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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连城起床时看她还紧闭着眼,虽是沉睡的样子,那眉头却轻皱着。

他伸手去轻轻揉平。

宁远澜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身边,她比预产期提前两个星期来到这世间,一家人有些小小慌乱,好在大人都在,虽然日子有些提前,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青树被送到医院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指甲都掐在手心里。下午肚子便有些怪怪的,偶尔一点点闷痛,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医生说是宝宝在动手动脚撑到的,加上预产期还在两个星期以后,她也没多想。

可是晚饭后上床睡觉,一直到大半夜都睡不着,那隐隐的痛渐渐加剧,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拿起床前的电话叫公公婆婆,两位老人赶紧过来,阮新琴见儿媳妇一脸惨白,手往被下一摸。

“赶紧送医院,羊水破了!”

一路上青树歪在婆婆怀里隐忍着,阮新琴见着心疼,握着她的手,“疼就叫出来,别怕丢人。”

她只是咬牙,手捏得死紧。

阮新琴见她那样子,十分着急,一边催司机再快点,一边抚着青树的背。

这个媳妇不像别家的经常和婆婆置气,反而乖得很,老人说什么她都听,再加上自己儿子平日待她的态度,阮新琴对青树是十分的重视,疼爱也是发自真心的。

“连城通知了没有?”说话的是宁家的二婶,夜里这一阵动静把老宅周围的亲人都闹腾起来了,这车后面还跟着三辆,一大帮子人风驰电掣地往医院赶。

“还没有,现在说了也没用,先把青树送要医院要紧。”阮新琴搂着青树,可怜孩子浑身都在轻颤,那额上全是冷汗,“青树,疼就叫出来,没事的,没事的。”

二婶也说,“是啊,我那会儿也疼得厉害,忍都忍不住。”

青树紧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副驾驶座的是宁连霄,二婶家的大女儿,她从后视镜里见小嫂子那一脸痛楚,心有不忍,掏出手机一阵按。

宁连城在那边刚从会议室出来,边上两个客户提议到某某餐厅就餐,他刚点头答应,手机就响了,接完听那边说了一半脸色就变了,连声抱歉都忘了说,转身就往外面疾走。

留下那两个客户面面相觑。

“现在在医院吗?”

……

“怎么拖到现在?”

……

“她能说话吗?能的话把电话给她。”

宁连宵转身把电话往后递,“大嫂,是哥,你……撑得住吗?他想和你讲话。”

阮新琴一把接过来,“你添什么乱现在!你媳妇都快疼死了哪有空搭理你!回来再说!”

宁连城听她那句“快疼死了”心里着急,有点控制不住音量,“妈!你……唉,你怎么看着的?怎么早这么多天?她……她怎么样了?”

阮新琴听儿子埋怨,自己又担心媳妇,口气也焦躁起来,“你忙完就回来吧,快到医院了不说了。”

“妈!”宁连城无奈,“你告诉我她怎么样了,能不能跟我说个话?”

阮新琴看看媳妇,轻声问她,“撑得住不?连城担心你,想和你说话。”手机递到她耳边。

“青树!青树……”宁连城听着电话里有些急促的喘息,停下脚步,“……还好吗?”

青树不讲话,其实好想流泪,她怕一张嘴,便有破碎的哭声溢出来。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地说,“乖,青树,对不起,对不起……又让你流泪了。”

青树的眼泪静静流下来,“连城……”声音又低又哑,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宁连城紧握着手机,他和她,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距离,山高水远,只能借一个小小的手机知道她的消息,这种境况,让他十分无力。

为什么她痛的时候,他总不在身边?

机票早已售完,好在离登机还有三个小时,他花了好几倍的价钱从一个乘客手里倒了张经济舱的票,一会儿跟他来美国的助手也急匆匆赶过来,把他护照送过来,他刚刚着急只顾着去机场,半路上才想起护照还落在酒店,只得通知助手去取。

十几个小时竟没有一点困意,飞机中途靠一个不知名的机场加油,他开机准备打电话,看到堂妹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手术中,剖腹。

第二条:母女平安。

他重新关机,走进机舱坐下,浑身松懈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隐隐有婴儿的啼哭声,悠远飘忽,断断续续。

宁连城突然大笑起来。

身边乘客被吓到,空姐也走过来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收敛那放肆的笑声,可眼睛里仍然盛满喜悦,摇摇头。

空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位东方男人,极出色的一张脸上,有种神情,她形容不出。

空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位东方男人,极出色的一张脸上,有种神情,她形容不出——只是一看再看。

快中午的时候飞机着陆,司机早在机场候着。

他坐在车上不耐地敲着车窗,突然问道,“小宋,昨晚你送她过去的?”

正在开车的小宋一愣,看了后视镜一眼,“呃,是。”

他似乎还想问点东西,终究觉得不太合适,不再说什么。

车开得很快,可机场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那天早上有大雾,太阳出来了以后慢慢散了,所以路上的车行速度便慢慢加快了,可高速上还有事故发生,在路上硬是塞了快两个小时车辆才得以放行,宁连城的耐心早耗得一干二净,一张脸阴得跟什么似的。

小宋只管闷头开车,到了医院后把他带到住院部,在一个房间门站住,正巧里面有人推门出来。

阮新琴抬头一看,“真回来了?连霄还真猜对了。”

宁连城从门口看进去,原来住的是高级病房,他只见到一个小型客厅,人应该还在里面的房间里,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母亲,“还好吧?她还好吧?”

阮新琴拉住儿子,“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这是给谁脸色看呢?是女儿不高兴?”

他摸摸脸,摇摇头走进去。

青树听见脚步声,不像是婆婆的,有些熟悉,睁开眼,有些惊讶。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触手湿冷,“怎么这么多冷汗汗……我去叫医生。”

她拉住他的手,“……没事,都这样的。”

“都这样?”他皱眉,手心里冰冷,甚至有些发抖,“到底哪不舒服?刀口疼吗?”

青树见他那样子,只得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不知怎么办,“怎么疼成这样子也不找医生?”

“妈妈已经去找了。”医生也说过,麻药过后刀口会十分疼痛,如果实在忍不了就再打针止痛,她其实十分耐不住痛楚,婆婆见她疼得脸色腊黄,赶紧去叫医生。

正说着,阮新琴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护士,推着药架走过来,一个给她量血压一个拿出针筒准备打针,宁连城站在一旁看着,护士离开后握住青树的手坐在床边,阮新琴觉得自己有些碍事,想起儿子还没见着刚出世的小孙女,便出去准备抱过来让儿子看看。

屋里终于安静了,宁连城摩挲着青树的手心,“还疼吗?”

哪有那么快的,青树想着,还是轻轻摇摇头,“好多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几天吗?”

他亲她的手,“要早知道你提前这么些天,我才不去呢。”

“不是挺急的吗,这么回来没关系吗?”

他嗯了一声,不愿多说公事,“昨晚真没什么事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宝宝早来了,妈妈都吓坏了。”

“我也吓坏了。”

其实他平时很少说类似的话,什么担心啊,心疼啊,很少从他嘴里出来,因此青树听他这么说,便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在那里看着他。

宁连城刮她的鼻子,“傻看什么。”

青树有些不自在地转着头,“……你还没看过宝宝吧?”

“嗯,漂亮吗?像谁?”他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微笑。

“不知道,昨晚匆匆看了两眼就被抱走了,然后我就睡着了……”

他还是笑,“不担心,女儿一定和你一样漂亮。”

青树不自在,“我哪里漂亮了。”

“怎么不漂亮,搁哪儿都是大美女。”那神情几乎是自豪的。

青树自知自己资色还没到“大美女”的地步,看他那个样子便有些想笑,隐隐牵到伤口,一股笑意半上不下地憋在那,要笑不笑地皱着眉看他。

宁连城不知怎么的浑身一下子就酥了,他十分欢喜她此刻看他的眼神,又娇又嗔,从来没有过的。

“把她抱来好不好,我想看看她……你不想看吗?”

“等会再去。”他舍不得走,只想被她用这样的目光多看一会儿。

捏着着她的手指,轻声和她有的没的瞎聊一通,青树一一应着,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叫他去把女儿抱过来,他这才起身,还没走到门口,门就开了,阮新琴抱着小小婴儿走进来,宁连城头一低就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十个月的女儿。

好小,眼睛紧紧闭着,小嘴微张,睡得可真执着。

心里一下子软了,伸出手想抱,又不知道该怎么抱,他老娘可没他那么多纠结的心情,直接往他手上一搁。

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阮新琴吓得心脏快跳出来,见儿子没松手才放下心来,“你想吓死我啊!”

臂弯里的小小婴儿轻得似乎没有重量,小身体软软的,他想起古人形容自己孩子的一句成语——掌上明珠,眼前自己掌上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明珠么?

微微抬起手臂,低头,轻轻吻着女儿的小脸蛋。

青树侧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眼睛有些湿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她的女儿,应该会幸福,因为有个疼受自己的父亲。

阮新琴走到她床前,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水迹,悄声叮嘱,“下次可不许掉眼泪了,坐月子不兴这个。”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情绪不稳,活了大半辈子,感动早被抛在了已经远逝的青葱年华里,可刚刚自己儿子亲吻孙女的样子让她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紧。

这一刻,阮新琴觉得自己真是幸福。

这一刻,宁连城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刻,青树泪流不止。

他转头,抱着女儿走到她身边,把女儿放在她头边,“哭什么……乖,别哭……”低下头去亲她,青树顾及婆婆站在一边,微微躲着,阮新琴见状退了出去。

轻轻吮着她的眼泪,一边亲一边呢喃着让她别哭,突然一声细弱的呜咽声传出来,他转头一看,原来自己的领带扫到了女儿脸上,不舒服呢,眼睛也张开了,扁着小嘴巴正酝酿着号淘大哭的情绪呢。

他赶紧起来,大手不知轻重地就要往女儿身上拍,青树赶紧挡住,轻轻抚拍着女儿的小襁褓,低声哄着,女儿应该对这低柔的女音有印象,毕竟这声音伴了她小十个月呢,于是扁扁嘴,收回哭意,眼睛重新闭上,呼呼睡去。

两人都松了口气。

青树侧着头瞧着女儿,手指轻轻点点嫩嫩的小脸蛋,“还是个小卷毛呢……怎么是卷毛呢?”

宁连城也蹲在床边,看着女儿,听了她的话后嗯了一声,“随我。”

青树诧异,看他,“你卷?”

他摸摸自己的头,笑,“要不干嘛把头剃这么短。”

她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都是精短的寸头,发根硬硬的老刺到她,以前有心想让他把头发留长一点点,也不会那么硬,却一直因为自己不想开口而没开口,现在想来,就算自己开了口,估计他也不会答应。

他见她显然有些惊到了,又加了一句,“我随我爸,我爸也是卷发。”

公公也是?

青树张着嘴,严肃冷静常常面无表情的公公,是卷发?寸头公公?卷发公公?

他轻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小卷发,“还好是女孩儿,女孩儿卷发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