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七十一章 宫正司,司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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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南书房内,皇上召集了安亲王岳乐、秘书院侍读学士熊赐履,以及内大臣索额图,另有费扬古、明珠等人正在讨论鳌拜刚刚呈上的折子。
鳌拜此次行事越发雷厉风行,只一天之内就将苏克萨哈之案审结,共列了二十四项大罪,非要以凌迟之刑将苏克萨哈法办,并且要株连九族。
这是要将苏克萨哈一窝连根端了去。
皇上虽然也不喜欢苏克萨哈的为人,但是却觉得此次他能在自己亲政后主动辞去辅臣之职其实是在暗中帮衬自己,以退政来保身,就算以往有再大的罪过,这人都要退了,还何苦揪着不放呢。
皇上心中如此想,却没有立时表态,他先是把目光投向安亲王,而安亲王端着茶盏慢慢品着,显然并不急于开口,于是皇上只得又看向熊赐履。
熊赐履是顺治十五年的庶吉士,进士出身,是朝中的年轻才俊,也是父皇当年说过可以接替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王熙的人选。
王熙有才,是汉官中的佼佼者,也是父皇最信任的汉官,其父王崇简曾官至礼部尚书、太子太保。父子两人同朝为官,颇受父皇的信赖。只是可惜,因为父皇在驾崩前的真正遗诏是由他代笔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知道父皇真正的遗愿,所以当太皇太后代拟的那份“罪己诏”出世后,王熙即使再有才,也不可能再在朝中为官了。
在辅臣柄国的七年间,所有汉臣都受到了无情的打压,熊赐履作为政坛新客只得暗自蛰伏,不问政事,潜心问学,在康熙六年完成了自己第一部重要的理学著作《闲道录》。
正是这部书,让同样喜欢理学的康熙大加赞赏,于是熊赐履开始进入少年天子揽才的视线中。
在来到皇上身边任侍读之后,熊赐履又进呈了一份《万言疏》。该疏对顺治后期、康熙初年的时政特别是四大辅臣推行的种种政策提出尖锐批评,更明确提出治乱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建议少年天子加强儒学修养,以程朱理学为清廷“敷政出治之本”。正是这道奏疏,使康熙皇帝对熊赐履刮目相看,在亲政之后当即授其为秘书院侍读学士。
熊赐履虽然知道审时度势,但他为人贵在正直,所以坦然说道:“苏中堂为人奸猾,好钻营,以往谋政的确有许多不当不实之处,但罪不至死,更不及株连九族。鳌少保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明珠有些不以为然:“都是一丘之貉。苏克萨哈如今势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想以辞政保全自己,可是以往他得势之时,也害了不少人,手上沾的血又比鳌拜少几滴?若是他有朝一日再得了势,怕是更加难对付。他与鳌拜之斗,正是毒蛇与虎狼之争。此事,皇上可只作壁上观,由他们斗去,不管是谁斗败了,于皇上都是幸事。”
康熙微有诧异:“难道不论反正吗?那天下人与文武百官又会怎样看朕?”
明珠微微一笑:“天下人与文武百官看到的不过是两个辅臣在打架,不管谁输了,谁胜了,等打完了,皇上大可以说,看来这辅臣之职在皇上亲政之后的确是累赘了,因为无用,所以闲而生事,不如就此撤了,岂不更好?”
此语一出,四下里静静的。
索额图倒吸一口冷气,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明珠,平日里那个见了谁脸上都露着三分笑容文静得像个汉人书生的明珠,居然会是这样阴毒的一个人。
康熙细细地想着明珠的话,虽然觉得十分有理,可是再仔仔细细看了那折子上要论处的上上下下的官员名单,他又十分于心不忍。
于是,他终于开口去问安亲王:“叔王如何看待此事。”
安亲王未开口之前,他的目光先是定定注视着多宝格里的那条船。“皇上还记得那个吗?当年咱们从奉天搬到这紫禁城里的时候,这前明的宫里留下多少奇珍异宝,先皇只挑了这一个留下,他说这是前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航船模型。他很想有朝一日,大清国也能有这样的船去西洋看一看。”
这席话说完,康熙仿佛明白了父皇为何在弥留之际,将这条船留给自己,那是他未尽的心愿,这里面暗含了满汉一体的寄托,以及对于恢复和继承汉人的文化和技术来强国的抱负。
安亲王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是康熙已然明白:“若是眼看着鳌拜整治了苏克萨哈,让那些罪名都成立或者再看着辅臣们互相争斗你死我亡,众人也许又会把这罪名安在父皇身上,说他没有识人之明,选错了辅臣才致误国误民。”
确实,如果树立自己的威信必要践踏父皇的威信,那他心何以安。
当下,康熙便改了主意,一定要阻止鳌拜。
“如此,咱们就议一议,鳌拜这折子是以都察院及刑部联名上奏的,咱们如何能驳?”
索额图说道:“这事情就像甲乙二人相争告到衙门,自有人前来主理,可是主理之人并不能是甲乙二人中任何一方的亲信。否则,如何公判。”
皇上点了点头:“就是说这事,可以重新批审。如此,在朝中能压得了鳌拜的,就是议政王会议,如此一来,叔王就可以主理了。”
安亲王面露难色,虽然议政王会议中他依然是主事的,可是却越来越难以掌控局面,这些亲王、郡王虽然不与鳌拜直接沆瀣一气儿,但是各府中管事的人却都与鳌拜一党相连。更加要命的是,这些王爷们的生活日渐糜烂,每年的份例俸禄根本不够花,所赐封田又不会管理,常常入不敷出,于是便给有心人钻了空子,美其名曰代管庄田经营与钱两放贷,这样一来,钱袋子被人家管了去,这言路自然也要被人左右。
这时,费扬古开口了。
“不必麻烦。”费扬古面上是极淡漠的神情,“如今皇上已然亲政,与过去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折子递上来,皇上若是留中不批,即使辅臣,也不得妄自行事。”
“是啊!”
索额图立即附和。
熊赐履与明珠也频频点头。
安亲王面色缓和,看着费扬古淡淡地露出半分笑容。
康熙兴奋地一拍书案:“好主意,就这样,朕就不批,耗死他,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解决了眼下第一桩棘手大事,皇上又与安亲王熊赐履等人议了一下时政,仔细将熊赐履的《万言疏》理了理,确定出一些亟待整治的事项,拟了具体办事的人员以后,便命他们各自散了。
只留下索额图、明珠、费扬古,刚要说到宫内防务之事,只见顾问行与曹寅急匆匆入内,看样子是有要紧事回禀。
“说吧。”皇上一面看着内宫侍卫名单,一面拿着宫中地图说道。
顾问行面露苦涩:“皇上,此事请容奴才单独回禀。”
皇上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但是此时,面对索额图这几个人,就算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他也不能让他们退下,因为此时正是交心揽人之际,于是他说:“他们又不是外人,朕的御前侍卫、皇后的亲叔叔,若是连他们几个都不信了,朕还能信谁,你说吧。”
顾问行苦着脸,只好说道:“昨儿的事情不知是谁投书给了宫正司,如今宫正司把承乾宫的人全都带走接受问询。而且,宫正司的人已经进驻承乾宫,昭妃娘娘也被监管起来了。”
“什么?”皇上惊在当场。
索额图当即跪安:“皇上,此事关乎后宫,奴才等理当回避。”
明珠与费扬古也跟着跪安。
皇上挥了挥手,他们三人先行退下。
出了乾清宫,三个人面上的神色都不轻松。
“应当恭喜索大人。”明珠说道。
索额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中十分不快,闷声道:“什么意思?”
“承乾宫出了事,坤宁宫皇后娘娘便会更加安稳舒坦,卑职自然要恭喜索大人。”明珠眨了眨眼睛,“卑职与费扬古都会以大人马首是瞻的。”
“哼。”索额图冷冷哼了一声,“承乾宫永远不会成为坤宁宫的障碍,但是对钟粹宫就难说了。”
明珠见他提到钟粹宫,面色突然惊变。纳兰明惠是自己堂妹的事情,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看来这个索额图的确比他大哥噶布喇要精明多了,想来他必将是自己日后最为强劲的对手。
费扬古冷冷地看着他二人唇枪舌剑、暗中交锋,心里不禁越发替东珠担心。
而南书房内,皇上已经乱了方寸。
“宫正司怎么敢、怎么可以私自去查一宫主位?”皇上十分震怒,“又是哪个嘴快的奴才说出去的,你去给朕查清楚,查到谁,这次绝不轻饶,一定重重打死。”
“万岁爷,知道您心疼昭妃娘娘,可是咱也不能乱了规矩不是?”顾问行好言相劝,“那宫正司的权力可大着呢,别说昭妃娘娘了,就是有人投书指正皇后,她们也可以查的。当年先皇那时候,那皇贵妃可是被先皇捧在手心上的,宫中上下谁不知道,就连皇后和皇太后都无法干涉。然而当淑惠妃娘娘向宫正司告发皇贵妃宫里有宫女与太监对食淫乱,那怎么着,宫正司查下来,先皇和皇太后也没办法阻拦。正是因为那桩子事,闹了个天翻地覆,皇贵妃之父不就是因为那桩事活活给憋屈死的吗?”
皇上并不记得顾问行所说的前朝的那桩丑闻,但是他对顾问行接下来说的话却感觉历历在目。
“还有那年。宫正司查四阿哥荣亲王之死那件事,最后查到先帝的瑾贵人和废后,这都是跟太皇太后连着亲从科尔沁来的尊贵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赐死了。”
这桩事情,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一场天花因他而起,却最终夺去了已被立为储君的四阿哥的命。
人人都说四阿哥福薄,说三阿哥命硬。
而事实上,是瑾贵人趁着康妃去西华门外探视出痘的三阿哥之机,改扮随行宫女,骗得三阿哥手中的玩具和贴身小肚兜。回宫后又买通了四阿哥的一位乳母,把小肚兜给四阿哥穿上,把玩具放到四阿哥枕边。
四阿哥果然也得了天花……
事情查到此,以瑾贵人和废后的死了结。
这件事情让他的额娘景仁宫康妃吓破了胆。
他一直怀疑额娘与此事有关,而这个主意似乎就是那个吴良辅出的,可是他没有证据,他曾经庆幸自己没有证据,因为如果有了,自然难保别人不知道。
如果那样,自己这个帝位就来得太滑稽了。
“皇上,皇上。”顾问行见皇上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以为他是担心昭妃,生怕他一口气儿上不来晕厥过去,立即连连给他抚背顺气儿。
“你说所有人都被带到宫正司问话?”皇上缓过神来,“能问出什么来,那些奴婢又不懂字画,况且昭妃平时对她们极好,想来不会胡乱攀扯。”
顾问行苦着脸,心想宫正司那些拷问的法子皇上自然是不清楚的,他也没法跟皇上说。
“对了,去,快去朕的寝宫,就在炕桌上,快把那幅画给朕拿过来。”皇上想的是,如果没有这幅画,任何人都治不了昭妃的罪。
顾问行听闻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宫正司的宫正已经亲自将那幅画取走了。”
“什么?”皇上大惊,“你……你怎么会让他们取走的?你是死人啊!”
“皇上息怒,当时奴才和曹寅不是奉皇上的命去慈宁宫探太皇太后的病去了吗?”顾问行万分愁苦,“乾清宫今儿当值的夏福,您是知道的,夏福是个最没主意的,再说这宫正司的宫正比她大好几级,她哪敢不给拿啊。”
皇上听了心口隐隐作痛,将拳头狠狠砸在御案上。“完了完了,这铁证如山,有了这幅画,那些底下的人再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