辣,加了三大勺辣椒酱拌进饭里。
两人坐在餐桌前,王结香用筷子吃炒饭,自然地挑出了夹在饭中的辣椒籽,辣椒皮。
见她这个举动,殷显蹙起眉头。
“炒蛋炒饭为什么要加辣椒?”
“为什么不能?”
王结香回答得随意:“想吃辣,就加辣椒啦。”
她仍在拨弄着自己碗里的饭。
看她那么费事,殷显忍不住说了两句:“蛋炒饭是一勺子一勺子吃的。像你现在这样多麻烦,加完辣椒还要把辣椒挑出来。”
——是他爱吃辣,所以加的辣椒酱。
殷显怎么能因为加辣椒的事怪她?王结香不大服气,嘴里嘟嘟囔囔道。
“挑就挑呗,反正没多少辣椒……”
他放下勺子,和她一样拿起筷子,挑出饭里小块小块的辣椒,仿佛是验证他刚才的话,有辣椒的蛋炒饭吃起来“多麻烦”。
本来这事到这儿差不多可以翻篇,王结香下不来台阶,又提了一嘴。
“哼,嫌麻烦你就别吃呀。”
听她这么说,殷显停了筷。
“嗯。”
他说:“那倒了吧。”
蛋炒饭一口没动,殷显离开饭桌。
王结香心想:哪能啊,他晚上回家肚子那么饿,怎么可能真不吃饭了?
事实证明,殷显有能耐。
他像往常一样,洗澡、刷牙、上床睡觉,仿佛已经吃过了晚饭。
王结香面上由着他,随便他吃不吃的,其实已经默默地替他挑掉碗里的辣椒。
她没把他的蛋炒饭收起来,一直摆在桌上。
只等他喊一声饿,她会立刻屁颠屁颠地去帮他热饭。
可惜殷显没有。
隔天一早,他出门上班,倒垃圾时将那碗隔夜的饭倒进了垃圾桶。
撞见这一幕的王结香,顿时更委屈了。
宁愿饿肚子、宁愿倒掉,他坚决不吃。
只不过蛋炒饭里加了辣椒,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原先屁大点事,一步步升级,两人陷入了冷战。
不住一起的情侣,冷战顶多不约会、不打电话,不发短信。他们是同居,冷战带来的窒息感贯穿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吃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开时间吃;即便是坐同个桌上,也互相不跟对方讲话。
洗衣服,各洗各的;晒衣服,刻意地牵两条绳,一人晒一头。
去公共浴室洗澡,殷显依旧会等王结香下班。
两人提着桶,一前一后地走在小道。
走向浴室,从浴室回家,皆是一路的无言。
最窒息的要数睡觉,他们躺一张床,背对彼此。
王结香拼命地挤里面,贴着墙睡;殷显躺外面,随时快滚下去。
没有一个人能睡得舒服,床的中间空出大大的空间,留给冰凉的空气。
冷战的最初,他们避免不了会讲几句话。
“吃饭了。”
“挪开点,拿衣服。”
“今天下班晚。”
惜字如金的氛围,让这样无法避免的日常对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甚至有些习惯让对方做的事,他们尝试着开始自己完成。
王结香打不开的罐头,不再递给殷显。她试着使用各种办法,拧罐头拧得面红耳赤……最终选择不吃了。
殷显的衣服纽扣掉了,他找出针线包,选了一根细的针,和与之不匹配的粗的线,光是穿针他就穿了半小时。
冷战一星期,他们都已忘记最初不开心的源头。
这个星期,另一方的态度、做的事,是更令他们生气的。
王结香拧不开罐头,殷显等着她服软。
殷显穿不过线,王结香看他怎么解决,他没找她。
冷战的第二个星期,两人光是呆在一起,见到对方那张无表情的脸,便不由的胸闷气短。
家,这个以往最幸福最放松的人间天堂,成了魔鬼的意志训练营。
再互相折磨下去,非得活活憋死,王结香率先爆发了。
“住到这个月的月底,我搬走。”
那天是周五,月底是这周日,她的工作休息半天。
“我搬吧。”殷显说。
——看吧,他一样有这个想法。
她难过极了,不愿意跟他“你让我我让你”的装好人,索性点点头。
周天,殷显比往日早了许多上班,没吃早饭。
王结香起床,家里空空的。
他不跟她说一声出门了,她也逐渐习以为常。
她煮自己的早餐,吃得饱饱的,刷好碗。
王结香的心情挺平静的。
将脚上的拖鞋收到架子,她换上工作鞋。
走出家门前,她习惯性的动作,转头准备摆好殷显的鞋。
……他自己把鞋放好了。
阳光洒进屋子,指尖顿在鞋架,视线触及到鞋架那双整齐摆放的室内拖鞋。
王结香忽地鼻子一酸。
说了那么多次不听,分开的这次倒是记得清楚。
“蛋炒饭加辣椒有什么嘛。”
“鞋放不好有什么嘛。”
她自言自语着,情绪快要无法收拾。
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王结香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关上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