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五十一章 锦书难托独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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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四月,首辅索尼上奏折援引顺治十四岁亲政先例奏请康熙亲政。
皇上将此奏折留中未批。
但很快便下旨加封索尼一等公,其五子心裕袭其伯位。
紧接着,宫中又传出两道慈旨,一是顺治帝皇二女晋封恭悫长公主下嫁鳌拜之侄领侍卫内大臣讷尔杜,并加封讷尔杜为少傅。二是鳌拜之女瓜尔佳青阑指婚给贝勒兰布,晋兰布为敬谨郡王。
索尼府中,索尼宴请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四位辅臣聚在一处,席间气氛格外凝重。
“索相到底是比咱们看得远,这奏请皇上亲政的折子往上一递,爵位立即晋到了顶,着实让我等羡慕。”苏克萨哈品着杯中酒,万分感慨、万分羡慕。
“说来惭愧。”索尼长叹一声,“仿佛是真的老了,这些日子每每夜不能寐,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咱们哥儿四个当年跪在先帝面前的样子。先帝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四岁,那样年轻,可是却病得瘦骨嶙峋。说一句话也要颤颤巍巍地倒上好几口气儿……”
索尼眼中含泪,他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着眼角,仿佛已经说不下去了。
遏必隆与鳌拜两相对视,各自饮尽杯中酒,也不接语。
唯有苏克萨哈应道:“是啊,当初咱们就是看着先帝六岁登基,一步一步蹒跚着好不容易铲除了多尔衮,闯了一关又一关才得以亲政。没承想……先帝去得太早了。”
索尼点了点头:“苏辅说得不错。咱们当年陪着先帝一步一步走过来,又蒙先帝信任,在病榻前托孤。如今殚精竭虑地小心经营了这么些年,当今皇上也终于到了可以亲政的时候了,咱们身上千钧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歇一歇了。”
“歇?”鳌拜对上索尼的眼睛,“索公可是觉得累了?还是想急流勇退?鳌某可是觉得此时正是我们要建功立业再图大治的时候,如今局势看似平静,可实则波澜迭涌啊。南方的残明一天没有清除,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三藩,如今已然尾大不掉,每年的补给和军费开支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海上的防务、朝鲜的态度……再加上北边的俄罗斯,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弄个不好便是惊天动地。这么个大摊子,咱们为人臣子的,怎么能一股脑儿地甩给主子自己去图清闲?”
这番话说完,鳌拜便将目光炯炯地盯着索尼,苏克萨哈清了清嗓子。
“怎么?你有话要说?那你尽管说,不必假装嗓子眼里塞了鸡毛。”鳌拜扫了一眼苏克萨哈,十分不屑。
“鳌公说话不必夹枪带棒,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每一个都是从刀光剑影里滚过的,谁身上没有伤?谁没领过赫赫的战功?谁又是贪生怕死推卸责任一心只想躲轻闲的?”苏克萨哈显得十分激动,“你刚刚说话的意思,是说索相这次递折子请皇上亲政是想见好就收想推脱责任?这简直就是污蔑。你是自己想揽权不放,不想在高位上下来,哪里是什么替政务操劳,以前只以为你在战场上有一手,没想到现在你的口才也一流。”
“啪!”鳌拜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酒水立即四溅:“你别给脸不要脸。”
“要说给脸不要脸的,我们这里倒还真是有一位。”苏克萨哈冷笑一声,“也不想想太皇太后为什么将长公主下嫁到你家?又把你们家的格格指给兰布?主子给了你天大的脸面,让你自己感恩知趣,赶紧放开手,不要再霸着那个位子不放了。你可倒好,放着这么大的脸面不要,非得自己找不自在,还连累我们几个坏了名声。”
“啪!”这一次,酒杯与面前的碗碟都摔得粉碎,鳌拜抄起一个酒壶重重朝苏克萨哈摔了过去,说也奇怪苏克萨哈躲也不躲,一壶酒整个洒在他的袍子上,酒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襟流了一身,而壶身的碎片正好擦着左脸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印子。
索尼万分震惊,站起来还未说话便是一阵猛咳,而一直未语的遏必隆此时用尽全力抱着鳌拜的腰,嘴里说道:“索相,苏辅,千万莫怪,鳌少保是喝多了,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明儿他醒过来一定给两位赔罪!”
“谁喝多了?谁要你来充好人?”鳌拜发起火来,力气和声音都大得吓人,他咆哮着,仿佛要冲过去追打苏克萨哈。
然后,他突然觉得遏必隆在自己的腰上轻轻掐了一下,那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让他感觉到,但是又不会觉得疼。
这是一种提醒,提醒什么?
鳌拜微一愣神,已然被遏必隆拉着退了出去。
一面走,遏必隆还不忘说道:“告辞,告辞,得罪了!”
直到出了索尼府门,两个人各自上马,并驾而行,鳌拜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干吗拉我?”
遏必隆冷冷说道:“你想成全苏克萨哈,让他重新得到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信任,在索尼之后名副其实地当起‘次辅’来?”
“当然不想了,你知道我最嫉恨的就是他到处说当年先帝宣布辅臣时的位次他在我之前。你为什么这样问?”鳌拜不解。
“早跟你说过,宫里宫外处处都有太皇太后的眼线,今日索尼宴请你我和苏克萨哈,咱们席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每个人的主张是什么,太皇太后马上就会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你再打伤了苏克萨哈,让他带着伤出现在朝堂上,人们会怎么说?”遏必隆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足以让鳌拜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会说,苏克萨哈苦口婆心劝说我等放权、归政皇上,可是你鳌拜却死抓着权柄不放,还因此将苏克萨哈打伤。”
鳌拜瞪大眼睛,吹着胡子:“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遏必隆意味深长地盯着鳌拜,“除非你想让世人都知道你有狼子野心,你想谋反。否则,你不可能不在乎。”
鳌拜沉默了。
他从未想过谋反夺权,他一丁点儿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他想做的只是能够在政事上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做一些在他看来有利于稳固江山、让八旗子弟生活更加安乐富足的事情,而在这中间他不想受到任何人的干扰,哪怕是皇上,仅此而已。
“老兄。今晚,咱们也该递折子了。”遏必隆面上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清是不甘还是惆怅,但是转而便成为坚定,“你不必担心。如今亲政不过只是一个形式。你已经在棋盘上布好了局还怕什么呢?六部诸衙门,你让镶白旗满洲都统阿思哈任吏部尚书,主管官员升降的同时又把镶白旗牢牢抓在手里;让辅国公内大臣班布尔善为内秘书院大学士,统驭满汉文官;将正红旗都统噶褚哈授为兵部尚书;正白旗副都统玛迩赛为工部尚书;镶黄旗副都统泰壁图为吏部右侍郎,迈音达为兵部右侍郎。而你的子侄亲信等皆已进入内三院和各部要职。你弟弟穆里玛封靖西将军盘踞京津要冲,而讷尔杜又主管禁宫防卫,可随时调动京城兵马。如此,你还怕什么?
“我?”遏必隆的一席话让鳌拜十分意外。
“拥有眼下这样的局势,不是你想做什么或是不想做什么就能随意的了的。你的那些跟随者,他们对你有着这样、那样的要求和期望,你不可能不顾及他们。但是,也不能因为他们而迷失自己。”遏必隆目光中露出少有的光泽,那是隐藏多时的睿智与明朗。他说:“审时度势,是做霍光还是做周公,究竟还是要看上面的主子。但是少不得咱们做臣子的,要先拿些诚意出来,才不致于来日后悔。”
“行,就听你的。”这一次,鳌拜答应得极为爽快,“说到底,我还是喜欢跟你打交道,你这人平时隐藏得深,话也不多,但是关键时刻,你不像那两个人那样背地暗算计当面绕圈子。什么样的局势你都是一针见血,这样的干净利落,倒极合了我的性子。”
遏必隆从唇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比不得你,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你是知道我的,从小生在富贵当中,可是一夕之间突遭变故,母离姐丧家难人散,受尽了族人的歧视。所以,我的功勋、我的努力,一切一切,都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一些、自在一些,能有一个安乐窝,就知足了。”
鳌拜听闻,心中不免跟着难过,几十年的相知相惜,他自然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所以他点了点头,蒲扇般的大手在遏必隆肩头拍了又拍:“我知道。”
遏必隆仿佛很是感慨,往常惜字如金的他在今日破天荒地说了这许多,又在此时颇为动容地低诵了一句诗“离同则肝胆为胡越,合异则万殊而一和”。
可惜,鳌拜不懂。
眼见鳌拜的浓眉又竖了起来,遏必隆说道:“这是一句汉人的诗,但是意境极好。说的是虽然外形差异较大仿佛远隔千里的胡越两地,在精神上也可以像肝胆一样合在一处,亲切而贴近。有了这样的胸襟,那这世上人与人、物与物、事与事之间的差异、不同、争斗便可以和谐一致。”
鳌拜瞪着眼睛想了又想,仿佛听明白了又仿佛有些想不通,过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我是可以同你肝胆相照的,但是同旁人,那是不可能的,该斗还是要斗!”
遏必隆笑而不语,远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心情渐渐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