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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
傍晚,暴雨急浇而下,前方一段山路在滂沱的雨水中模糊不清,虽然太阳才落山,四下里已暗得如夜晚一般了。
绣绣赶着驴车,缀在人群后方艰难前行,山路是泥石铺就的,平日走着还好,这会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下去,冷不防就是一个水洼。隐约间,她听见喝止声,抬目望去,前方山驿外似乎立着许多官兵,火把的光在暮色里漫开几丈,被大雨截断。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怎么这么多官差呢?”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
“都停一停——”见状,前方领路的皂衣汉子道,“我先过去问问。”
这一行同路的上山人,都是陵川上溪县人。陵川多山,尤以上溪为最。上溪这个地方,就坐落在群山之中。闭塞注定了它的穷苦,尤其在纷乱的咸和年间,上溪几乎人人落草为寇,后来昭化帝继位,大力整治匪患,上溪才还田予民,有了县城的模样。可惜那时匪患并未得到根治,六年前洗襟台塌,陵川一带人心惶惶,上溪山匪趁机作恶,下山洗劫了几户人家,朝廷于是痛定思痛,出兵围剿山匪。
当时死得匪贼可太多了,听说那山寨子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歇,太多血流进深山中,后来县城里还闹过一阵鬼,搅得人心不宁。上溪人自此有了习惯,不管是出山还是进山,总要在山脚下等一等,等到十来人结成伴了,才一起上路——活人多,就不怕鬼气了么。
绣绣这一行人,正是一道回乡的上溪人。
不一会儿,去山驿打听的皂衣汉子回来了,他神情有点异样,对一众人道:“官爷封路了,这里过不去,驿站也住满了,大伙儿往回走吧,到十里外的旧庙凑合一夜,等明早再回来山驿。”
有人问:“出了什么事要封路啊?”
汉子犹豫了一下,只含糊道:“好像是命案,跟山匪有关。”
听是山匪,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很快噤声,调头往来路的旧庙走。
绣绣也赶着驴车调头,那倔驴拉了一日的车,没吃东西尽淋雨了,这会儿居然有点撂挑子不干的意思。驴车上还坐着绣绣的跛腿阿翁,被驴带着在原地转了几圈,险些摔下去,他拿起木拐,哀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自己下来走。”
正是这时,适才的皂衣大汉看他们没跟上,逆着人群往这里来了。
他从绣绣手里拿过鞭,三鞭将驴打服了,说,“绣妹子,你去车上坐着,这驴让我来赶。”
绣绣道:“刘大哥,多谢您,不过雨太大了,大伙儿还等着您领路呢,这驴我自己能赶,再说还有阿姐呢。”
刘大栓听这话,朝驴车边,掺着叶老伯的女子看了一眼。
风横雨斜,这女子黑衣黑袍,罩着一顶黑纱帷帽,几乎要与零落的夜色融在一起。
大伙儿都是上溪人,虽然只同行了三两日,彼此之间还是亲切的,唯独这女子跟他们格格不入——虽然绣绣说,她阿姐有宿疾,平日见不得风,但总不至于一路下来一句话都不说吧。
刘大栓犹豫了一下,本想坚持帮绣绣赶驴车,抬目一望,只见一行人见他没在前头引路,都停下步子等他,只好道:“行吧。”
所幸旧庙不远,沿山路往回走七八里,顺着岔口小径拐进去就到。
旧庙统共只有一间,因在深山,受不到什么香火,守庙的和尚早跑路了。瓦梁经年失修,甚至还有点漏雨。这样的破庙,深夜住进来,难免有些渗人。不过刘大栓他们倒不怕,他们人多,足足二十来号儿呢,阳气很足。
到了庙里,刘大栓很快帮绣绣三人找了块干燥地方,铺好草席,其余人生火的生火,整行装的整行装,他们都带了干粮,倒是不用格外找吃的,待火生好,众人围着光明坐下来,有人就问了,“刘大哥,你适才说山里是因为命案封路,究竟什么命案啊?”
“是啊,还说与山匪有关,上溪的山匪,不是五六年前就杀尽了么?眼下怎么又闹匪患了?”
刘大栓啃了一口手里的窝头,就着水咽下,“其实……也不是真的山匪。”
“不是真的山匪,那是什么?”
刘大栓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实话说道:“……是鬼。闹鬼了。”
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片刻之间,众人只能听见急雨山风的呼啸声。
“大概十来日前,山里听说出现了鬼影。没过多久,山下就死人了。死的是谁,那些官爷没跟我说,但……都说是鬼杀的。官差们查得紧,所以在山驿设了关卡,不是不让人走,只是进出山里要严查,到了晚上有宵禁,说是等案子破了再说。”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半晌,一人怯生生地道:“这怎么……又闹鬼了?”
“又”之一字心照不宣——六年前朝廷出兵剿匪,杀戮太多,山上也闹过鬼,不过不到半年,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上溪人只道这鬼投胎转世去了,没成想竟出了鬼杀人的案子。
众人心中都有些发毛,围着火,再没心思说其他。
他们这些人,多数是大户人家的护卫、仆从。上溪闭塞,并非没有富户,有些物件儿上溪买不到,主子们便要打发下头的人去府城采买。这些下人出了事,生了乱,都得自己来扛,听是上溪山里又闹鬼,只觉得泥菩萨过河。
赶了一天的路,一行人也累了,既然没了说话的心思,便各自安睡下来。
绣绣安顿好叶老伯,见阿姐不在身边,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来到旧庙外。
庙檐下倚墙立着一名黑纱的女子,绣绣见了她,轻声唤了句:“阿姐。”
黑纱女子别过脸看她一眼,抬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带到庙外矮墙的檐下,问:“怎么了?”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似乎并不比绣绣大多少。
绣绣很快改了称呼,说道:“江姑娘,阿翁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看是要今夜留宿寺庙,明早跟着刘大哥他们过山驿进上溪,还是……还是辛苦一些,走附近的一条山径小路,绕回上溪?”
黑纱女子听了这话,沉默须臾:“上溪我不熟,你们的意思呢?”
她二人说起话来,彼此之间尚是疏远,似乎刚认识没几天,并非什么姐妹。
而事实的确如此,因这黑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青唯。
却说青唯离开京城后,辗转来到陵川。数日前,她在东安府逗留,遇到叶绣儿被一家富家公子刁难,于是出手相助。
事后,青唯为掩藏自己身份,假称自己姓江名唯,是陵川崇阳县人。她说她被家中人逼着嫁入东安一户殷实人家,因这家的少爷是个混不吝,她被迫逃婚,想去闭塞的上溪躲上一阵。
叶绣儿正巧就是上溪人,她得青唯相救,于是决定暂以姐妹相称,帮青唯掩藏身份,躲过“夫家”追踪。
叶绣儿抬目看了眼滂沱的雨势,说道:“我跟阿翁觉得,我们还走小路,绕回上溪为好,一来江姑娘说过,您的夫家认识官府的人,若您的行踪被官府发现,指不定会告诉您夫家;二来……”叶绣儿犹豫了一下,“鬼神本就是以讹传讹的邪说,我跟阿翁都不信的,眼下山驿那边守着那么多官差,进山出山要一个一个盘查,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我此番去上溪,是帮家中女主子采买胭脂水粉的,她是个急脾气,多等一日,往后都有我好受的。”
青唯看着她,过了会儿,颔首道:“那好,你先回去睡,等后半夜,人都睡沉了,我们再离开不迟。”
叶绣儿问:“江姑娘不睡么?”
青唯摇了摇头。
她是朝廷海捕文书上的通缉重犯,这半年来,她的画像虽不至于张贴出来,但左骁卫擒她未果,捉拿她的文书包括她的人像画必然传到了各个地方衙门,孤身在外赶路,附近就有官差,比起小命,睡觉太奢侈了,倚墙闭目养半宿神即可。
青唯在墙根边靠坐到了后半夜,确定庙中众人都睡熟了,悄无声息地进了庙中,拍醒叶绣儿与叶老伯,悄声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