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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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只是一个统称,后宫之中,东西不同,宫与宫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诧异。安寿宫、宁寿宫与东西六宫之间,被一条狭长的夹道分开,隔成两种天差地别的生活。

太妃们的日子,缓慢而悠然,但并不平淡无趣,她们唯一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便是,大多数人已经老了,随时有人会离开。

现在两宫里太妃们的人数,统共只有刚搬进来时的一半儿不到,连安寿宫的猫儿,都只剩下第三代的几只了。

去年倩贵人陈氏重病,卧床不起,恰巧她今年刚满五十岁,雍正帝便下旨,晋封她为皇考熙嫔,特许其子胤禧接熙太嫔出宫荣养。

许是终于能日日见到儿孙,熙太嫔竟是在出宫后稍稍有起色,又熬了数月,享受一番天伦之乐,才最终撒手人寰。

宫里的太妃们都没见到熙太嫔最后一面,还是贵太妃瓜尔佳氏每月一次进宫请安时,谈及她生前最后一段时日的模样。

“从前闻听有人故去,只是伤心,这次瞧见熙嫔,真教人害怕。”贵太妃叹道,“皇上满世界找奇人,也不知能不能延年益寿。”

佟佳皇贵太妃不客气道:“若有用,皇上前些日子也不会又犯头疼病了。”

这是雍正的老毛病了,时不时就会头疼心悸,便是按照御医医嘱勤锻炼多吃素,依旧挡不住时不时病一场。

“人老了,就得认命。”

贵太妃又是叹气,抬头就见平时挺能说会道的谨嫔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在抠手指发呆,“谨嫔有心事?”

檀雅一惊,眼神清明后带着几分疑问,显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贵太妃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你有心事?怎么看着不甚高兴?”

“蓝贵人病了有几年了,昨日嫔妾去看她,她忽然说想去看海棠花,语气奇奇怪怪的,我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檀雅摊开手掌,道,“我想着给她做一身衣服,可昨日一摸缎子,就将缎子刮出丝了。”

贵太妃细看,果真有些茧子,“你不是一直在保养吗?”

“手太嫩,雕木头时容易受伤,就稍稍留了一些。”

贵太妃伸手上去摸了摸,念叨:“你要是不玩儿那些破木头,哪会糙成这个样子?”

手心有些痒,檀雅手指蜷了蜷,辩驳:“胤禧府里的玩具,都传到小儿子了,就是您说的破木头做的。”

贵太妃难得进宫一趟,也不与她争执,转而问起宣太妃:“我在宫外都听说她不良于行,怎么回事儿?”

檀雅眼神一黯,随后笑了笑,道:“娘娘原来阴天下雨就腿疼,现在严重了,走路不便,我给她做了轮椅,不过我和苏贵人不去推她出来散步,她就不爱出屋,只在屋里诵经念佛。”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走,就是腿疼,走得慢些。”

贵太妃忍不住又是一叹,佟佳皇贵太妃教她叹气叹得烦躁,轻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活得好好的呢,叹什么气?你身子骨那么硬朗,用不着担心。”

檀雅也笑道:“皇贵太妃娘娘说的是,您这身体,比嫔妾都强呢。”

贵太妃只是物伤其类,怕死,听到比她小的檀雅说她不如她身体好,多少得到些安慰,心情就好了点。

她们宫里宫外两处待着,能交流的话题颇多,贵太妃也不知道在外面攒了多少话,喋喋不休地说到走,才终于让佟佳皇贵太妃耳边消停下来。

檀雅从文和轩出来,先回她们院落,跟宣太妃和苏贵人说了会儿话,然后便到宁寿宫蓝贵人的院子里。

蓝贵人也是个不爱出屋的,檀雅送的轮椅,大多数时间都闲置,这次她过来,也没用宫女帮忙,托着蓝贵人的腰腿一提,便将人抱到轮椅上。

宁安园里没有海棠花,只有御花园里有,两人带着随侍,出了两宫范围,一路穿过东六宫,方才找到御花园的海棠树。

树还是那几棵树,只不过好像更茂盛了,此时已经过了花开时节,树上结着一看就涩嘴的果子。

檀雅也不问她怎么忽然就想起看海棠了,踮脚伸手摘了两个果子,拿帕子随意擦了擦,问蓝贵人:“你要吃吗?”

蓝贵人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上扬,边道谢边接过来,张口轻轻咬了一口,脸瞬间扭曲,好好一个中年病美人丑出花来。

檀雅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咬了一小口,哪怕有心理准备,依旧花容失色。

蓝贵人不是那种会笑话人的性格,只是嘴唇微微抿起,笑意挡在眼睛里,并未泛到整张脸上。

待檀雅表情恢复,蓝贵人将剩下的海棠果握在手心里,怀念道:“嫔妾那时坚守着我的爱情,进宫后心如止水,从不争宠,荣乐长公主送嫔妾那一枚酸果子,是嫔妾那么多年第一次心生波澜。”

“你那枚也是酸的吗?”

知道是酸的,定然是尝了,檀雅想象将近二十年前美貌震惊她的刘庶妃,如同方才一样酸的变脸,又哈哈笑起来,笑声极爽朗。

悲伤抑郁会传染,一个爱笑的人,自然也能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想要笑。

此时蓝贵人靠坐在轮椅上,神情便是怡然的,“娘娘,嫔妾想开了。”

檀雅笑容微微收起,低头去看她的面容,视线停驻在蓝贵人那双平静宁和眸子上。

蓝贵人微笑,抬头注视着她曾经看了十几年海棠树,伸手接住一片叶子,释然道:“心虚的人才该备受煎熬,我的爱没错,错的是人,嫔妾这一生,从未做错过。”

“是,你没错。”

檀雅亦转头看向那几棵海棠树,便是她经历如蓝贵人一般,也不见得能轻易放下,只要能想开,何必在意早晚。

两人在海棠树下待到黄昏,方才回去,及至两宫外那条夹道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隔着一段距离,点着一个昏黄的灯笼,颇有几分阴森之感。

檀雅走路无聊,便提议给她们讲鬼故事:“话说前朝时期,后宫里有那么一位姿容绝色的妃子,被诬陷戕害皇子,打入冷宫,赐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令其择一自裁。”

“那妃子不甘含冤,泣血而咒,诅咒害她之人日日梦魇,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檀雅刻意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说:“来宣读惩罚之人,便是那害人之人的手下,自然不容其再活,两人合力按住,一人灌毒酒,在那妃子毒发未亡之时,又将人吊起,最后也不知是毒死还是勒死,死状可怖……”

蓝贵人侧头看她,面上平静。

檀雅再接再厉,努力营造氛围:“那妃子被草席一卷,便扔去乱葬岗,可奇怪的事发生了……”

“就是这条夹道……”檀雅幽幽道,“有人听见阵阵哀鸣,寻过来便看见那个死去的妃子,穿着生前的衣服,凭空挂在那里,荡阿荡,荡阿荡……”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这些诡异恐怖的传闻,几个宫女越发挨近,紧张地看着四周。

檀雅暗笑,心里算计着时间,准备等一会儿再告诉她们这是她瞎编的。

忽然,蓝贵人缓缓抬起手,指向前方昏暗处,声音嘶哑道:“是……那个人吗?”

众人刷地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个细长的光源,光源下好似一个人影,就像檀雅说的那般,左右摇摆,摇摆……

这时,凄厉难听的哀鸣声响起——

“啊——”

宫女们吓得赶忙抱住身边的人,少数还记得保护主子,瑟瑟发抖地挡在檀雅和蓝贵人身前。

檀雅也在声音起之后吓了一跳,心剧烈地跳动,紧紧地攥着轮椅扶手,在看到那光源渐渐放大,吞咽口水,走到蓝贵人轮椅前,暗暗作出防卫的姿势。

那人影和光源越来越靠近,速度好似也变快了不少,有那胆小的,害怕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

檀雅手握成拳,紧紧盯着前方,而那光源行的近了,轮廓有些像……

宫灯?

“谨太嫔娘娘,出了什么事儿?”宫灯移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宣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她紧张地看着一行人,“奴婢方才好像听到尖叫声和奇怪的声音……”

檀雅无语,状似自然地收回准备击出去的拳头,“你怎么在这儿?”

小宫女不知道她捡回一条命,立即恭敬道:“太妃娘娘命奴婢到宫门口看您回没回来,奴婢听到动静,便过来瞧瞧,那奇怪的声音是……”

对啊,奇怪的哀鸣声是从哪儿来的?

宫女们依旧簇拥在一起,檀雅呆了一瞬,回忆声音的来源,缓缓低头。

蓝贵人拇指食指指间还捏着叶子,动作就像是要放下未放下,罪魁祸首是谁,显而易见。

她也未曾想到会将她们吓成这样,见檀雅看过来后,宫女们也全都看过来,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娘娘的故事讲得……属实一般,嫔妾突发奇想,吓到你们,是嫔妾之过。”

故事,讲得……一般?

檀雅捂着胸口,十分受伤。

蓝贵人又跟宫女们道了几声过,一行人重新起步,到了两宫之间即将分别之时,她对檀雅道:“娘娘,您别忘了嫔妾啊。”

檀雅嘴角一抽,“属实忘不掉了。”

蓝贵人这才笑着辞别。

檀雅目送她离开,她总是看着别人先走。

而后,檀雅回去找宣太妃寻求安慰,控诉蓝贵人对她接连造成的“伤害”,还强烈要求晚上一起睡。

苏贵人质疑:“你该不是害怕吧?”

“根本没有鬼,我怎会怕?”

“那你就是为了和娘娘睡,找借口。”

檀雅不反驳,这个理由好歹比害怕有面子些。

宣太妃则是神情温和,道:“想留宿就留宿,都留下也无妨。”

檀雅冲苏贵人得意地挑眉,“娘娘乐意,我今晚在娘娘这儿睡,你要一人回去吗?”

苏贵人面无表情,轻轻哼了一声,转向宣太妃,“娘娘,嫔妾今晚也叨扰您了。”

宣太妃笑容和蔼,“不叨扰。”

檀雅亲自推宣太妃入内室,趁着宣太妃洗澡的功夫,她们也回去洗了个澡,回来正好赶得及抱宣太妃到床榻上。

依旧是宣太妃在中间,檀雅和苏贵人一左一右,檀雅也依旧睡不着,“娘娘,您晚间要是起夜,就叫醒嫔妾。”

宣太妃应了一声,问她:“蓝贵人如何?”

“挺好的。”檀雅弯起嘴角,声音平静无波,“比之前好。”

“那就好……”

一个月后,蓝贵人病逝。

没几天宣太妃起夜时不小心跌下床,伤到腰,卧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