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情薄恶千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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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中。

皇后领着中选的秀女和各宫妃嫔前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孝庄看着满屋子坐得像嫩花苞一样的女孩子们,面上便越发和煦起来,还不时地问起某位小主的身家与爱好,很像个慈祥的长者。

东珠坐在皇后下首,距离孝庄很近,二月的阳光分外柔和,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孝庄的脸上,让她更添了几分明媚。虽然眼角和额头处仍然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却并不妨碍她独有的那份经过沉淀的美貌与风华。此时,孝庄正拉着文常在兆佳氏的手,打听着黑龙江边陲百姓们的生计,听到冬去春来,江边渔民开河捕鱼抓到的鱼王竟有一丈来长的时候,居然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感谢上苍给我大清百姓的恩赐!”。

众妃嫔也随着她感谢起天地来。

东珠感慨,眼前的孝庄与寻常人家慈祥的老祖母一般无二。可是……东珠不经意间揉紧了手中的帕子。老祖母?她又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位可亲可近可以随时向她撒娇任性的老公主。若是……眼前这一位,真的是面慈心恶的杀人真凶,那么,自己的亲祖母到底是洞悉了宫中何种不为人知的隐私,才会被她狠心除去?

东珠心思不定,面上就带了几分恍惚。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悄悄捅了一下自己,这才发觉,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起身,要跪安了。

东珠也赶紧起身行礼。

孝庄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语气虽分外轻柔,但那压力却是分外清晰:“哀家今日见了你们,不禁想到几十年前,哀家刚从科尔沁来到盛京,进了太宗皇帝的后宫,那时,也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个年纪若在自家的阿玛、额娘跟前儿,那还是撒娇卖乖的年纪。可是一旦进了宫,大小就成了主子,成了天子身边亲近的人。所以,你们务必要打起精神,要恭顺皇后,侍候好皇上,约束自己的言行,正是家和万事兴,只有皇上好了,后宫和睦,你们才能好,都听明白了吗?”

众妃嫔与小主们纷纷称是。

孝庄略点了点头,把目光看向皇太后。

仁宪笑了笑:“皇额娘教训得极是,儿臣也是这个意思。后宫中的女人,只要一入宫门,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就得这样谨慎着挨过来。皇后年轻和善,你们就更要守礼恭敬,万不能生出事端来。”

众人再次称是,又拜了太后。

孝庄点了点头:“去吧,不必在这里拘着了。”

众人跪安,退出。

孝庄端起案上的茶略喝了一口,面色却渐渐沉了起来。

仁宪看在眼里,便有些不安:“皇额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帖?”

孝庄叹了口气:“这一次选秀,原是让皇后历练历练,所以哀家才没吱声,却没承想,选出这个结果来。”

仁宪想了想:“额娘,可是觉得这些女孩子不好?”

孝庄瞪了她一眼:“什么好不好的?就没一个有身家的!眼下是什么时候,皇上心里怎么也不掂量掂量,如今朝中鏊拜独大,遏必隆一味奉迎,再无旁人可以辖制。原想着趁这次选秀,将满蒙贵戚、封疆大吏家的女孩子们选一些进来,日后也好多少做些帮衬。可是……”

仁宪自然明白此中关节,便笑了笑:“皇后还是年轻,额娘既有这个心思,为何不提点一二?”

孝庄瞧着仁宪,忽地沉了脸:“提点?这种事情该是哀家这个太皇太后来提点的吗?若论辈分亲疏,你才是她正经的婆婆!”

仁宪慌了神儿,立即起身拜了下去:“皇额娘,是儿臣疏忽了。”

孝庄盯着仁宪,显然十分不满却又很是无奈:“你呀,以前这样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当年这皇后的位子做不好,难不成现如今连这太后也做不好?”

仁宪低垂着头,眼圈微红:“皇额娘息怒,儿臣知错了。”

孝庄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往后,这宫里的事哀家便撂开手,由着你和皇后去管,你也经经心,长长本事,总不能连乌兰都被比下去了。”

仁宪听孝庄提到乌兰,面色微变:“福贵人?”

孝庄目光幽静,语调更加低缓:“皇后有了身孕,这意味着什么?你回去掂量掂量。眼下皇上跟哀家说了好几次,偏要给昭妃做生日,还要封贵妃。再看这起居注侍寝本子,就数仁妃的次数最多,若是佟家再得一位皇子,情势又将如何?”

仁宪细品着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呢喃着:“如今她们几人势均力敌,正是可以相互制衡!福贵人的心思,儿臣也是知道的,若是由着她去闹,怕是反而坏了皇额娘的事!”

孝庄冷笑:“你也知道,当初哀家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将乌兰硬生生按在贵人的位子上。可是,毕竟是对那边有了承诺的。如今宫中这样的情势,眼看着倒像是我在悔约。你以为那些人能坐得住?这不,三月十八是圣寿节,打着给皇上贺寿的幌子,都要进京来逼我了!”

仁宪眼中露出惊惧:“有我额吉和阿爸在族中斡旋,总不致让他们闹得太凶吧!”

孝庄盯着仁宪,摇了摇头:“蒙古四十九旗也是面和心不和,你额吉和阿爸很多时候也是力不从心。如今科尔沁和察哈尔的人马上就到了,这中间的缘由你仔细想想,如今朝中本就不太平,若是北边再有个好歹……”

仁宪面上踌躇,声音略微发颤:“儿臣知道了。”

孝庄仿佛倦了,挥了挥手:你去吧!

仁宪起身,好久没这样跪了,一时竟有些不稳,齐嬷嬷上前赶紧扶住。

两人出了殿门,齐嬷嬷压低声音:“主子一向守拙,想不到,太皇太后还是要将您推出去。”

仁宪苦笑:“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今她是想明白了,绝不能再重蹈当年覆辙。所以,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不能一味在边上躲清闲,如今她是打定主意要拉我来这摊浑水,我又奈何?”

齐嬷嬷:“主子打算怎么行事,皇后这胎难道真的不留?”

仁宪面色变了又变:“容我再细想想。”

齐嬷嬷点了点头,扶着仁宪太后朝自己宫里走去。

慈宁宫中。

苏麻喇姑为孝庄换上热腾腾的奶茶,小心翼翼打量着孝庄的神色:“太皇太后今儿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发了重话,才刚瞧见皇太后的样子,像是吓得不轻。”

孝庄手里握着热热的茶盏,面上神色颇有些委屈:“我吓她?哼,我自己头上又顶了多少雷!那府里递进来的条子,你不是也看了!”

苏麻喇姑想了想:“主子说的是那件事?朝中大臣要奏请皇上晋兰布为亲王?照理说,兰布是庄亲王嫡长子,当年庄亲王为国战死,如今兰布已娶妻眼瞅着又要添丁,这晋封亲王,倒也说得过去。”

孝庄摇了摇头,瞧了苏麻一眼:“他们早不提晚不提,偏在这个时候提,依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兰布不仅是老庄亲王的嫡子,你可别忘了,他还是鳌拜的女婿!”

苏麻喇姑眉头微皱:“想来这次,瓜尔佳依阑落选,鳌拜心里有气。连着两届秀女大选,他家的姑娘一个都不中,面上自然是不好看,所以为了挣些脸面,这才给自家的姑爷求个荣封!”

孝庄叹了口气:“提起这事,皇后就让哀家失望,终究还是个没眼界的。”

苏麻喇姑笑了笑:“瞧您说的,甭管谁当皇后,谁愿意往宫里招个劲敌?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自打索尼一死,皇后便失去了当朝首辅的身家,眼看着一同入宫的这几位,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再往身边招一位瓜尔佳氏,后面有鳌拜的支撑,她心里能踏实吗?好在指给了福全。若是别人,怕还要生事,给了福全,倒是一步好棋。”

孝庄将茶盏放在案上:“好棋?未必!若是我,就把瓜尔佳氏招进来,想办法培植让她得了皇宠,到时候再看看鳌拜和遏必隆是不是还好得跟一个人一样?”

苏麻喇姑一下子明白过来:“您是说,让瓜尔佳氏和昭妃相争,从而离间遏必隆与鳌拜?”

孝庄叹了口气:“赫舍里看着大气,终究还是差了些。眼下保全了小我,却不知后宫连着朝堂,失去了一个很好机会。”

苏麻喇姑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圈突然有些湿润。

孝庄瞥到:“这是怎么了?知道你素来看中皇后,可也不至于我说她半句,你就掉眼泪。”

苏麻喇姑摇了摇头:“奴才是想起当年,为了遏制大贵妃和淑妃,也为了咱们科尔沁能压制住察哈尔,主子力荐宸妃入宫,虽是在大局上如了愿,可后来宸妃获宠……主子自己却失了势……若非……”

孝庄半晌无语。

苏麻喇姑小心翼翼:“所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您的心胸和谋略,就算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您的福报,能够最终苦尽甘来!”

孝庄苦笑:“福报吗?怕是到头来,都成业报,都要还去。”

苏麻嗽姑一惊,没敢言语。

孝庄叹了口气:“盯紧乌兰!这孩子脑子虽活络,只是太沉不住气,别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麻喇姑点了点头,面上又有些不忍,想了半晌,还是决定问出来:“这皇后的龙胎?”

孝庄摇了摇头。

苏麻喇姑眼中有了湿意,小声呢喃着:“可是,这是皇上的嫡子啊!”

孝庄目光一凛:“嫡子?赫舍里这个皇后,原本就是权宜之计,倘若真有了嫡子,让她坐稳了中宫,别说乌兰要闹,科尔沁那些人会老老实实接受这个局面吗?”

苏麻喇姑低下了头,这一刻,她实在很难过。这宫中的女人,不管地位如何,即使高高在上如太皇太后,也背负着太多的无奈。杀戮、阴谋,谁天生愿意去碰?可是,这又由得你半分吗?

叹息,长长的一声,发自苏麻喇姑,更发自孝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