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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撤退!”妮尔特工朝他喊。
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是不要命了,没希望了,固执地,沉默地,渐渐手指颤抖地,检查着山洞里每一个可能的疑处和线索。
里德蓦然明白了言溯的想法,跑上前拉扯他:“S.A.,你不想活了!法证人员已经尽力,只剩三十几秒,来不及了!”
“GOD!PLEASE!”言溯骤然爆发一声怒吼,手电筒猛地大力砸向石壁,哐当炸的稀巴烂。
周围人惊愕地睁眼,死一般寂静。S.A.YAN,从未如此暴怒而情绪失控过。
言溯掀开里德的手,双手紧紧抱着头,像一只失去眼睛的重伤的狮子,不安又急躁,飞速在狭窄的山洞里走来走去,仿佛无处可以安身,无处能给他安抚和平静:
“不能走,爆炸了就什么痕迹都没了!欧文为什么选这个位置,他想说什么?他和Ai一定留了线索。在哪里?没有,都没有!”他不作停歇地低声喃喃,仿佛停一秒就会空虚,就会惶恐;话语不停,说出的单词都在颤抖,在惊慌。
“地理坐标、经纬度、海岸图形、洞穴隧道、数字、名字、字母……都不是!都不是!他们想说什么?密码!密码!在哪里!forGod’ssake!”
“她在哪里!”他悲愤喊着,一脚狠狠踢向石壁。
看得人心惊肉跳,他却感觉不到疼,再度疯了一样抓起手电筒找寻线索:“有海鸟来过,涨过潮水,海洋滞潮的垃圾……”
炸弹上红色的数字飞速消减!
里德上前箍住他往外拖:“S.A.,你不要这样,你忘记你对生命的态度了吗?走!”
言溯推开他,高瘦的身体整个儿在抖,仿佛心中恐慌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贯澄澈又坚定的眼眸到了这一刻,全是说不出的无助与迷茫: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他这一生的处变不惊和淡然自若,到了这一刻,尽数崩溃。
里德怔住,眼眶竟湿了。
可言溯这让所有人瞠目的失控,也只维持了几秒。
他忽然平静了,双臂缓缓垂下,深深低着头,声音更低,像被打垮了,又像在哀求,很轻很轻:“God,Please.”
上天,求你了……
昏暗山洞中,他的侧影,那么固执而隐忍,沉默而无声,撑立着。可那具躯壳里,分明有什么垮塌了。
洛佩兹嗓子发酸,眼中一下就涌出了泪水。
可下一秒,她飞快拿手背蹭去泪光,吼着下命令:“把他拖出去!”
时间只剩10秒,里德和史密斯立刻上前拖言溯。
他不肯走,怎么能走?
洛佩兹一狠心,抓着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脑……
言溯睁开眼睛时,在医院的病床上。狭窄山洞里爆炸的余震,洛佩兹专业的一击,给他头部留下不小的脑震荡后遗症。
给他检查包扎的,是家庭医生班杰明。
给头顶换了纱布和药膏后,班杰明道:“S.A.,你这是第五次经历爆炸。体内器官组织的创伤不是仪器能检测出来的。今后哪怕有一点儿觉得身体不对的地方,都必须立刻回医院检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言溯脸色苍白,浅茶色的眼眸望着虚空,没有任何反应,不知听了没听。
“你奶奶,还有海丽、斯宾塞,他们都很担心你。”班杰明微微叹了口气,“S.A.告诉我,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言溯缓缓抬起寂静的眼眸,默了良久。
“这里……”他抬起食指,点了点心窝,一下一下,茶色的眸子隽永而死寂,“疼。”
嗓音很干,苍茫而嘶哑,就像他的灵魂已经苍老,已经凋零。
推门进来的洛佩兹听到这话,差点儿又掉眼泪。
她和同行的里德妮尔一样,和言溯合作太多太熟悉。印象中,他永恒而没有悲欢,那样坦然,那样从容。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像他。
可这样的人,即使是痛苦,也是安静而不动声色的,像夜里的潮水,无声无息。
三人交换眼神,良久不说话。最终,妮尔说明来意:“S.A.YAN,警方拿到搜查令,已经去你家搜查了。”
病床上,言溯眸光转过来,淡淡笼在妮尔身上,没有生气,还很配合,点了点头。
妮尔反而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沉默了好几秒,才道:“S.A.YAN,FBI正式要求你同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他的身体还不……”班杰明医生话没说完,言溯已掀开被子下床,平淡地看众人一眼:“请等一下。”
虽然面容虚弱,但无疑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永远彬彬有礼的绅士,涵养与家教俱在。
洛佩兹和Rhied看着言溯走进换衣间,背影消瘦,一时也无言;他看上去像没事了,可又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言溯坐车到达警局时,门口聚了一些和平示威的人群。
性幻想一案因为恶劣的虐待行径和幼龄女童的虐杀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警察的迟迟未破案也招致大量媒体质疑和民间非议。而就在今天,有人向CNN公布了BAU小组的嫌疑人画像和名单。
于是,示威者白条红字拉着横幅:
“去死,下地狱!”
“骗子,伪君子!”
“终止他的性幻想,终止他的恶行,结束他的生命!”
言溯下车走进警局,围观人群有些骚动,但都有秩序地挥着横幅,不至于冲撞或袭警。
人们望着警察护送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那样俊逸而冷漠的侧脸,不免感叹:人面兽心。
警局里,受害小女孩的父母也在,见了言溯,控制不住激动情绪冲了上来。
小女孩的父亲竭力克制,一双红眼瞪着言溯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母亲则满目仇恨,声嘶力竭地骂:
“混蛋!畜生!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她那么小,她还在幼儿园给你送过礼物!你这个变态!恶魔!呸!”
她情绪激动,猛地一口唾液啐到言溯脸上。
众人始料未及。和言溯一样有重洁癖的里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拦在言溯面前,低声警告她:“现在只是嫌疑,还有待查证。”几个警察立刻上来把她拉去一边。
言溯平平静静,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缓缓擦去脸颊上的脏东西,拭了一两下,道:“我去趟洗手间。”
他立在洗脸池边,有条不紊地冲洗完毕。一低头,手心不知何时多了滴血。他不言不语,抽了纸巾擦干右耳,把带血的纸揉成团丢进纸篓。
脑子里回想着欧文的很多事情,他们很早就认识,和甄爱有关的,欧文也说过很多——
“S.A.我有一个小妹妹,遇到了密码难题,帮个忙吧?”
“不管她是对是错,我都会尽职保护她。”
言溯关上哗哗的水龙头走出去。
律师立在审讯室外和莱斯交涉,言溯熟视无睹,推门进去:“我不需要律师。”
莱斯如获至宝,立刻和妮尔以及洛佩兹进去询问言溯,其他特工则在外边看着。
言溯走进去,拉了椅子,背脊笔直地坐下。
莱斯抱了纸盒放在言溯面前:“这是在你家里找到的相关证据,希望你能配合。”
言溯看都不看:“莱斯行政官,心理施压对我没用。尤其是FBI这种用烂了的空盒子手法。”
莱斯吃了个闭门羹,不快地把纸盒推到一边,刚要开始询问,言溯先看向他。
暗柔的灯光在他眼中映着浅浅的光泽,透着说不清的凉:“在你们询问之前,我想听欧文身上的监听器录音。”
莱斯想也不想:“不行。”他知道,询问最忌谈条件。
言溯落落坦荡站起身:“我需要律师。”他头也不回往外走。
三人对视一眼,妮尔立刻冲他的背影道:“可以。”
很快,设备拿过来了。
打开前,妮尔解释:“没有甄爱,她总是自己拆掉监听设备;欧文偶尔也会关掉,但这次他没有。”
言溯不言。
录音打开,铺天盖地全是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欧文极低地轻呼:“Ai,小心!”
“没事。”这是甄爱的声音。
“没料到你速度那么快。反应敏捷。”
“是吗?”女孩的声音带了一丝兴奋,一点儿不像逃难的孩子,可下一秒提到了某人,就低落下来,“S.A.还总说我慢呢。S.A.……嗯……S.A.……”
她不经意间重复他的名字,三遍,一遍比一遍轻柔,一遍比一遍想念。
言溯静静听着,眼神幽深专注,脸颊始终淡漠冷清。
“呵,”欧文似笑非笑,“你毕业时,我们带你去游乐场,他打地鼠还没你快。”
这句话没什么安慰,甄爱似乎更难过了,声音小得像蚊子:“欧文,我想S.A.了……明明都没有分开多久。”
言溯不言不语,碎发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里的海,平静而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欧文,他会找到我们吗?”
“会。”
“你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很长时间内,没有人声,连呼啸的海风都没了。
良久,欧文呼吸沉沉,很粗很重:“Ai,我其实很喜欢你头发束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可这个时候,甄爱没有回应。
接下来仿佛世界都安静,没有一丝声响。众人屏气听着,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撕裂了安静:“啊!”
女孩儿的尖叫,凄厉又悲哀。
是甄爱。
声音戛然而止。
言溯头上绑着绷带,映得利落短发愈发乌黑清秀,也衬得受伤后的脸庞愈发苍白。
俊俏的脸上再也没了数天前,带着他的“学生”给罪犯画像时的温润神色,声音也不再清雅,而是沉沉如水:“欧文的葬礼什么时候?”
妮尔犹豫片刻:“CIA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而且欧文数度违反规矩私自查取机密,他不能以军礼下葬。所以……”
言溯不语,想起欧文举着枪死死立着的样子。
外边有人敲门,说有封信寄到警局,收件人却是S.A.YAN。
其实不是信,而是一张相片冲印纸,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洛佩兹等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妮尔蹙眉:“密码?信号?”
言溯盯着那片漆黑,看了几秒,懂了。
他很长时间内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戳那块黑色。
“甄爱……她在这里。”
面前三人愣住,不可置信;妮尔瞪大眼睛,足足愕了好几秒:“什么?”
“她,被关在黑屋子里了。”言溯深深低下头,拿手遮住眼睛。
他记得。
甄爱曾无所谓地说:“小时候,一不听话,就被关黑屋子。哼,有什么可怕的,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
他知道,甄爱不会哭,也不会尖叫。她会很安静,很沉默。
而他,手指抚着那片黑暗,心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没了声音。
言溯平静抬眸,看向审讯室墙上的玻璃,上面有一层他的光影,薄薄的,模糊而微凉。
他眼睛的轮廓太深,以致眉毛下只留了一汪深深的阴影,黑漆漆的。
头上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或许是绑得太紧,言溯头有些疼,像被一双铁手紧紧攥着,耳朵嗡嗡直响。
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蓦地想,毁掉它,换一张也不错。她应该不会介意他的容貌。如果,这次他还回得来……
莱斯坐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缓缓聚焦在莱斯脸上,那是一张怀疑却认真的脸。
对视几秒,莱斯觉得不管如何,审讯的毕竟是病人,为了保险,问:“S.A.YAN,你现在说的话都是在清醒状态下吗?”
“是。”他看上去很配合。
“迄今为止,死亡和消失的人,你都认识或见过?”
“是。”
“苏琪死亡现场的枪支上为什么只有你的指纹?”
“为了自保,我当然会夺枪。她手上应该涂了胶水,但被福尔马林腐蚀了。”这么一看,他其实没那么配合,而且脑子转得相当快。
莱斯预感到不会轻松。虽然言溯的脑子被撞了,但思路清晰敏捷得可怕。
洛佩兹接着问:“传送带呢?”
“苏琪撞开的,我想去关,关不了。”
妮尔抬眉:“所以你当时试图救一个想杀你的人?”
“你们做警察的很清楚。”
即使警察追捕在逃的人,也会尽量不杀死对方。
“苏琪为什么要杀你?”莱斯补充。
“这应该由警方调查。”言溯有条不紊。
莱斯被他堵了,换个说法:“据我们所知,性幻想案发前不久,苏琪去过你家?”
“对。”
“干什么?”
“问HolyGold俱乐部的事,让我帮忙找幼师小姐和米勒先生。”
“5位受害者中的两位?”
“对。”
“为什么?”莱斯紧追不舍,“之前你说苏琪是杀死这5人的凶手,S.A.,凶手为什么上门请你去找受害者?”
“陷害我。”
“她为什么要陷害你?”
言溯淡淡看他,重复:“这应该由警方调查。”
莱斯没法了,看向周围的同伴。
妮尔接着问:“S.A.,我们知道苏琪去过你家,但不知道原因。你刚才说的原因,有没有撒谎?”
“没有。”
“我们要如何相信你?”
“甄别对错的责任在你们,不在我。”言溯神色寡淡,意思等同于“爱信不信”。偏偏被他说得还格外有道理有礼貌。
妮尔停了一秒,莱斯接着问:“苏琪死了,无人对证。S.A.,你认为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主观性问题,拒绝回答。”
莱斯抬抬眉梢,他算是弄明白言溯为什么不需要律师了。进来这么久,三人审讯一人,他每个问题都答得滴水不漏。
逻辑条理,法律条文,职责权限,他样样清楚,哪里需要律师?
从头到尾,他有礼有度,从容不迫,话语简洁有逻辑,用词正式又严谨。小到语调脾气,大到坐姿态度,无一不在潜移默化中透着淡雅的条理,甚至极高的涵养与家教。
BAU成员都清楚,这样的人,要么是绝对坦荡、心无尘埃;要么是极端心理强大、擅于伪装。若是后者,那将是非常可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