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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瑶做完测谎,出来和言格说了几句话,大意讲后天便是婚礼,她下午要回深城。
甄意立在大门口,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问:“言栩回深城为婚礼做准备了吧?”
“嗯,”他淡淡应答,“我下午也回深城。”
甄意望住他,目光灼灼。
“你要一起吗?”
“当然一起。”甄意不满,“我们以后会是一家人,嫂子不参加弟弟和弟妹的婚礼,像话吗?”
“……”言格不经意松了一下领口,呼吸有些困难。
他默默走了一会儿,忽而问:“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些人能躲过测谎仪的测谎?”
“记得。”甄意想想,“像宋依,她人格分裂,不知道自己杀了人。”
“那是精神病人。有部分正常人或者接受特殊训练,或者心理足够强硬,或者情感足够冷漠,都能躲避测谎仪。”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她撒谎了。”
甄意仔细想,安瑶回答的问题并没有矛盾:“你为什么不在测谎仪上问她?”
言格没作声,想起言栩对他说:“哥,请不要分析我。”他的意思其实是:请不要分析安瑶。
出了警署,甄意接到卞谦的电话,说她的处罚期满,希望她早日回去工作。她考虑后,最终去把律师执照取回来。
走出大楼时,阳光灿烂,她心里却一片阴霾。她立在阶梯上,上网搜索,论坛里很多人在讨论淮如杀警案。有投票“如果你是淮如,在凶手威逼性命的情况下,会杀死他人吗?”
41%的人选择可能会;42%的人选择不知道;明确说不会的只有3%。
甄意用力揉揉眉心,头疼。淮如和林涵,安瑶和许莫的案子会在十几天后审理,到时甄意可能会做证。
准备下台阶,却见杨姿走上来。两人见面聊了几句,杨姿说:“淮如也可怜,莫名其妙被神经病绑走,为活命杀了本来就快要死的警察,算自卫,现在却摊上官司。”
甄意不太舒服,道:“不管她是主动还是被逼,杀人就是杀人。”
“但她没有选择,是正当目的。”杨姿争辩,“相信你看过媒体报道,舆论同情淮如。甄意,你是受益者,如果淮如没杀林涵,你下场怎样?”
甄意觉得,离开事务所后,和杨姿说不到一处去了。心情不好地走下台阶,郁闷憋屈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言格给她开车门时,说:“你想留下吗?”
“什么?”
“我感觉,你想留下和尹检控官一起打官司。”他温淡地说。
甄意心一磕,她的确有一点儿小心思,但:“我也不想错过言栩和安瑶的婚礼。安瑶她……”她那么爱言栩,爱到一个朋友也没有。且她是孤儿,亲戚也没有。
“只耽搁一天,没关系。婚礼过后,我立刻回来。熬夜准备做证和案子。”
两人的伤都没好,司机开车。
过关后,汽车并未往市中心去,而是绕向海边,行驶在一条宽阔的悬海公路上,一边绿树成荫,一边碧海蓝天。落日时分,海上流光溢彩,日落之景美得惊心动魄。
开阔的视野,自然的美景,让甄意烦闷的思绪渐渐被海风吹去,心情平静下去。长的公路到了尽头,汽车转个弯绕上山,海洋悬浮在绿树之外。
南方的山林翠绿而新嫩,山里繁花盛开,姹紫嫣红,蔷薇花如瀑布铺满山坡,黄色雏菊像小动物般簇簇拥挤,白色泡桐在绿树映衬下像晶莹剔透的艺术品。
山中美景太令人神往,甄意趴在窗口东张西望,心情一度度好起来。不自觉微叹:“回深城也就一两个小时,可这么多年回来不超过五次。”
言格始终看着她,看她一开始神色蔫蔫,渐渐趴在窗边吹风,后来伸手抓风,再后来脸上有了笑容。他这才稍稍安心,靠进座位里缓缓闭上眼睛,是真的累了。
还好她天生就有迅速自我疗伤的本领。其实,早就想带她来。迟了八年。
又过约半小时,远方连绵的山林里出现一道绵长的蜿蜒秀美的瀑布,水雾缭绕。
绿树成荫,繁花盛开,一座古老的南方园林隐匿其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在落日余晖中宁谧秀美,像温柔婉约的古代美人儿,不可方物。
“你从小住这里?”她兴奋地问。
“嗯。”他不咸不淡的。
晚霞从玻璃窗透进来,琉璃般洒落在他脸上,稀世俊美。甄意忽地想,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地灵人杰;只有这种地方蕴育出来的人,才会如此安然清宁,尘世不扰其心。
甄意心里激动,继而又忐忑:“会见到你的很多长辈吧?”
“嗯。”他淡淡的,怕她紧张,安慰道,“别说奇怪的话就行。”
她觉得不符实:“我哪里会说奇怪的话?”
她还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开那种玩笑。”
“哪种?”
“比如看见水果就说:香蕉真好,自己带套。女人都喜欢香蕉。”
甄意微窘,这种话她的确说过,可,“我会在这种场合说吗?”
“我只是看你紧张,想让你放松一下。”
“不说还好。一说更紧张。”甄意瘪嘴。
言格目光又挪过来,见她皱着眉,是真紧张,心里柔软下来,轻轻道:“明天才会见到,到时你跟在我身边就好,不需要说什么,交给我。”
前方的绿树间出现一道久远如古物的大门,门自动打开,车下的路变成青石板。
四周出现木栏小道,小桥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绿树繁花,偶尔露出一角屋檐,一串风铃,抑或是一道古风画的门角……
车最终停靠下来,天已经黑了。言格带她进了一处庭院,门口两人守着,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纸屏风,水墨画着清明唱晚,画中游子颇有魏晋洒脱淡然之遗风。绕过屏风,是一处安静的中式庭院,铺着青石板,清凉而厚重,走上去润润的,脚步声被大地温吞地吸收。
有处石缝里长出一两株蒲公英,黄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机勃勃。
瀑布离这儿不远,走到哪儿都可以看见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庭院西侧有细细的涌泉。风一吹,院子里水汽腾腾,像烟雨画。
主屋是一座两层的楼,木窗露台,藤椅石阶,兰花纸灯亮着微弱的光。暮色中,遗世而矜贵。角落里有一丛竹子,几只蓝色的鸟儿在上边蹦蹦跳跳荡秋千。
露台旁种着一株枇杷树,淡黄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挤在一起。
园中每一物,即便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细琢,或镂空着画样,或彩绘着古迹。偏偏看上去毫无奢靡之风。这里,美得低调而冷静。
进了正屋,开门是客厅,花梨木沙发外壁内嵌松木色软垫靠背,清淡雅致;靠近窗户有座煮茶台,还有不知哪个朝代的美人榻。
客厅很大,隔着两道拱月门,一边是书房。桌上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几本黑色的纸质笔记本,几个黑色木制笔筒,整洁而清净。另一边则是洗手间和一道木制楼梯。
言格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门边,洗手间里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莲花台是水蓝色珐琅,墙上挂着古风装饰。这样清幽淡雅的洗手间,只怕五星级酒店都比不上。
“我们在这里等言栩他们?”
“他们不来。”
“那来这儿做什么?”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转眸看她一眼,道:“我住这里。”
“真的?”她瞪大眼睛。这处古色古香的地方因是他的成长之地,而变得格外亲切起来。
她望向那道楼梯:“上边该不是你的卧室?”
“嗯。”
她来了兴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到晚饭时间了。”
她笑眯眯,善解人意又体贴:“好吧。”又说,“我今晚可以睡这上边吗?”
“……”言格说,“西厢有客房。”
甄意不满:“对你来说,我只是客?”
“……”还真……“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睡客房?”
一贯如此,她总是一堆歪理,分明逻辑不通,他却无法反驳。他低头擦手,不说话。
甄意懒懒地靠在门边:“言格,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不说,但我已经发现。”
他安静几秒,打开水龙头……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着手歪着头,吃吃地笑,语气嘚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欢我,啧啧啧,不是一般的喜欢,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呐——你肯带我回家,其实认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呀,你想和我结婚。”
言格一声不吭,乳白色的灯光下,面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某人小人得志般张狂:“既然如此,你还不主动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别的男人拐跑,你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吧。”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说:“你不会。”
“……”她笑容敛了,有几秒没作声。夜里很安静,外边有鸟儿啾啾地叫,里面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是,我不会。”声音里没了轻松,透着极淡的委屈,“你就是知道我不会,知道我对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对我无所谓。”
她一扭身子,别过头去了。
言格微怔,有点儿恼自己。她好不容易撇开K城的烦心事回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儿,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关掉水龙头,轻轻地说,“我没有觉得无所谓。”
她不听,耷拉着头,很沮丧。
言格没想自己一句话就让她兴致全败,顿时有些无措,想起她说自己无趣。他碰碰她的手背:“甄意,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已经生气。”
一听她呜咽的声音,他愈发不知所措,心里很紧张,可嘴上只会笨拙地重复:“甄意,你别生气。”
“那你亲我一下。”她大发慈悲地松口。
言格脸微红,思考一秒,缓缓倾身,偏着头凑近她,很轻很轻碰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软软的,呼吸很温热。
甄意心在颤,美好而微妙,嘴上却不饶他:“我说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脸上的红色爬上了耳朵。
这时,宁静的园林里传来暮鼓声,一声一声,在暮霭中浓重而绵长,仿佛从远古传来。
“这是什么?”
“晚餐时间。”
“那快走吧。”
言格“嗯”一声,片刻前紧张怦怦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实已做好准备,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出了门绕上长廊,夜晚的风从篱笆上吹来,带着金银花的淡香,清冽而纯净。
“言格,你欠我一个深吻,记好啦!”
“……嗯。”他沉默一会儿,问,“甄意。”
“嗯?”
“刚才你其实没有生气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个深吻。”
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楼,屋檐的辟邪风铃在风里叮叮作响,阁楼上亮着灯。“那里是什么?”
“放旧物的。”他简短地说,见她还在张望,拉她的手臂,“走吧。”把她推去前边,自己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上边的阁楼。
在夜里,那样明亮,像太阳。
他的太阳,在那里。
水榭楼阁上,荷叶清香,芦苇飘荡。到餐厅时,其他人也刚到。并没有叔伯辈的亲戚,只有他们一小家。
甄意见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青衫,儒雅英俊。他对甄意很客气,但明显没有多喜欢。
甄意一开始还努力和叔叔阿姨说话,终究招架不过他们太过礼貌而不亲近的态度,渐渐就不开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佣人布菜。
家里今天吃素,清蒸竹笋,凉拌黄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却没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间隙和安瑶说起婚礼,不自觉就显露出对安瑶的喜爱。说他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甄意想起安瑶说,言栩小时候就见过她,但她不太记得。如此一想,真是奇妙的缘分。
言母说起后天的婚礼细节,登堂、三拜、沃盥、解缨结发、执手……
甄意听得入迷,愈发期待。可听着听着,看言母对安瑶无微不至的关心,她有点儿泛酸。
低下头去,觉得空前的陌生无助。言格从桌子下伸过手来,掌心温热,覆住她的小手。
她蒙蒙地扭头,他另一只手起筷,各种菜往她碗里夹:“多吃点。腿伤还没好,本该多休息,我却非让你来,抱歉。”
甄意感动极了,心里幸福漫溢。
言格平时话极少,一开口,父母也明白,问候甄意的伤势,她倒也不受冷落。
吃完饭,言家父母去陪爷爷奶奶泡茶去了。言格和言栩则照例去露台上吹风,下围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栏杆边上看安瑶泡茶。婚礼那天,安瑶要亲自泡茶给公婆,到时言家大大小小的亲戚都会看着,茶艺是新媳妇最直观的品艺,一步都不能错。
夜风里,水雾袅袅,茶香淡淡,含着清润的围棋落子声,让人心都安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