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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次,奇迹般没起火。
有一对把人家孩子当自家养,自家当狗养的父母,甄意的童年等于自娱自乐。
长大一点,她在妈妈班上读书,小小的个子坐最后一排。她太调皮捣蛋,总溜去操场玩,妈妈用绳子把她的脚拴在桌子上,下课才解开。可妈妈下课总和学生谈心,忘了她。
她坐在后门口,眼巴巴望着玩闹的同学们。有几次要尿尿,憋得满脸通红,憋不住弄得一教室的味道,受尽嘲笑。第一次大火就在那时,午休,孩子们全趴在桌上睡觉,不知怎么起了火。
中午,整个学校在沉睡。甄意热醒来时,火势已控制不住。孩子们纷纷醒来,哭喊一片。甄意隔门近,想跑,可脚绑在桌上。她力气小,脚踝磨出了血,也拖不动连排的桌子。
孩子们能跑的往外狂奔,被火势拦住的凄厉大哭,喊老师喊妈妈。
他们的妈妈没有来,甄意的妈妈来了,还有爸爸。
他们一遍遍冲进火场救孩子,却没看见后门的甄意。她伸着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
其实她的位置很安全,近门,离火远,其他孩子的生命更紧急。可她只是孩子,不懂比较分析,她害怕。
但他们没看见她,或许以为她像平时一样溜去操场玩了。他们救出十七个孩子,爸爸成了“烈士”,妈妈重残自杀;电视报纸歌功颂德,号召广大教师职工学习这对教师夫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舍小家为大家的崇高精神。获救学生的父母带着孩子在灵前痛哭磕头,记者追问跪在灵前披麻戴孝的小甄意:“有这样英雄的爸爸妈妈,你骄傲吗?”
……
她真的很怕火。可高中时,她又遇到一次。那时,甄意高二将近尾声,高三的言格临近毕业;高三学生们争分夺秒地学习,言格一如往常,下课的时间全陪她。甄意毫不担心,言格学习那么好,轻轻松松可以考K大哩!
她开始爱学习,和他一起的时间,都让他教她解题。等他上大学了,她的高三得好好学习才能不空虚,才能考去离他最近的大学,在一个大学城里。
高三的学长学姐各奔东西,她这留下的高二生比他们还伤感。每天趴在他们班的窗台上,看他们撕书折纸飞机,她难过死了。
言格走了,她会想死他的。
那个暑假,不知是不是和她同样怀念,言格每天都陪她,漫无目的地坐公交轧马路。偌大的深城,他们走遍大街小巷山林海湾。他没有参与班级的任何同学聚会,一次也没。
有天傍晚,甄意吃着冰激凌,攥着言格的手在路边走,偶然遇到言格班上的同学。大家都热情,说有聚会邀请言格去,说聚会那么多次言格一次也没出现。
言格不为所动;但几个和甄意熟识的男生撺掇:“甄意,一起玩儿嘛,以后我们上大学,不容易见到了!”甄意看言格,眼神期盼。他同意了。
KTV里很吵,言格安静地坐在角落,很多女生邀请,他都拒绝;甄意也不唱歌,乖乖地坐在言格身边,让他给她剥荔枝吃。他剥荔枝的姿势真干净,不像她,总弄得手上全是汁水。
中途,他出去接电话。她坐在原地,旁边几个女生恭喜安瑶,大意是她要去美国名校西北大学读书,很厉害。安瑶察觉到甄意的目光,关心地问她之后的打算。
甄意说,她想好好读完高三,然后考去K城,和言格在一个城市。
几个女生交换目光。“怎么了?”
女生眼神怜悯,笑:“言格要去哈佛,你不知道?”
甄意的心一下凉透。其他人也是惋惜可怜的模样。
早该知道,对她来说已经遥不可及的K大根本就留不住他。
甄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一个人偷偷躲在洗手间里抹眼泪,外面歌曲混杂,她的心荒凉无声。蹲在隔间里哭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整栋楼尖锐凄厉的火警,她惊得停了哭泣,想跑出去,门却拉不开了。
很久很久,没人知道她在那个角落,也没人来找她。
和她一起进KTV的人,在火灾爆发时,没一个想起她。言格,也没有来。
……
甄意缓缓睁开眼睛,言格坐在她身旁,眉眼清秀,注视着她。
此刻看到他,恍如隔世。
那天,她困在烟雾火焰中,恐慌,绝望,可他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很多天,都再没有出现。就这样不辞而别,连一句分手都没有。
她不明白。
分明前一秒,少年把胖嘟嘟的荔枝放在她手心,拿着手机出门时还回头看她;后一秒,就是八年后疏离的背影,说已不记得她。
甄意不知自己怎么昏迷的,只知痛苦万分,无法自拔,却在一瞬间得到解脱,陷入安宁的梦境。她坐起身,揉揉太阳穴,把所有的情绪收进心里,没事般笑笑:“这几天熬夜,居然累晕掉,真丢脸。”
“是吗?”
甄意“嗯”一声,面对他,头一次无话可说,四处看看:“有人打我电话吗?”手机不在身边。
“有。”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静音了。”
“谢谢。”她滑开,卞谦的未接来电,崔菲的一条短信:“不去了。”她反悔不自首了。
“言格,我想多要一点时间,想接这个官司,当最后一次。或许不对,但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和艾小樱的死有关。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去警署。”
“嗯。”
甄意起身:“那我……出去打电话了。”
言格点头,目送她离开。
下午的阳光洒进来,他的侧脸笼进光线里,几乎透明。刚才让她睡着,其实很险。
把昏迷的她抱进休息室,他忽然有很多事想问她,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她说的都会是真话。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凝视着沉睡的她,足足一刻钟,却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不确定在她的脑袋里,那段记忆是否清晰。
说来奇怪,十二年前,她闯进他的生活,家里人把她的细枝末节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肯看,也不想看;八年前,他们分开后,他才开始关注她的过去。
重逢那天,他撒谎了,其实从来就没忘记过。
甄意走上走廊,给卞谦回电话。想想卞谦口中的巨额委托费,甄意已有猜想:“嫌疑人是戚勉?”
“他已经被捕。”
看来证据确凿。“好,我先给他办取保候审。”
“你决定了?”卞谦不觉意外,可情绪上矛盾,“我知道你会答应,但有些担心,小意,你要想清楚。这案子非常恶劣,惨无人道。之前你代表唐裳,公众站在你这边;后来宋依杀害林子翼,但大家同情她,影迷怀念她。可这次……”
甄意吸一口气,名声对她已是最后的光辉:“我明白。这个凶手太残忍,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值得同情。”
“如果戚勉不是凶手,很好;如果他是,不管你能力如何,以后你在律师这一行都很难做下去。”
本来就做不下去了啊!但,只要当律师一天,就……甄意想着言格的话:“制约我的不该是道德,而是制度。即使他是凶手,也有说话的权利。”
收了电话,回头。言格站在门边,刚才的话,他都听到。“决定了?”
“嗯。”甄意爽朗道,“医生不能挑病人,律师也不能挑委托人。”
“说的真伟大。”他语气中竟有一丝不经意的柔和。
“你不是这样?难道你会见死不救?”
“看心情。”他淡淡道,完全没心理包袱。
“心情?”她差点笑,“你还有心情?”
言格看她:“是的,我也有心情,只不过没什么起伏。”
“和我在一起,你心情好吗?”她真是无孔不入。
言格不答。其实,认识她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心情。他另起话题:“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甄意狐疑:“言格,你最近对我……怎么这么好?”她瘪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得好像你不喜欢似的。”言格说。
甄意一听,咧嘴笑:“那我叫你跟着我,行吗?”见言格疑似要拒绝,“你可以帮我判断警察当事人有没有撒谎!”
“你把我当行走的测谎机器吗?”言格不客气地问,嗓音却低醇。
行走的机器?“言格,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被你挑逗了……”
究竟是谁挑逗谁?言格干脆不理她。
他终究陪着她去警署。
警方的证据非常充分,比甄意想的棘手。他们遇到了来配合调查的戚家人。
甄意问戚行远:“我想知道你能承受的最坏的情形是什么?”
戚行远脸色不好,努力克制着情绪:“阿勉不会做这种事。我付那么高的律师费,意思就是不论如何,都不接受谋杀罪。”
“我会尽力。”
崔菲在一旁淡定地看着,戚行远一走,她带甄意到一边:“杀死艾小樱的凶手齐妙死了,没必要自首了。”又道,“不能接受谋杀罪。那等于坐实了纵火杀人,对戚氏的名声是重创。”
甄意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崔菲又意味深长道:“甄意,付钱的是行远,你是给他办事。”
甄意隐隐觉得不对。戚家在收买她?
司瑰带甄意和言格去聆讯室旁观戚家人的陈述,才进去,门被推开:
“甄意!”是尹铎,穿了件休闲衬衫,大方又不失轻松:“真有缘,要做对手了。”
检控官是他。甄意兴奋道:“非常期待。”
言格听出她话语中的期盼和激动,目光挪过来,她眼睛在闪光,脸颊像被光彩点亮,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看上去鲜艳而明媚。却是望着尹铎。
莫名……不太气顺……他稍稍蹙眉,一定是狭小的空间里站了太多的人,太挤,让他不自在。嗯,是这样。所以,多余的人应该出去。
他平静地看一眼那个多余的人,后者笑得温柔,对甄意说:“我也非常期待。”
“甄意,如果遇到什么难题,可以向我请教。”
“谢……”
“但我不会给你开导。”
“……”甄意无语,“学长拿我开玩笑吗?”
“没。”尹铎笑起来,“说真的,要是觉得压力大,怕输,可以和我谈。”
“哦,好……”
“但我不会手下留情。”
“……”甄意又气又笑,反而乐了。
司瑰见他们“相谈甚欢”,趁机看言格,他站在一旁,表情不显山不露水。怎么看怎么不在乎。司瑰想起那晚甄意失控大哭,替她心疼。
甄意停了聊天,走去言格身边,看他静默不语,做口型:“吃醋了?”
他眼神不太明白。
她反而有些刺痛,瘪嘴:“刚才。”
“没。”非常简短。
“……”甄意没话说了。
第一个接受问询的是戚行远,表情悲苦。据他说,那天戚氏旗下某边缘公司召开产品发布会,不需他出场。他一直在公司。他反复表示戚勉不会杀人,说到激动处,几次哽咽。
警察问起戚勉平日的个性,他说他脾气暴躁易怒,常常和人打架。
接下来是崔菲,她那天在二楼的发布会大厅应酬,很多人都看到了她。
崔菲态度较随意,毕竟艾小樱尸体被发现后至今没线索,现在连齐妙也死了。
她对戚勉的评价很差,连死者也踩,说:“齐妙比戚勉更恶劣。”
最后的戚勤勤很冷静,说她一直在大厅,没去过客房;又说爸爸准备把那家公司分出来给齐妙。警察问会不会戚勉嫉妒齐妙得了公司。
“那公司只是零头,从现场寥寥无几的新闻人就可以看出前景惨淡。”她始终面无表情,只在说起戚勉时稍有松动,“我弟弟收留了三只流浪狗,养得很好,这样的人,不会把人活活烧死。”
……
从隔间出来,甄意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忽听戚勤勤叫她:“甄律师!”“嗯?”
走到一边,她低了声音:“我想以戚勉的名义给你付钱。”
“可我已经收了你爸的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时,不知哪儿跑出一个小女孩,撞到戚行远的腿,他蹲下来给小女孩擦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