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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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把她抓来了?”

男人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扔:“被这个警察怀疑了。甄心呢?”

“刚出来了一下,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男人转身:“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

“抓一个更重要的人。”

警署内,决策人员聚在一起召开紧急会议。

司瑰失去联系,失踪了。

目前还不确定,但大家认为很可能和杨姿有关。各方作战小组都已开始紧锣密鼓地调配准备。特警通讯后勤各部的负责人都在紧急商议对策。

言格异常沉默,在角落里安静无言。兜里的手机滴滴一响,是电话。他接起来听,安瑶很惊慌:“言格,言栩被人抓走了。”

甄意是在女孩的哭声里醒来的,她嗓子干燥得起火,头脑昏昏沉沉像滚动的泥浆,呼出的空气好似滚烫的烈焰。可又有冰凉的风在吹。

她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努力挣扎却醒不来。她很着急,又惶遽不安,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怕这身体从此被甄心占据。

她奋力扑打撕咬,突然间醒来,狂蹦乱跳的心便平息下去。

“甄意……”司瑰伏在她身旁呜咽,“你怎么……”她看着甄意背后的伤,想伸手去抚却无处落手,处处都是触目惊心。

“司瑰啊。”甄意呼吸沉重,“你怎么被抓来了?”

房间有一面墙打开了,没有栏杆,外面是十二月灰蒙蒙的天空和无尽的树林。

天光刺眼,甄意头痛欲裂。

司瑰侧躺在地,听言目光呆滞一秒,眼泪涌了出来。她疲软无力地平躺下,拿手臂遮住眼睛,哭得浑身颤抖。她该怎么对甄意说?

甄意茫然又心疼:“阿司,我没事,死不了。”

司瑰精神颓废软弱,也是中了迷药。甄意想拉拉她的手,可手臂失去了知觉。挣扎着,视线里出现男人的鞋子和洁净的裤脚。

甄意扯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忍着背上刀割般的剧痛,竭力扬起头看看究竟。对方仿佛迁就她,蹲了下来。

清秀而消瘦的脸庞,极淡地抿唇一笑:“甄意。”

“你……”甄意惊怔,万万没料到,“怎么是你?”

“奇怪吗?”他手指灵活,把玩着一个银色的环,“要不是那天你急刹车时我发现跟在身后的车辆,我早就把你带走。临时去警署是为了拆掉保护人员。最安全的地方也最危险。”

“淮生……”甄意僵硬地仰着头,盯着面前这张秀气而平静的脸,“不可能。你……你怎么能让淮如去死?”

“不死又能怎么办呢?”淮生眼神放空,“她为了我,牺牲了整个人生,生命凋零成那样子了,还提心吊胆地给我赚钱,惦记着给我买吃的。她那么霸道的人,现在别人白睡了她,威胁说报警,她就不敢找人要钱,收拾东西立刻逃命。”

他细长的手指摁在地上,掐得惨白,眼眶中的泪雾一闪而过,他拉开衣袖,手臂上赫然全是烫伤、抽打伤、勒痕。

甄意惊住,自淮如逃亡后,淮生一直在自虐。

“我常常想姐姐会受哪些苦,想那些男人怎么伤害她,想知道她的痛苦,想感同身受。”他仰起头,收起衣袖,“接下来的命运是更凄惨的水深火热,我宁愿她失去意识,回到她心里最开心的时刻,然后瞬间死去。”

甄意呆滞地听着,竟泪流满面。

高强度的虐待折磨,她的身体崩溃发烧了。鼻子里呼出来的是滚烫灼热的气流,身体里火山爆发般的疼痛已被无处不在的高温烤化。现在,她像被裹进一张密不透风而布满刀刃的毛毯,不断升温,一度度缩水。

“可淮生,”她艰难道,“你被人催眠跳楼,差点死了。”

“是我自己想跳。”淮生低头俯视她惊愣的眼神,“我想自杀,不想再继续。我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是你不顾危险救我。你救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死在我手上的人也有你一份。”

甄意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一点点变白。

司瑰泪水汹涌,握紧甄意脏兮兮的粘满血迹的手腕,想给她力量。可她似乎感受不到。她仍是看着淮生,眼睛里涌出晶莹的泪水,闪闪地坠落。

淮生默然。

她累了,脖子再也承受不住,酸软地垂伏下去,说:“如果重选一次,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

淮生一怔。

她有气无力地喘:“不管杀人有什么理由;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医生可以因为病人以后成为罪犯而不施以援手吗?人可以因为别人以后会杀人,而现在见死不救吗?或许可以吧。只是,我不可以。”

淮生眸光深深,不言语。

杨姿皱眉,嘲讽地哼一声,问淮生:“该给警察打电话了,告诉地点,然后去接厉佑。”

淮生抬手摸甄意的头发:“可我们亲爱的小伙伴还没出来。”

言格立在警署大厅的窗户前,望着窗外忙碌的早晨出神。

新一天的阳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稀薄,清冽。部署方案已经下来,而这一天,他沉默寡言。

安瑶走去他身边,表情凝滞,道:“你担心吗?”

言格没有反应。

警署院子里停了大量的车,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上边最终决定用厉佑换回人质,这让出警队伍极其振奋。

季阳经过,上前说:“言医生,安全部的特工乘飞机赶来。半小时后嫌疑人的电话打来,我们就可以出发。”来的都是当年抓厉佑的特工。虽说换人质,可都想在交换的那刻保全人质,抓获罪犯。

言格不作声。

季阳又道:“陈队说你最了解这伙人的心理,上边也让你参与决策。但我想问,你确定就这样被他们牵着走?”

良久,言格才淡淡道:“我现在不想说话。”

安瑶眸光微闪,寂静地低下头。

冷风吹乱她的头发,迷了眼睛。

甄意趴在地上,沉沉地呼吸着,她用力地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咬着牙关不吭声。

淮生仍旧抚摸着她的头发,瞧杨姿一眼,语带讥笑:“你怕她?”

杨姿被激得冷斥:“我会怕她?不过她这人骨头太硬,你也看到她被弄成什么样子了,我都累死了,甄心也只出来一次,最终却还是被她给打败了。”

“那是你没什么用处。”

“你!”杨姿气了。

“实话。气什么?”淮生不搭理她了,手指滑下去,轻摸甄意的脖子,声音轻缓好听得像催眠,

“甄意,你以为我是做尽坏事的幕后主使吗?你错了,我是做坏事的那个,我是教杨姿杀人的那个。但给我下命令的,是甄心。”

甄意脊背一僵,眼神渐渐聚焦:“你胡说,我没有。”

“你有。只不过你不记得。”淮生不紧不慢道,“因为你其实就是甄心,所以,真正的坏人是你自己。”

甄意混沌的脑子猛地炸开,她手指紧握成拳,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让甄心出来和你对峙。”淮生敛了眼瞳,故意刺激她。

甄意狠狠看他几秒,头痛得像有人戳进去一把刀在搅动,她死命地强忍着,像一个摔跤的人在和看不见的对手做较量。

可一番精神对抗下来,她最终呵呵地笑了:“激将法吗?我不管你们那个该死MSP是在做什么恶心的实验,我也不管这个叫甄心的和那个厉佑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和你们一伙的,更不管我是不是什么实验品。她是她,我是我。别想把她做的事怪罪到我头上;至于我,既然我现在知道了你们干的事情,我以后就会拼尽全力阻止。所以,你们要是还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都休想得逞。”甄意说完这一长段话,虚弱而衰竭,却因愤懑而气得胸腔都在颤,“你们再也别想让她压制我!”

“是你在痴人说梦。”淮生慢慢道,“是你不可能永远压制住她,她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昨天她出现过一次。知道那个时候你的样子吗?那就是你日后生活的常态。”

甄意回想起自己和甄心的意识在这具身体里交替出现的场面,她狠狠愣住,不敢在想自己历经那种激烈交战,也不敢想自己最亲近的人看到她那样惊悚可怖的样子。

她摇头,竭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绪,暗自对自己说,一定不会被甄心打败。

“不是你说的这样,不是。”

淮生挑眉,慢条斯理地诧异:“言医生难道没告诉过你,你只是一个复制品吗?”

“不许你提他!”只是听见他的姓氏,甄意便心痛得眼中含了泪。

言医生……言医生正是为了她才学的医,也是为了她才决定一生守护。

“甄意,”他偏要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说出来的话如冷刀剜心,一字一句,“言医生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是MSP的实验品……甄意,你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品,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不管你吗?因为你原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的,姑姑表姐不是你的,爷爷也不是你的。”

一瞬间,甄意表情好似灰飞烟灭。

不可能。

脑子里凝滞沉闷的感觉愈发浓重了,她咬牙死撑着,固执地摇头:“淮生,你别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

“我说的是实话,甄意。想想你小时候的事情,哪个父母会管别人的孩子,却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实验品。你在童年被父母忽略,心里衍生出了一个强大厉害的小女孩和你作伴。这个小女孩就是你的姐姐。小学时候的火灾,是你姐姐救了你,而你彻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像自杀一样,想把身心全部抛弃了,想放逐交给了另一个小女孩,就是她。你太脆弱了,你是废弃品,你被扔进了孤儿院;后来才被把你当孙女的爷爷解救出来。”

甄意面如死灰,煞白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的光彩;

而淮生的话抽丝拨茧地撕裂她的心,一点一点,连最后的碎片也不放过,

“在大家都以为你年纪太小,一定会被衍生人格吞没的时候,你居然苏醒了,赶走了甄心,重新夺回这个身体的占有权,并从此压制她,把她关进最黑暗的牢狱里。只在你遭遇痛苦刺激的时候,她才能反攻一城。甄意,这就是你的姐姐甄心。她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可利用她之后,你就毁了她。你迄今为止所有的光辉与灿烂,都是建立在她永无天日的痛苦之上。你有多光明,她就有多黑暗。”

淮生的手指抚上她已然空茫的眼睛:

“甄律师,我其实很喜欢你这个人;但我真的很痛恨像我这样耗干了姐姐一生的人。所以,让你死去,让甄心出来吧。《枕头人》里的‘弟弟’都是该死的。”

说着,他抓起她的头发,逼迫着让她抬起头来。

甄意挣扎着,用力踢开他,可她哪里能有那么多力气。

淮生站起了身子,抱住甄意的肩膀,用力一带,很快把她拖到几米开外的悬崖边。这里拆掉了墙壁,没有栏杆,下边是硬石水泥的停车道。

原来,关她的地方是一处山间的别墅。森林茂密,冷风呼啸。天灰蒙蒙的,像人哭丧的脸。

甄意被白色的天光刺激得张不开眼,她起初挣了几下,无奈身体已虚弱惨败得没了一点儿力气,任凭淮生把她拎到阳台边,他冷声下命令:

“甄意,跳下去。”

“甄意,你本来就该死,甄心才应该成为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甄意知道,她跳下去,她的心就会死掉;而淮生会拉住这具身体,到时候醒来的就是甄心。而她就会永远死去了。

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摇了摇头。

“甄意,活着好累啊。”淮生低头靠在她耳边,轻轻地叹息,像在催眠,“真的好累,好痛苦。每天都要挣扎,每天都要彷徨,活着太辛苦太孤独了,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就会永远解脱了。”

“甄意,你现在多痛苦啊。跳下去吧。”

甄意伏在边缘,冷风像冰刀一样刮着她背上的伤口,她身体内外冰火两重天,折磨得几乎要发疯,几乎要撑不下去了。

她真的很累,很痛苦,所以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可是,她呜呜直哭,一直在哭,却也一直在摇头。

她要等言格。她还要见言格。

因为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所以所有的苦累和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不要死,也不能死。

她死了,言格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他从她死掉的那天开始,缓缓地抿紧唇,低下头,从此再不开口说话,也再不听人说话……

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要滞闷得死去。

她知道,从她死掉的那天开始,他会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塔楼里。驱邪的风铃在响,一天一天,他在黑色的笔记本里写着:

“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时光飞逝,直到一天,他写下:

“今甄意来”这样的字,他的状态倒退回了和她遇见之初时的封闭,

再到终有一天,他的纸上只留了“甄意”,而他彻底陷入最初的孤独症,自此孤独一人。

不能这样,不能看他这样。所以,她坚决不能死。

甄意眼泪直流,哭得泣不成声,却怎么也不肯听淮生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言格,言格,痛苦迷茫的时候,就想着言格的名字,不要想任何人的名字。只要言格。

淮生没了耐性,提起她的肩膀,准备推她吓她一把,把甄心刺激出来,可身后却猛然感到一股阻力。

司瑰不知什么时候跟着爬过来了,羸弱不堪,却用最后的力气抱紧甄意的腿,死死不松手。

“甄意啊,”她泪水晶莹,“不要放弃自己,你是最好的甄意,不要放弃啊!”

冷风呼啸,司瑰的声音却温暖得叫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