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一百三十四章 纵使无人亦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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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寝殿。
黑压压的人群拥在床榻前,嫔妃、宫女更是跪了一地。
康熙面色苍白,竭力抵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挥了挥手。
众人退了出去,室内只留苏麻喇姑和太医。
康熙将目光聚焦在太医面上:“照直说。”
太医浑身战栗,跪伏在地上,用袖口拭去额上的惊汗:“回禀皇上,太皇太后身中奇毒,臣等束手无措。”
康熙面色惊骇。
宫外,夜色笼罩的城中肃穆静谧,而掩藏在暗夜中的一阵兵马正在悄悄调动。
遏必隆府,书房灯火通明。
鳌拜目光紧盯遏必隆,声音如钟:“皇后小产,种种证据皆指向东珠,皇上有心回护,东珠或许能逃过一死,但你我两家仍免不了降罪。如今太皇太后又被人谋害,想来这个罪名就是为你我准备的。若眼见此事坐实,到时候不仅是东珠,就是你我两族谁能逃脱?所以此刻已是刀悬于颈,你万不可再犹豫了。”
遏必隆低头看着手上的扳指儿,目光清冷:“此刻,若我再有一丝犹豫,下一个中毒倒下的便是我吧?”
鳌拜目光一顿:“你这话何意?一直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你我二人一同商量的。”
遏必隆眉头微挑,看向鳌拜:“与贵太妃勾连,给太皇太后和皇后下毒,此事可知会过我?暗中联络诸王,调动兵马逼宫,废了今上之后再把兰布推上皇位,这一切,你当真同我商量过吗?”
鳌拜面色僵滞,有些猝不及防:“你竟然?”
遏必隆:“一直以来,你明里暗里筹备的那些事,不管你想不想让我知道,我终究是都知道了。可是鳌兄啊,你也替我想想,这贵太妃所为,无非是想替他的儿子报仇。而你这么做,则是想让自己的女婿当皇上,让你的外孙当太子。可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呢!”
鳌拜面上闪过惊愕,但久经事面的他很快镇定下来,神色从容,看向遏必隆:“事成以后,你我共掌天下大权,荣华共享。当然,你可以说你不看重这些。那么,就谈些别的。比如,新皇可以赐你免死铁券,保你全族百代安乐。再者,可赐东珠为公主,成其与费扬古的婚事。
若这些你还不看重,我还可以为大长公主著书立传歌功颂德,并让那个谋害她性命的人陪葬。老伙计,你我奔波半生,所求的不过就是家人安乐、现世安稳罢了。我能许你这些,还不够吗?”
遏必隆默然不语,态度不明。
鳌拜又说,“最重要的,我不会像那个老女人那样疑你防你,不会将细作送到你枕边,不用你提防三餐茶水,更不用你在自个儿家里说句真心话还得避着人……老伙计,随心所欲、顺着自己的性子过完后半生,不好吗?”
遏必隆抬眼对上鳌拜的眸子,眼波微闪。
承乾宫。
东珠静静伫立在殿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一脸凝重,她的头很疼,所有的事情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明明是无辜的,却又无法辩驳。更可怕的是,这个陷阱不仅仅来自于后宫,还牵连着朝堂,很有可能是要将遏必隆与鳌拜两府一网打尽。
她甚至不敢去想,若孝庄真的死了,不仅是一直以来少帝与权臣之间勉强维持的平衡将瞬间打破,若是任何一方以此发难,都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惊天杀戮。若是少帝胜了,阿玛和义父便无活路。同样,若是阿玛和义父胜了,那少帝也难存一世。想到此,东珠的心便煎熬起来,不管任何一方,她都希望无恙。
云妞静悄悄地走上前,为东珠披上一件长衣。
云妞:“娘娘,夜深了,该歇了。”
东珠回转过身,握住云妞的手:“我要见太皇太后,越快越好!”
云妞面色一僵,刚想开口拒绝,却见东珠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举并非是为了我一人苟活于世,而是若此刻不能成行,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见不到明天早上的日头。”东珠说得极为干脆。
云妞身形微颤,立时明白事态的轻重,她立即曲膝行礼,随即二话不说便匆匆走出殿去。看着云妞在夜中渐行渐远的背影,东珠的心思一点一点沉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慈宁宫后院偏殿内。
东珠与苏麻喇姑相对而立,面上情绪皆是波澜不惊。
苏麻喇姑:“奴婢若没记错,昭妃娘娘此时应该禁足在自己宫中。”
东珠眼眸微闪:“嬷嬷没有记错,顶着毒害皇后罪名的昭妃的确应该在承乾宫禁足。只是我若不来,怕的是挨不到明天早晨,毒害太皇太后的罪名也会加到我头上。到那时,不仅宫中,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苏麻喇姑面色微滞,努力从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东珠,并未急于开口回复。
“嬷嬷心中纵有千般疑虑,也是再正当不过了。可是请嬷嬷细想想,东珠深得圣心,只要稍加奉迎,便可通过皇上得到想要的一切,至少可以保住尊荣,保住我全族的安定。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毒害皇后,毒害太皇太后,以滔天之罪自绝生路?”东珠定定地看着苏麻,神色中是坚定更是期盼之色,“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经历了三朝风云变幻,应当知道,眼下情势之险,若太皇太后毒发身故,幕后之人必定要让我钮祜禄氏背负罪名,以此挑动皇上诛我之心,可我钮祜禄一族,我整个镶黄旗又怎能束手就擒?惊天巨变就在眼前,而皇上并无十足胜算,嬷嬷,求你了!”
东珠说罢,径直跪了下去。
苏麻喇姑惊愣当场,立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不料东珠却并未起身。
苏麻喇姑茫然无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娘娘何以对奴婢行如此重礼,奴婢当不起!”
东珠虽然跪在地上,却腰背笔直,她静静地注视着苏麻,态度恳切而隆重:“嬷嬷当得起!为了太皇太后苦心经营至今的一切,为了皇上的帝业,更为了大清的万年永续,嬷嬷必须当得起!!”
苏麻喇姑蹙紧眉头,眼眸紧紧对上东珠的神色,心中忍不住闪过一阵悸动。在东珠身上,她分明看到了太宗皇帝驾崩时的那一幕,当年的太皇太后,也就是太宗的庄妃,也是这样跪在皇后哲哲面前,将情势逐一分析剖白,最终说服一向柔弱的皇后与其联手,以长嫂名义弹压太宗帝的诸位兄弟,更以嫡母身份压制了豪格,最终将年幼的福临拱上帝位。
“太像了。”苏麻喇姑怔怔地喃出这样一句。
东珠有些微异:“嬷嬷?”
“我是说你与当年处在危境中的太皇太后太像了。”苏麻喇姑再一次用力将东珠扶起,“所以我想,你们的心意当是相通的。日后,太皇太后当不会怪奴婢自作主张。”
东珠起身,紧紧握住苏麻喇姑的手。
两人相携走进孝庄的寝室,此时太医已然退下,帐帘低垂,苏麻上前轻轻挽起,东珠走近一看,孝庄面色青黑,显然中毒已深,生气全无。
苏麻喇姑眼中含泪,忧心深重:“太医已然束手无措,找不到中毒之源,灌了些寻常的药汤,丝毫不见起色。前边又得到消息,城中军马暗动,皇上已经赶去料理,双方怕是都知道对决就在今夜,所以留给娘娘的时间不多了。”
东珠面色一凛。
咸安宫中。
贵太妃坐在炕桌前,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泼在脚边的炭火盆里,瞬间发出刺刺啦啦的响声,在暗夜里极为人。
慧妃被一袭黑色斗篷包裹着,坐在烛火对面的暗影里,静悄悄地不说话,几乎让人意识不到她的存在,此时却终于沉不住气,抢先开口了。
“为什么?”慧妃倔强地仰起脸注视着贵太妃,“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她!”
贵太妃笑了,轻蔑地看了一眼慧妃,“她?谁啊?太皇太后布木布泰?丫头,你空有博尔济吉特的姓氏,却没有她半分的狠决与谋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在康熙生辰宴上,一举毒杀赫舍里与布木布泰?若是你当初做得果决干净,又何须老妇我多此一举?”
慧妃面色变了又变,深深吸了口气,贵太妃所言正中要害。是啊,当初自己与她联手做局之初,不就说好了吗?与贵太妃联手,借生辰宴发难,一石二鸟,害死皇后,嫁娲东珠,除去两个心腹大患的同时,顺带手送太皇太后归西。然后以此为名,逼迫康熙与辅臣反目,科尔沁和察哈尔两拨蒙古势力同时出击,一举剿灭辅臣。如此一来,在康熙面前,自己便是功在社稷的贤妃,封后便是顺理成章的。
接下来,科尔沁和察哈尔便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代替鳌拜与遏必隆成为朝堂上的新势力。
贵太妃说得没错,是自己不够狠,因为不够狠,所以在赫舍里的药里减了分量,更是放弃了对孝庄的投毒。她原以为,只要皇后滑胎,就足以让东珠死,接下来的一切便会向预定那般发生。可万万没想到,赫舍里醒来之后竟然替东珠求情,原本她以为自己心思落空,再一次无功而返,却在这个时候得到孝庄毒发的消息,慧妃立时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别在我跟前耍花招儿,既然与我结盟,想得到那天大的好处,那你就得乖乖听话,按着我编的戏本子在人前给我老老实实地演完。”贵太妃冷哼一声,动了动眉梢,极为欣然地看着慧妃,“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要母仪天下,想要成为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人,就要有所舍弃。眼前局势,布木布泰必须死,只有她死,康熙才会发疯,才会下狠心处决东珠,向鳌拜与遏必隆发难,鳌拜和遏必隆也才会铤而走险领兵逼宫。那时,科尔沁和察哈尔才能派上用场,你我想要的一切才会真正实现。懂吗?”
慧妃紧咬着珠嘴,心一点点沉了下来,眼圈微红:“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太皇太后中毒……”
贵太妃笑了,目光移向炕桌,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罐子,贵太妃将盖子打开,一股烈酒的浓香扑面而来。慧妃不禁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看去,赫然发现罐子里面放着十几枚蛇胆,此时都浸泡在烈酒当中。
贵太妃取出一枚,缓缓放在口中嚼了。
“这是”慧妃惊愕万分,满脸恐惧。
贵太妃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这是蛇胆,是你从蒙古叫人寻来,亲自供奉给太皇太后的。这东西泡在烈酒中,一个月以上方可服用,有明目清心之神效。吃了,只会养身,死不了人。但是,若是才刚放进去的,没有泡足一个月,那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慧妃浑身战栗,惊吓得不可名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贵太妃:“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是我,而是你。你听好了,太皇太后,这大清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是死在你手上的!”贵太妃说着,欣然地笑了起来。
慧妃惊愕到了无法言语、无法思考,她只觉得眼前这个贵太妃是个可怕的怪物,她根本不是人。慧妃到此时才明白,所谓的结盟,所谓的帮助自己达成心愿,其实都是幌子,自己只是贵太妃所谋划大局中的一步棋。她浑身战栗着,她参与了事件的开头,但却无力左右事件的整个走向,更无从掌控它的结局。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已铸成大错,但在此时,悔之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