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非其道 ·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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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姑妈要我煮粥,我每次煮的,米粒是米粒,水是水,只能称之为稀饭。”她扭头看言格。

他卷着袖子,在收拾客厅,脏衣服放进衣篓,垃圾收进塑料袋打包。一边认真打扫,一边回答她:“那是你不够耐心。”

“耐心?”甄意大口嗷呜喝粥,“这算是熬粥的秘诀?”

“没什么秘诀,就是一直守着。”

一直守着?

甄意看一眼挂钟,竟过去一个小时!他熬了一个多小时。

她的确没有耐心,煮粥很麻烦,盖盖子,米汤会汩出来,不盖盖子,水很快就煮干。只有站在一旁,一遍遍地加水,一圈圈地拿勺子搅,才煮得出来。

她想着他立在灶台边,一个小时,清秀的脸始终干净平淡,没有丝毫不耐,心里忽然就熨烫起来,温暖又感动,像是泡进了温温的泉水里。

言格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拿了抹布出来擦茶几,又拿拖把准备拖地。

甄意不太好意思:“放着吧,我过会儿自己来。”

言格抬头:“不是,这里太脏了,给我感觉不舒服。”

“……”有清洁癖的言医生,她最喜欢了。

她吃了大大一碗粥,胃里舒服了好多。

等把一切清扫干净,言格把一楼的木窗户都打开,屋里一下子明快敞亮。

他才坐下,居然也看那个放在小几上的碗不顺眼,默默拎去洗掉。

再回到客厅,坐去甄意身边的椅子上。两个人都望着窗外的绿色不作声,隔了好久,言格无意间回头看她,她不知在想什么,眼神空寞,望着窗外发呆,脸色安静而轻柔。

她侧身躺着,睡裙很薄,贴在腿上,两截小腿露在外边,细藕一般,匀称修长。

她的有些话真像魔咒,一直在他耳边晃。他又想起多年前她在他身旁的嘀咕“我世界级的美腿呀!”

言格克己地收回目光,缓缓开口:“戚勉的事,心里还是介意吧?”

甄意看向他:“你相信不是我教戚勉撒谎的?”

外表那么逞强,心里果然还是介意。言格一目了然,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甄意鼻子发酸。

“你知道就好了,别的我也不在意。”她倔强地说。那天最难过最丢脸的,不过是他在旁听席看着,本想让他看看她最意气风发最好的一面,却让他看见了她的无措、狼狈和惨不忍睹。

她从未如此屈辱,站在法庭上,恨不得钻地洞。现在想起当时的窘迫,她都羞得脸红。

言格看她脸色哀哀,不太习惯地安抚:“甄意,不要难过了,心情好一点。”

甄意狐疑看他,简直受宠若惊,不相信这种话出自他的口中,他以前从没安慰过她。

她扭过身子去看他,其实他打电话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心情大好。

她腿伸过去,脚丫勾他的腿:“想要我开心吗?和我睡觉啊,和我睡了,我就开心了。”

“……”言格说,“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心情不错。”

“哼!”甄意嘴一瘪,身子又拧过去了。

这种时候,他不知该说什么。

夏天的午后,房子里格外安静,客厅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米粥香。

甄意侧身躺在大大的木藤摇椅里,固执地睁着眼睛,不知为何,心情阴晴不定,轻轻吸了一口气,寂寞地说:“你一直都不哄我。是你女朋友的时候,就不哄;现在不是,你更不哄。每次,都要我自己哄自己。”

这话说着真哀伤,可她心里一点儿不悲哀,也不难过,反而很平静。

她望着窗外树叶上热烈的阳光,怔怔出神。

夏天的风吹进来,她的大摇椅竖了起来,她以为是幻觉,可很快,摇椅大幅度地晃荡,言格躺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挤着躺下睡觉。

躺椅空间有点儿小,两人的身体紧紧重叠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胸膛规律的起伏。她缩在他身旁,被他高大的身躯整个儿罩住,心跳全乱。太亲密了。他从未这样过。

她惶然地抬头看他,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这样算是和你睡觉吗?你会开心吗?”他嗓音清平。说完,他懒懒地合上眼睛,似乎真准备要睡了。睡颜隽永沉静,叫她挪不开目光。

他似乎感受到什么,睁眼看她,蓦地,就有些怔愣。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一瞬不眨,懵懂,甚至呆傻,脸红红的,居然是害羞。

其实她对他做过更亲密的举动,但每次都是她主动,所以她不能害羞无措;仿佛这次,因为他的主动,她做了回正常的女生。

他忽然有些抱歉,抱歉他总是忘了,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她最终反应过来,垂着眸,骄矜地瘪嘴:“不开心!你这个只会玩文字游戏的家伙。”

“哼,我要全套的福利。”她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身体,脑袋也往他肩膀上挤,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枕住,“你不准推我,不然我就爬到你身上让你甩都甩不下来。”

说得像她没黏过而他没见识过似的……他真的没有推她。

和她一起躺在藤椅里,慢慢地摇,感觉其实很好。

甄意的神思晃来晃去,散漫又懒惰。

她说:“我那天被法官训了。”

“为什么?”

“虽然是戚勉骗我,但我没有足够的甄别能力。”她微微脸红,错误让她脸红,可她也要努力自救。

“我不对,是我想出风头,花那么多心思在花哨的辩论和口才上,却没有脚踏实地地去做背面功夫,忽略了基础调查。尹铎的确是大律师,值得我学习。”她如此虚心,倒让他意外。

比起失败,更要从中找教训,也难怪成长得如此快。

只不过,不要提尹铎。

他微微蹙眉:“犯错,早比迟好。”

“嗯。”

凉风习习,清新的香味溢了进来,分不清是金银花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渐渐想睡了,喃喃着说:“戚勉的事,我有些失望。”

“嗯?”他稍稍低了头,她的鼻息暖暖的轻轻的,从他脖子上喷进胸膛,很痒。一低头一睁眼,便看见她慵懒而白皙的睡颜,歪在他肩头。

她小小软软的身体紧挨着他,他的心跳有些不在节拍。静静凝视她半晌,他终于安然合上眼。

她合着眼:“即使有金钱交易,即使有保密协定,他还是不相信我。人要相信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你说不全信委托人的话,但其实偏向于相信他们。”

“是,我太感情用事,应该吃一堑长一智。”她咬咬唇,往他身边靠了靠。

摇椅慢慢摇,耳畔还有他有力的心跳声,甄意内心安逸而宁静:还好她相信他,还好他值得她信任。比起不被人信任,她以为,没有可信任的人,更可悲。

他在她身旁安睡,却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缓缓地唤她:“甄意。”

“嗯?”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我很抱歉。”

“嗯。”

世界安安静静的,风在树梢,阳光很好。

他说:“感谢你那样信任我。”那样可托付生命般的信任,何其珍贵。

“不用谢。”她闭着眼睛,蜷缩在他怀里,眼角有泪花,唇角有微笑。

摇椅仍在轻轻地摇,这样相拥睡去,多好。

能和他一起睡觉,她心里,一世安宁。

开庭前夕,甄意央言格陪她上街,说是要买必须有男人陪着才能买到的东西——男装。

言格的作用——衣架子。言栩的作用……尚待挖掘。

甄意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背着扶梯运行方向:“戚勉坚持说他泼的油漆,他不知道里面混了汽油,也没点火。”

言格抬眸:“你认为,戚勉是预备杀人中途停止;还是只泼了易燃液体,无意间给别人提供了便利?”

“是不是都不重要,”甄意弯弯唇角,“因为我会继续无罪辩护。”

“无罪?”

“嗯,之前戚行远出律师费,一次开庭后,他想终止合同。但戚勤勤私下给我钱,让我救她弟弟。”她笑逐颜开,一副守财奴的模样,“超多超多的钱。我要发财了。当然给他打无罪辩护。”

言格默然。他早料到甄意会继续帮戚勉,因为戚勉和她一样,是被亲人抛弃的孩子。她真没必要在他面前装贪财,因为,他其实比她想象的,更懂她。

商场里音乐声悠扬,扶梯缓缓向上。天光落在她脸上,白皙而轻盈,衬得湛湛的眸子格外执着。真是一个很犟的女孩啊!言格想。

“我猜,戚勉说他泼油漆是想让她难堪,没想杀她,而你信了。”

“对,我信。这次是客观相信。”甄意认真起来,“他撒谎说泼水,是因为齐妙被他泼的易燃液烧死,他害怕。我还觉得他撒谎是有人教的。但不管怎样,他原本只想让齐妙出丑,泼油漆正是常用的羞辱手段。只不过刚好油漆易燃,还有人混了汽油。”

“这只是倾向与可能,”言格问,“客观的证据呢?”

“打火机!警方在戚勉客房的垃圾桶里找到打火机,认为是凶器。戚勉衣服上粘了油漆,他想得到开车把衬衫扔掉,却把打火机扔在酒店?”

“甄意,”言格提醒,“你需要决定性的证据。”

“有,算是尹铎送我的意外收获。”甄意咧嘴笑,朝他勾勾食指,语气不经意娇俏,“想知道吗?靠近点,我给你讲悄悄话。”如此明显的挑逗……

言格没那么好奇,也没那么感兴趣;但看着她脸上灿烂开心的笑容,他还是配合地微微倾身,贴近她。

甄意超满意,欺身凑近,在他耳边轻轻嘀咕。言格听言,并不讶异,和他想的一样:

“是,戚勉的确不是凶手。”

甄意立在台阶上,平齐地贴在言格耳边对他低语。扶梯上到尽头,阶梯下降,她的高度缓缓下落,嘴唇不经意地,蜻蜓点水般,从他耳边滑落……两人都微微僵住,没了动静。

阶梯缓缓落,她微张的柔软的唇,摩挲过他微凉的脸颊,一路轻滑,落在他细实的脖颈间,往下……划向他温热的胸膛。

心弦轻颤。

她的身子被他高挑的身影罩住,宽阔的视线全被挡开。狭窄空间里都是他的味道,清新,刺激。她神思恍惚。忘了扶梯已到尽头,忘了抬脚。

鞋跟一卡,她惊醒,踉跄着后退,要失重时,言格揽住她的腰,将她收了回来,她猛地撞进他怀里。

心跳如鼓。

舍不得放开了。她贴在他胸膛,揪住他的衣衫,恋恋地不肯松手。

两人还站在扶梯口,后边的言栩低头玩着N连环,随着扶梯上来一下子撞在言格背后,甄意还没站稳,差点儿被撞开;言格条件反射,更用力地箍紧她。

好紧……甄意觉得自己要流鼻血。

隔了好几秒,言栩解开手中的环,才蒙蒙地抬头:嗯,刚才发生踩踏事故了?

又过几秒,要不要报警?再过几秒,思维加速:报警电话是110,转化成二进制是1101110三进制是11002四进制是1232五进制是420六进制是302……三十六进制是32……电光火石间想完一连串数字后,卡壳了……用哪个进制打电话?

拧眉纠结很多秒,唔,不用了,没有发生踩踏事故……

低头,继续玩。

言格有些怔愣,松开甄意,平静地挪开目光,另起话题:“刚才来的路上,你说要和我讲推理。”

“就会破坏气氛,无趣的家伙!”甄意白他,很不舍地松开他的衣袖,好好抱啊。

但她很快开心起来,她喜欢和他讨论各自的专业问题。

她不是医生,也不是科学家,但听他说起和精神神经心理病理有关的一切,她恰好都很有兴趣;他不是律师,也不是警察,但每当她说起和推理盘问测谎审判有关的一切,他也能冷静地提出观点。各自有各自的领域,各自也能理解对方,并有涉猎,这种感觉太美妙。

商场里香味淡淡,音乐悠扬。

“这几天虽然忙着戚勉的事,但也很关心凶手是谁。首先,作案动机,锁定戚家人:齐妙的生活圈子不在K城,短时间不足结仇;近年K城没发生过类似的恶劣案件,也不是反社会连环杀人犯随机选择。”

言格垂眸看她,她认真而专业的样子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