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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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祜一行在外游学,十天半月才寄一次信回京中,除给雍正的密信,便是胤祜和弘历给各自额娘单独写的信。

雍正收到的信,有弘历和胤祜写的,有随行亲信写的,其内容包含当地官员官声、税收徭役、百姓生活等等。

胤祜和弘历写给各自额娘的信,就随意许多,多是讲所见所闻的新奇趣事,只是弘历虽孝顺,却不似胤祜那样亲近额娘们,细节满满,每每信封都有厚厚一封。

熹妃钮祜禄氏挂念四阿哥,只一封薄薄的报平安和问候的信如何能宽心,时不时就要问一问皇后,可皇后并不知道四阿哥一行走到何处,自是无法告知。

于是她便在见到雍正时,提一提,雍正有时心情好,愿意与他说上两句,有时心情不好,便不爱回应,偶尔还要警告她“慈母多败儿”。

熹妃:“……”

摊上这样的男人和儿子,她连埋怨都不敢有,但就是很难受。

待到在安寿宫听闻胤祜所说的趣事,她心情便更差了,偏还不能回信,连催四阿哥多写点儿都不行。

因着微服游学,胤祜二人写信时都会刻意避开地名,不过檀雅大致能从胤祜信中所描述的风土人情猜到他们走到哪儿,只是不会说出来,万一传出风声,再给他们惹出事端便不好了。

而他们一行,在盛京各地游览过后,已是秋末,赶在天冷下来前坐船直达山东,在登州府下了车,然后途径莱州府、青州府、抵达济南府管辖。

山东不比京城,一场霜寒便冷彻骨,这里的冬日于一种京城人来说,约莫像秋末,白日里若是天晴的正好,骑马赶路甚至觉得暖洋洋的,胤祜和弘历都不爱待在马车里。

马车里无光,反倒阴凉一些,偶尔胤礽也会骑马,只他的身体不能太过劳累,骑个个把时辰便会回到马车上,也不进去,就和赶车的侍卫坐在外头。

夜里寒凉,再不能住在野外,是以一行人都会尽量寻得城池村落歇脚。

“按照地图所示,陵县据此还得至少半日的路程,此时天色已晚,需得早些确定落脚处才好。”

马车内的方桌上,平铺着一张山东境内的地图,胤祜手指在陵县兴隆镇处点了点,“或者再快些赶路,兴许能在县门关上之前赶到陵县,寻个客栈或者官驿,比农家住着舒服些。”

“万一赶不上,只能住在城外或者拿腰牌进入县中,容易惊动当地县官。”弘历也转向胤礽,问道,“二伯,您看呢?”

胤礽慢慢饮着参茶,道:“你二人商量决定便是。”

这样的情况,已不是一回,除非二人决定不了,胤礽才会插手,否则全都由弘历和胤祜安排,以至于他们二人自出京以来,进益飞快,行事越发周全妥当。

弘历所说确实有道理,是以两人很快便决定寻个村子落脚,敲敲马车门,对外头的侍卫吩咐一声,侍卫们自会遵令办事。

山东人口多,村庄也较别处稍近些,不必急着赶路,胤祜便稍稍打开车窗,瞧着外头的景象。

马车行了大半日,午时他们遥遥看见过一处村庄,只是驶出那村子附近的耕地后,已有两个时辰左右,目及之处皆是荒山荒地,路也十分颠簸,出行不易。

“若这些荒地皆翻成耕地,种出粮食,想必会有更多百姓能吃饱肚子。”

弘历摇头,“农乃是天下之本,历朝对农事皆极为重视,百姓亦是以耕作为生,若非确实不易,怎会不做?”

“而且耕种并非旱涝保收,许是白费一年光景,还不足以交税,反倒拖累。”

胤祜皱眉,“若因为担忧风险便不做,岂不是固守自封?”

胤礽垂首安静地喝姜茶,并不参与两个少年的话题。

弘历道:“如何是固守自封?你我乘车赶到村中,亦要行许久,百姓如何远行至此耕种,且天灾人祸不可估量,衡量利弊,并不合算。”

“村中耕地定量,年年收成亦有数,扣除税收果腹之用,或有意外损耗,百姓家中并无存银,是以每有天灾发生,才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流民。朝廷历来赈灾,再安排流民返乡安置,皆耗费巨大,待到再有天灾人祸,百姓依旧要逃荒,如此往复,岂不是白白所耗?”

弘历并未被难倒,回道:“正是因此,圣祖和皇阿玛才摊丁入亩,以减少百姓负担。”

胤祜摇头,另有看法:“何不再开源为百姓增产?我闻听晋、徽两地商人,皆家财巨富,若百姓亦能走出一隅之地,另有收益,何愁不能跨过一时田产无收?”

胤礽眉毛一动,看向胤祜,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而弘历闻言,立即便反驳:“商人逐利,且不安于本分,不易管束,若任由其发展,易动摇国本,不可放任。”

“为何?”胤祜有些急,“历来商税极重,乃成限制,若稍宽容些许容商人发展,增添税收可强兵,可利民……兵强马壮无人敢犯,百姓衣食无忧自然民心归属。”

“二十二叔想得过于简单,商人无权有钱,极易扰乱朝廷,若再宽松,腐蚀了军队,或者干脆养私兵起异心,又当如何?”

胤祜一顿,自是想到皇兄每每为朝中官员贪腐、鱼肉百姓而震怒,确实极多商人揽财牟利无所不用其极,反害百姓受苦。

然事事皆有好坏,重一者压一者,才容易造成问题吧?

可他一时也想不出有力的佐证反驳,便有些弱弱道:“历朝历代,未听闻过商人动摇过本之事……”

“可都有商人的影子。”

“人皆慕强,若我大清国力强盛,商人下注也该下在我大清。”胤祜瞧弘历还有话要反驳,立即打断道,“左右钱是个好物,没人能摒弃,既然抑也抑不住,如何能让商人安分地交更多的税且不敢妄动,是皇上的事儿。”

弘历对他辩不过便要耍赖,十分无奈,转向二伯,请教道:“二伯,您对我和二十二叔的争辩,如何看?”

能如何看?

虽说两人所思所想皆浅了些,可确实各有其道理,弘历所遵乃是千百年之策,于执掌皇权有益,胤祜所说……

胤礽敲了敲手中的杯子,温和道:“不若你二人便以此写一篇策论,不可偏倚,利弊皆陈明,呈交给皇上定夺。”

胤祜和弘历对视,一同点头。

从两人开始争论商人时便开始听的雍正,对于二哥不想掺和二人争论便直接甩到他这儿的行为,十分无言。

事实上他对两人之争,也更偏向于弘历所说,胤祜之言则是有几分异想天开,若将来入朝果真提及,恐怕文武百官便会激烈反对,历来革新之法皆是如此,无一幸免。

雍正颇为苦恼,待两人的策论送上来,他该如何最低限度的降低对胤祜的打击。

然而胤祜并不知道已有人在为安抚他的“脆弱”心灵苦恼,满心都是如何在策论中引经据典作证他的观点,还提议道:“待到咱们到达白雪书院,不妨组织书院学子们以此来一场论学,如何?”

白雪书院乃是济南府最大的书院,圣祖康熙第三次南巡还曾亲临书院,书院中囊括大半山东才子。

弘历欣然答应,兴致盎然道:“届时派人记录,我再与二十二叔讨论一番。”

胤礽含笑道:“如此,才坐实游学的名头。”

南地文风更盛,文人墨客亦多,连京城都多有逊色,他们一行递到登州府,见着许多着儒衫的书生,更是体会深刻。

“老爷,少爷,前面不远有炊烟,快要到村子了。”马车一侧,有侍卫恭敬地禀报。

胤礽闻言,吩咐道:“便在此村落脚吧。”

“是,属下这便派人先快马去村中安排。”

“嗯。”

马蹄疾踏的声音渐远,约莫行了一刻多钟,众人抵达村子。

村子不大,亦不算小,有将近百来户人家,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从入村开始,便有不少村民出来观望,只是一瞧见数十威压极重的护卫,立时便躲进自家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

这个村子叫潘家村,大半个村子都姓潘,村长亦是潘家村的族长,恭敬地拱手行礼,“几位贵客,在下是潘家村村长,寒舍鄙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见谅。”

依旧是胤祜和弘历出面,胤祜客气道:“是我等叨扰……”

他还未说完,便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女子哭声,其间似乎还伴随着孩童的哭声,村长脸色一变,惶恐道:“惊扰贵客,这是村里又户男人死了,哭丧呢。”

胤祜和弘历对视一眼,并未多问,只劳烦村长安排众人住下,再花钱请村中人帮忙做些热乎饭。

村长不敢收钱,连连推拒,见一直与他说话的小公子态度坚决,这才面带欣喜地接过那块碎银子,招呼众人进去。

然一行人还未踏进村长家的青石小院,便又听见一声泼辣的叱骂:“忒的丧门星,少在老娘门口哭丧,我儿子就是你这丧门星克死的,还想赖着我儿子的地,快滚!”

他们在京中,何时见过这般粗鲁鄙俗之人,弘历皱眉,然皇权不下县,村镇皆是本地德高望重之人自治,他们不宜过问。

只是村长瞧见贵人们神色皆有异,忙解释道:“村妇愚昧,贵客见谅,见谅。”说完,转头催儿子去叫她们消停些。

果然,不多时,外头便再没了声音,胤祜他们也安顿了下来。

村长家便是比其他人家富裕些,于胤祜等人亦是简陋至极,不过他们一路行来,也风餐露宿过,尚算习惯。

且跟随伺候的人麻利地打扫完,又换上他们自带的被褥,倒也比露宿野外舒适不少。叔侄三人睡在一个屋里,几个侍卫搭了床板睡在外间护卫,这一夜休息的也算不错。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一行人便欲启程前往陵县县城,然刚走到村口,便冲出母子三人,险些教侍卫当作刺客一刀捅了。

“贵人,救命去……”狼狈的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跪倒在地,绝望地哭求,“求贵人救救民妇母子,要被逼死了……”

“大胆!”侍卫呵斥一声,便要驱赶。

还是马车中胤祜和弘历看不下去,阻止侍卫,推开马车门,露面询问:“可是有冤屈?”

民妇诉来,原是她夫君因为替公婆兄长修房子,不甚衰落致伤,公婆却不愿出钱医治,致使其殒命,热孝未过,又要赶走母子三人“收回”儿子的地。

这时,村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卑躬屈膝道:“罪过罪过,扰了贵客的车马,小的这就让她家人带走这妇人。”

而他回身一句话,一老一中两个妇人便去拉那母子三人,动作间十分狠,弄得母子三人东倒西歪,哭泣不止。

她们还小声辱骂“丧门星”、“贱人”,叫他们母子别再丢人现眼。

胤祜心中有正义,见那母子惨状,本就有些同情,如今见村子行事霸道,便喝止道:“这妇人既非犯人,怎可如此对待?”

近处几个侍卫刷地将刀拔出些许,吓得两个妇人再不敢拉扯,瞧着这些侍卫凶神恶煞的,立时便退了几步,躲在村长身后。

村长喏喏应声:“是,是。”

胤祜又问:“这妇人所言可属实?其公婆确实抢占土地,逼人离家吗?”

方才拉人的老妇人立即喊冤:“冤枉啊,是、是这丧门星偷人!这两个小崽子根本不像我那儿子,兴许就不是我家的种,我那儿子没准儿也是她害死的……”

“你胡说!”

“我娘没有。”

“呜呜呜……”

胤祜一直瞧着村长等人的神色,如何看不见老婆子说出那样的话时他们眼神中的惊讶,当即便冷笑道:“既是涉及命案,自然该由县官秉公处理,我便让人代你们去县衙报案吧。”

那老妇人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想阻止,可慑得话都说不出来。

弘历不着痕迹地拉了拉二十二叔的袖子,示意他进马车,而那些村民全都被护卫挡在一丈外,他便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对二十二叔道:“村中大半皆是同族,那村长与那家人一道来,想必也是多有维护,这母子三人还要在村中生活,若是真闹到县衙那一步,恐怕咱们走后,她们母子在村子里更是艰难。”

胤祜听他一说,也想起这一茬,“可已经闹到咱们跟前,若是轻拿轻放,恐怕咱们走,他们的日子也不好。”

弘历看向二伯,见他只支头看着他们,显然不准备帮忙,想了想,便冲外头道:“我等不能听一面之词,方才问话被打扰,村长先带另一事主去远处候着,我先问过这母子三人,再询问尔等,你们且想清楚再说,诬告亦要打板子,村长治村不严,若经县衙处置,恐怕也不会善了。”

村长的脸霎时苍白,恶狠狠地瞪向身后两个站不起来的女人,叫两个村民托扶她们走开时,看向母子三人的眼神亦有几分严肃。

弘历转向母子三人,开门见山道:“我们确实可以为你等做主一时,但不可护佑你们一世,若想在村中生活,便不可彻底交恶所有族人,若聪明些,稍后便替村长说话,不上衙门,只求要回应得的东西和补偿……”

胤祜沉默片刻,不反对弘历所说,只道:“那村长偏心,恐怕还需要敲打一二。”

弘历点头。

胤礽看着两人处事,若论赤诚惹人喜爱,确实是胤祜,可若以储君看,弘历这样的性子才合适,只是还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