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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上半年,他记录的案子都是普通民众的错误害死公职人物。但六月份,他陷入恋爱不再作案了。直到这个月,女朋友和他分手,他受了刺激,刚好遇到一个案子:一个女孩闯红灯,交警去追,结果被别车撞死。
但这次,女孩会跆拳道。警方把他的生物信息与卫道者比对,全部符合。而他对之前的罪状供认不讳,作案细节也全部相配。
卫道者案终于结案。
这就带出一个问题。郑颖的死不仅是对枕头人的致敬,也是对卫道者案的模仿。
警方已排除法庭书记员把作案细节与他人分享的可能。如果幕后boss不是卫道者的作案人,那他必然是警方内部的人,是可以接触到卫道者案的人。
这样的人没几个。
言格转过走廊,快到司瑰的病房,正好卞谦从里边出来。
他记得,司瑰失去联系时,卞谦正在警署给年底的警员心理测评设计试题。那时,他温和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深深的惊惶。
司瑰获救后,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人看上去消瘦了很多,眼睛上有了黑眼圈,下颌也长出青青的胡楂。
言格沉默几秒,才礼节性地开口,问:“她情况怎么样?”
“各方面都正常,人也脱离危险,可就是不醒来。”卞谦用力揉了揉眉心,“如果过几天她还是醒不了,我就带她去美国治。”
言格没说话,职业病地观察他的表情,试图分析他的心理状况。但对方也是心理专家,他看不出任何异样。
因为“电话人”,言格早已开始留意甄意身边的人,卞谦,司瑰,尹铎。
孤儿院实验小组的上上一代和上一代科学家无迹可寻,但目前接手研究的组长,也就是这所有案子的幕后boss有两个,一个是厉佑,另一个应该和厉佑同龄,或比他小几岁,是他的至亲。
他叫人查了这几个人的信息,都可以,但一锤定音的没有。
每一个人都对甄意至关重要,他必须格外慎重,不然对甄意将是巨大的打击。
卞谦抬眸问:“小意怎么样?”
“主要手术都做完了,还有几个小手术,剩下的就是忍着疼痛复健。”
卞谦蹙眉:“心理上的伤……”低头宽慰地笑了一下,“有你在,治得好。”
言格没答,反问:“你和司瑰知道甄意有个姐姐叫甄心吗?”
卞谦稍显纳闷,想说什么,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便对言格道:“咨询室有点急事,我先过去。司瑰如果醒了,及时通知我。”
言格回头看他,若有所思。
这天对甄意来说,午间的小憩并不安宁。
窗外在下雨,是最适合睡觉的天气,可甄意这几天的睡眠如同台风海面上的小舟,深深浅浅地颠簸,无止无休。
那个纠缠不休的声音又出现了:
“甄意,你会过得很幸福。开了工作室,打造你的大律师品牌;和你最爱的男人结婚,每晚在他给的温暖中入睡。不过,有一天,我先醒过来,那个男人搂着我熟睡着,毫无防备;于是我拿起刀,刺进他的心脏。你说,你的心会不会跟着他一起停跳?”
甄意猛地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里一片冷寂,又在瞬间化作温柔的安静。
床单洁白,光线昏暗。
言格侧躺在她身旁,呼吸浅浅,睡颜安详,一只手覆在她的小拳头上,一只搭在她的尾骨边。他几天没有好好睡觉,是累了。
甄意趴着,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深色的窗帘遮着,外边的风雨声朦胧而不清晰。半明半暗的天光里,他安然合着眼,男人的柔弱和清润在他熟睡的脸上展露无遗。
他对她,毫无防备。
她心里暖得发酸,想起甄心的话,又微微苦涩,脑袋挪过去一点,听见他胸膛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安稳。
大风大雨的天气里,同盖一张被子,缩在他怀里取暖,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乖乖地趴一天,不吵吵也不乱动。
脑袋放空时,却感觉他的手指隔着病号服,在她尾骨底端来回抚摸起来,惹得背脊一阵战栗。她倏然仰头,他醒了,正望着她。
漂亮的眼睛底下有浅浅的黑眼圈,眸光却清隽醒然,嗓音带着刚醒的缱绻:“怎么就醒了?”手腕从被子里抬出来,“才睡了不到十分钟。”
“伤口有点儿痒痒么。”她也刚醒还温柔,声音娇憨软萌,往他身边拱了拱,一副小猴儿求同伴挠痒痒的姿态。
他手指钻进她上衣,隔着绷带抚摸轻蹭,“哪里?”
“往上……左边一点……呜……呜……”她软趴趴地闭上眼睛,在他手指的轻抚下,肌肤上阵阵发麻战栗,浑身都惬意舒爽起来。
言格给她挠挠完,整理好衣服,看她精神恢复得不错,长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隔了半会儿,他漫不经意地问:“做梦了吗?”
甄意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果然什么都躲不过他的眼睛,好在她早有准备。
“做了个吓人的梦,梦见我张口吃东西,上边的牙齿全掉光了。”她特配合地张开嘴巴做演示,手指在柔软的嘴唇上戳啊戳。
“梦见牙齿掉了。”他定定的,重复她的话。
她一口咬定,言之凿凿:“就是。不过梦都是反的,我上边的牙齿才不会掉光呢。你说是吧?”
“嗯。是反的。”他觑她一眼,淡淡地赞同,“你下边的牙齿会掉光。”
甄意愣一秒,瞬间像回到一开始的精神病院里,那时的言医生好冷。
她哈哈大笑起。
“你突然这样子萌贱,你弟弟知道嘛?哈哈,言格你好冷哦,一点儿都不好笑。哈哈。”
话这么说,可她趴在床上笑个不停,咯咯咯的,动静极大,整个人都在哒哒地起伏,带动一张床都在抖。
这丫头连生病都是欢腾的。
言格:“……”
她笑得脸都红了,开心又欢乐,一边脸歪在枕头上,长发凌乱,又叽叽咕咕地哼起自谱的调子。
他觉得有些事情真是解释不清,无厘头又不可思议。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的心便安稳;分明是喜静的性子,却能容忍她一切不着调的行为。不,不是容忍,是只有看着她肆无忌惮地闹腾,他才知何为开心滋味。
就像此刻,陪她午睡,被她的小动静弄醒,看她笑得床都在抖,他就觉得惬意恬淡,这样的时光,过一辈子也愿意。
他安静看了半晌,抬手捋她笑得垂落脸颊的碎发,捏在指尖觉得异常柔软,手指忍不住缠绕起她的发丝玩,她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看着他玩。
一个静如止水,一个兴致勃勃。
一室的静谧里,她的长发在他指尖绕了数分钟。
两人竟不觉无聊,反倒安宁而心有灵犀。
甄意静静地凝望他半刻,终究开口:“言格……”
“嗯?”
“淮生说,我是实验品,不是我爸爸妈妈的孩子。”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眸看她:“你信吗?”
“我不知道,所以问你啊。”她目光灼灼,很认真。
他垂下眸:“可能,是他想故意刺激你而说的谎话。”
“我也希望是这样。爸爸妈妈对我不好,可爷爷对我很好呢。如果我不是他的亲孙女,他怎么会特地把我从孤儿院接回来呢?”
言格沉默,那次和厉佑见面后,他派人查了甄意父母的资料。没有异样。可他意外发现甄意的父母曾是国家骨髓库的志愿者。现在,他在等DNA比对结果。
甄意自顾自轻轻说着,低下头:“还有,我总担心甄心哪天又跑出来。”
言格松开她的头发,嗓音清润:
“甄意,相信你自己。在上次那样绝望惨痛的境遇里,你都战胜了她。我想,以后不会再有比这次更难的坎。等你身体康复了,我开始给你治疗,一直陪着你。”
她望住他清黑的眉眼,恍惚间好似沉沦。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总能抚慰她。每每让她在迷茫中找回信心和方向。
她鼓了鼓腮帮子:“可有时又难过啊。姐姐是这个样子,想伤害你,想让我死。我恨她,可她以前救过我……”
“我却认为是你在拯救她。”言格握着她,“是你的坚守遏制了她,没有让她堕入邪恶。”
甄意蹙眉:“可淮如的死,还有杨姿的死,我都不记得了。警方把我列为头号嫌疑人。”
“这些你不用管。我会请律师帮你处理,你好好养伤就好。”想起检方的指控,言格的心里笼了一层极淡的阴霾。
甄意还想说什么,见他不经意深沉下去的眼眸,作罢了。
言格把她往自己胸口拢了拢,轻声道:“再睡一会儿。”
他话音才落,她便觉乏了,眼皮沉沉的,闭了几下,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次,再也无梦。
午睡起来,甄意得知司瑰就在这家医院,要去看她。
言格坐进轮椅,又帮扶着把她放进轮椅,她有只手受了伤,无法使力。
言格也不叫护士帮忙,手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前滚半米,一手扶着墙支撑力度,一手把后边的甄意拉上来。如此往复,到了门边。
他出到门外,扶着门廊,转身朝甄意伸手。
甄意乖乖等在后边,见他回身,立刻欢喜地把手递过去。他稍一用力,她便朝他滑去,轮椅磕在一处,像要撞去他心上。
“怎么?”他见她眉梢眼底全是笑意。
“嘿嘿,像小孩子,好好玩哦。”她一咧嘴,开心地笑出白白的牙齿,“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轮椅里,好可爱。你往前走一步,又回头拉我,就像小狗走几步要回头叼肉肉一样。”
言格:“……”
才出门,言栩和安瑶来了,来看望他们俩。
甄意许久没见到言栩,主动给他打招呼:“嗨,言栩!”
言栩这次只反应了五秒,木木地回答:“嗨,甄意。”
“听说你和言格打配合让淮生上当,你好厉害。”
“……啊?”他疑惑的样子。
“嗯?不是说你和言格在警署,故意在淮生面前表演对话引他上当么?而且后来你一直在演言格。”
“……哦。”言栩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甄意毫不吝啬地表扬:“去清江大桥那个分队的警察和特警都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对哦。哈哈,你和一帮警察在一起居然没紧张。而且演戏那么好,你是奥斯卡影帝。”
言栩蹙了眉,闷闷地摇摇头:“不是。”
“你不要谦虚啦。”
“真的不是。”言栩认真道,“我只有两句台词。”
甄意:“……”
呃,好吧……难怪没露馅。
进去会面室前,言格见到了孟轩,专程为厉佑而来的国安部特工小组组长。他审问过淮生,却没能从他口中撬出任何信息。
他这次来带了很多资料,言格这几天全部看完,没什么特别收获。除了一项:一张厉佑被抓时候的照片,胸口露出一道疤,很小,很浅。
厉佑小时候做过心脏移植。
见到孟轩,他免不了问:“查出当年厉佑心脏移植的医院了吗?”
“前几天已经去精神病医院提取厉佑的身体信息做比对。你也知道,时隔多年很难查,需要时间。”
言格不同意:“多年前心脏移植案例不多,相对好查。”
“快了,就这一两天。”
言格腿脚不太方便,推门进去前,回头看孟轩:“嫌疑人范围锁定为两个。我说的嫌疑人,意思是孤儿院实验小组现阶段的组长。”
会面室内一桌两椅,干净而单调。
淮生在守卫人员的看护下过来坐下,手铐在椅子旁。
他被照顾得很好,打理得洁净又清秀。气色也不错,坐下便冲言格笑了笑:
“言医生,我很佩服你。”以他的聪明,早就明白了一切,“没想到早就怀疑我,却按兵不动,假装成言栩,设计让我抓你走。后来还洞悉了全盘的逃生计划。”
“彼此彼此。”
“我现在这种情况无法公开审判吧。”淮生清楚MSP只能是秘密,无法公开,“私下如何审判呢?隐秘地囚禁?枪毙?”
他看上去轻松极了,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言格面无波澜:“我听孟轩说,你承认你和你姐是负责这个小组的组长。”
“对。孤儿院小组的实验由我姐和我负责。我们原本和甄意杨姿她们一样是实验品。但因为我姐很了不起,懂制药,接触到了实验的策划者,带上了我。刚好那时小组组长新老更替,我们就被选上了。”
“淮生,你甚至不懂催眠。”
“我姐姐懂,以前的案子是她做的。她死后,我就用药了。”
死无对证。时间也掐得正好。
“你和厉佑什么关系?”
“都是组员,进了MSP就要遵守规矩。他知道机构的人不会留下一个人,一定会救他。”
好一个“不会留下一个人”,才让MSP的组员能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和忠诚度。
只是……
“淮生,幕后boss,也就是这个小组的另一个组长,他和厉佑有亲属关系。不是你。”
这突然的消息让淮生处理了几秒,而就是这几秒,言格笃定他撒了谎。
但他没有拆穿,只问:“你是怎么绑架司瑰的?”
“我借口找她有事,约她到停车场,然后用药控制她。”
言格继续:“你为什么抓司瑰?”
“我担心她对危险化学品的调查会牵扯到我,就把她绑架了。”
言格淡淡道:“谢谢。”
“什么?”
“司瑰调查危险化学品的事只有警察内部知道,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从哪里听说的?”他不露半点锋芒,“真正的幕后小组长在警察内部。”
司瑰还是卞谦,他需要确定的结果。这两个对甄意至关重要的人,不能误伤。所以他需要当面盘问淮生。这平静却隐隐用力的语气让淮生措手不及,睫毛颤了几下。
言格尽收眼底,眸光愈发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