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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我的当事人有没有杀他,他都必死无疑。”杨姿已迅速调整,为淮如减刑。
“反对!”甄意立即起身,思路异常清晰,“辩护人忽略了林涵警官必死的一个关键条件:在没有救助的情况下!如果得到救助,他不会死。”
杨姿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没人能给林涵救助!”
“人质里有一位医生。”
“可绑匪不会让她救助。”
“绑匪后来让安医生给另一名受伤人质提供救助,这说明一切都有转圜的可能。”
“出现转圜是因为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出现。”
甄意冷笑:“这也就证明许莫并非不通人情的凶残。”
“你……”杨姿再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咬咬牙,说:“林警官重伤不治,我的当事人即使判断失误,也是出于两者相较取最轻的牺牲。这是合理的选择。”
“不,就是谋杀。”甄意眼中闪过冷光,“法医说了,林警官的直接死亡原因是挖去心脏。淮如难逃罪责。将死之人并非死人,等同于活人。杀死将死之人,罪行等同于谋杀!”
杨姿争锋相对:“即使无法免责,罪责也轻。”
“肃静!”法官猛敲法槌。
一片紧张。这样律师间直接争辩的情况,庭上并不多见。
庭审到了最后,甄意最后一次盘问淮如,这次,她问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点:“你之前说,你不认识绑匪?”
“是。”
“好,请描述一下林警官被绑的情景。”
淮如已经怕了她了,非常紧张,想不明白她思维怎么如此跳脱,只能如实道:“许莫把昏迷的警官带回来,把警官绑起来,给他清理。”
“他把林警官绑起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柜子的背面。被绑着。”
“你有没有试图为林警官求情?”
“……没有。”
“因为隔着帘子,所以你在干什么,安医生其实看不到。”
这个问题实在微妙,可淮如不得不承认:“……是。”
“那你有没有帮助许莫绑林警官?”
“……”
杨姿:“反对。”
法官:“请陈述必要性。”
甄意大声道:“法医证明,林警官昏迷。昏迷状态下,许莫一个人怎么把高大的林警官绑上去?如果林警官不是昏迷状态,他会反抗。但法医鉴定他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伤。淮如,你帮许莫了,但你没向警察提过这个情节。为什么隐瞒?”
接二连三,陪审团的眼神开始复杂。
淮如大汗淋漓:“我……是他胁迫我的。”
“具体点!”
“他扶着林警官,让我用绳子和胶带绑他。”
“他是怎么命令你的?”
淮如很谨慎,顾忌着安瑶,说:“手势。他没说话,用手势。”
没想到,甄意来了句:“你能演示一下吗?”
她照做,拿法警演示,指指脖子、腰部、大腿、脚踝,最后是手。
甄意看完了:“请重复一遍。”
淮如思索半刻,按相同的顺序指了一遍。
甄意问:“确定?”
淮如知道她肯定有目的,却偏偏猜不出她的重点,简直要疯了,硬着头皮:“对。”
“然后?”
“我的手全程被胶带绑着,脚只能勉强挪动,他把我重新绑去铁柜后面。”
大家都不知她问这些问题的用意何在,直到甄意淡淡说:“你没有指头部。林警官嘴上的胶带是你潜意识自主蒙上去的。不是许莫指示。”
淮如一怔,杨姿立刻大声:“反对!”
可甄意全然不顾,声音比她更大。
“许莫没理由捂住林涵一个人的嘴!为什么林警官被捂住嘴?”甄意厉声斥她,眼睛都红了,“因为你绑他的时候,他醒来了,看出了你是共犯!”
这一刻,她陡然想起林涵死前盯着淮如的那个惊愕而不甘的眼神,那句没说完的“甄意,她……”
她眼里蓄满泪水,咬牙切齿:“是你现场透露林涵是警察,我是记者,是你在给许莫报信!”
杨姿再度反驳:“反对!”
可甄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拿起桌上的证据,语速飞快:“你说你生活贫困,说你不认识许莫,可你和你弟弟在花旗银行的联名账户里有上百万英镑。过去四年里许莫往账户打了数十次钱。你敢说你们不认识?”
淮如早有准备,强作镇定道:“那是许莫为我弟弟捐助的公益款项,我们并不知道捐助人是谁,我不认识他。”
一开始控方提供这项证据时,杨姿想过让淮如承认和许莫认识,或谎称男女朋友。可淮如心里有鬼,非要用自己想出来的理由,坚称不认识。
而甄意太聪明,之前一直不提这个证据,直到给所有人营造淮如不诚实的印象后,才陡然提出。到了此刻,她这样的说辞结合之前的一系列漏洞,太不可信。
淮如毫无还手之力,可甄意的审问势如破竹,还没结束:
“淮如,你是怎么从地下室逃脱的?你口供说挣脱了绳子和胶带。这是现场发现的胶带,上面沾了你的皮屑和指纹。看胶带的断口!”
法庭投影仪上出现影像。“胶带根本没有拉扯和挣扎的痕迹,而是整齐的刀切口。你不是自行挣脱,是许莫放你下来的。你们根本就是同伙!”
杨姿愕然,她也看了控方提供的现场照片,可她没注意这个细节,也没想到胶带的切口会有遗漏。
淮如则惊怔如石化,张口结舌,她分明收走胶带,难道黑暗中遗漏了一条?
果然,甄意什么都不会放过,更缜密的来了:
“除了这条胶带,其余绑你的胶带全都不在现场,被你带走了!据你自己描述,你惊恐万分,请问你哪里来的心思去回收胶带?”
她把证物袋摔在桌上,啪的一声响,现场死寂,只有她是主宰。
她再次拿起一个本子:“这是林警官的日记。”
杨姿濒临崩溃:“这项证物并不在证物单上,我反对!”
“这是林涵的妻子凌晨发现刚刚才拿来的,你给我闭嘴!”
甄意一声斥骂,叫杨姿瞠目结舌面红耳赤,她从未受过如此大的羞辱,而甄意不再看她,直接快步走到淮如面前,疾言厉色:
“他去医院调查许茜死亡案那天,看到许茜的器官捐赠书,受益者是你弟弟淮生。他怀疑你利用许茜的生活习惯和性格杀死她,但没证据。那时他看到另一个病人徐俏的器官捐赠书受益人还是你弟弟。
“他在医院查到,你给徐俏配过骨髓,和她配型一致,可你隐瞒下来,一直没救徐俏,最终导致徐俏恶化死亡。她的肾捐给了你弟弟。
“你知道林警官调查过,主动找他,想收买他,让他不要把你对徐俏见死不救的事情说给淮生知道,淮生太爱徐俏,会拒绝换肾,会恨你。林警官根本没想把真相说出去,也没想干扰你弟弟换肾,他还劝你以后不要再做错事。这样的人……”
甄意张了张口,眼泪下来了。
她举着那个字迹清朗的日记本,止不住颤抖,泪水一颗颗下砸,狠烈地,一字字哽咽:
“这样的警察,你一开始说不认识他,后来承认;这样的警察,你故意暴露他的身份,让许莫对他开枪;这样的警察,你故意杀他,把他的心活生生地挖下来!”
法庭上寂静得仿佛空旷的原野,只有甄意字字泣血悲凉极伤的声音在回荡。
只有旁听席上林涵的妻子轻轻抽泣,催人心肝。
陪审团里有人落泪了。
淮如几乎疯狂,晃着证人席,大骂:“你们栽赃!是律政司的人栽赃我,陷害我!我没有。”
甄意的情绪已然收不住,狠狠抓起桌子上的一摞资料,劈头盖脸往淮如头上砸。
全场震惊。
这种相当于当众打脸的行为,从未在法庭上出现过。
甄意声音在颤,凶狠到几乎嘶哑:
“这是医院的骨髓配型记录,这是花旗银行的资金证明、汇款记录,这是林涵的十几篇笔迹。是!林涵写日记的时候提前预知,他会被你这个畜生挖了心,然后让他的日记出来做证!!!”
白花花的纸张砸在淮如头上,漫天飞舞。她头发散乱,呆若木鸡,颓然倒在证人席上,深知已无力回天。
杨姿的肩膀也垮塌下去,没了生气。
法庭上寂静如深夜,近百人的现场,没有一丝动静。
有人含泪,有人沉默。
法官静默良久,缓缓道:“控方律师,请注意你的行为举止。”连这一句话,似乎都透了无尽的悲凉。
安静。
其实,这时,没有人会怪她。
甄意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那样纤细瘦弱,背脊却非常笔直,白皙的脸颊抬起来,高昂着头,脸上全是泪水,极力稳着声音,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地宣告:
“最后一项证据,控方未提前告知辩护人。辩护人和当事人有权自行聘请笔迹专家鉴定,有权质疑证据,有权申请二次开庭。控方保留对当事人所聘请笔迹专家的审查权。
……
“控方认为,被告人淮如,在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将警察林涵杀死,并意图伪装成受胁迫杀人。犯罪事实明确,人证物证确凿,根据《杀人罪行条例》第二条第1款规定,“被告怀有恶意,意图杀人,结果杀死该人,犯,谋杀罪!”
中途休庭。
甄意走进洗手间,才打开水龙头,手开始抖起来。低下头,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往洗手池里砸。
林涵,那么好的林警官啊。
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拿手接水洗脸。刚才流泪太多,脸上全黏腻了,凉水扑上去,清洁了不少。她抽纸巾擦去脸上的水,准备出门,却撞见杨姿进来。
杨姿很落魄。她只是律师,承受的责骂并没淮如重。但旁听席上的记者和民众全在赞叹甄意的表现,讨论林警官的悲壮,连带议论甄意身中两枪也不肯受迫杀林涵的事。
还有人会痛骂淮如,但没人看见她。她完全被忽略了。
杨姿垂头:“甄意,淮如和我商量过,她不需要二次开庭,她知道林涵的日记是真的。你说对了,她主动绑林涵时,林涵醒来,知道她是同伙。”
甄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咸不淡地“哦”一声。
杨姿试探着说:“我还是要尝试给她减刑。”
“嗯。”甄意这样漫不经心,叫她摸不到头绪,再问:“你呢?”
“坚持终身监禁。”
杨姿没想到她这么固执,脸上过不去:“你在法庭上已经表现到最好,成了全场焦点,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还要怎么样?”
甄意扭头,目光有些冷:“没有,我想要的只有一样,给淮如判终身监禁。”
“甄意,何必呢?淮如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弟弟,她需要……”
“她需要什么都不关我的事。”甄意打断,“你当事人的杀人动机就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你……”杨姿见她态度坚决,更加急,“你怎么这么无情?为什么不会怜悯?”
甄意差点冷笑:“杨姿,我看上去像是圣母吗?怜悯这个词,只留给值得怜悯的人。”
“淮如他们姐弟也很可怜。他们也过得很辛苦。”
“再可怜也不能成为杀人的借口!”甄意忍不住大声,“这世上很多人都过得很辛苦,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杀人。而且杨姿你扪心自问,你在乎的究竟是淮如,还是你自己的名声?”
杨姿一怔。
“杨姿,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甄意缓缓问,“你为陌生人哭过吗?为你的当事人哭过吗?”
杨姿不解。
“你知道怜悯真正的意思吗?看到无辜的人惨死,看到年迈的母亲流泪,你会心疼心酸吗,即使你不认识他们?”
杨姿辩驳:“我并不像你那样爱哭。”
“不是。人应该对自己坚强,对别人,却要有一颗柔软的心,有一颗会落泪的心。而你,刚好相反。”甄意说,“从以前到现在,每个案子你重视的都是社会关注度。你只想怎么成名,就像这次,你根本没有想尽办法为淮如辩护。那卷胶带的照片,控方提前把现场的细节给你。你却没注意。我拿它当证据时,你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杨姿咬牙不语。
“上法庭时,你的心情是什么?在镜头前表现?呵,”甄意笑了一声,“知道我的心情吗?为我的当事人辩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绝不余留任何一丝力气,也绝不放弃任何一点希望。我的背后只有我的当事人。你呢?你的背后全是镁光灯。淮如选你做辩护人,她看错人了。”
杨姿脸红耳赤,扯扯嘴角,道:“我现在就是在为她争取。”
“律师的作用在庭上。”甄意声音冷了,“杨姿,如果今天淮如的辩护人是像尹铎那种程度的,这场官司淮如不会输得一泻千里。今天我的表现有一半是你成就的。”
杨姿脸色白了:“我只是在努力,想和你一样。”
“不一样。杨姿,我们不一样。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因为……”她拉开门离开,声音淡漠,轻蔑,“和我比,你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