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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脸衬得白皙清盈,刚从室内出来还带了霏霏的红,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灵又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天地万物都不曾影响她,不曾在她眼睛里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答案是:“不行。”
欧文挫败,差点儿咆哮:“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绅士点儿!”
言溯自若地反驳:“原来绅士的判定标准是请甄爱小姐回家住。”
欧文濒临抓狂:“为什么?你们家房间一大堆!”
某人义正言辞:“她会破坏家里的平衡。”
“什么平衡?”
“我家除了Marie,Isaac和Albert,还没住过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尔蒙是一种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爱艰难地理解好半天,结果头顶一串问号?
欧文扶额解释:“Marie是新加坡女佣,Isaac是只鹦鹉,Albert是条热带鱼。”
甄爱不可置信:“你用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和牛顿(IsaacNewton)给你的宠物命名。”
“尽管我很欣赏你看出她们名字的出处,但我不喜欢你对她们的态度。”言溯倨傲地抬着下巴,颇有不满,“Albert是条很聪明的热带鱼,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学三大定律,英国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欢吃苹果。”
甄爱点头:“你选Marie做女佣,该不会因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样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个小时后……
甄爱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这边,怀疑地看着脱了外衣身形修长的男人在厨房里做饭。
她从没见过有人做饭竟用到量杯试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调味料全部整整齐齐按先后顺序排列,像军训的小朋友乖乖排队在盘子里站军姿。
做饭的人在心里默念计算着秒钟,看准时机用量,顺序丝毫不乱。
欧文在一旁喝水,说言溯心里的计时和闹钟丝毫不差时,甄爱诧异地伸着脖子看:“反正都是要吃的么,不用那么精准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欧文杵杵甄爱的手,道:“看见没,他竟然还分析别人有控制欲。”
言溯:“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门科学,横切面,纵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顺序,控制时间,每一项指数都会影响最终结果。就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
鸦雀无声。不对,三只乌鸦从甄爱头顶飞过。
她想了好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哦~~~”一声,表示她听懂了。
菜端上来,甄爱傻了眼。松仁绿豆摆成麦田怪圈,甜玉米是梵高的向日葵,虾仁果蔬是玛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鱼是小长城,青椒牛肉是杨辉三角。
甄爱咽了咽嗓子:“你做成这样是给人吃的?”
她的重点在于——是给人“吃”而非“看”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给“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质疑自己身为‘人’的属性?”
甄爱:“……”
甄爱开动,尝了一口,称赞:“言溯,你要是不破译密码了,可以去做厨师。”
这样的赞美不会让言溯有半点反应。
“你还真容易被收买。”他鄙视她,“如果擅长什么就要做相关的职业,我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活。”
“为什么?”
“赌徒盗墓者神偷厨师西点师钢琴师小提琴师围棋手国际象棋手……我不会累死吗?”
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妨碍欧文听着很想扁他:“闭嘴!”
甄爱:“赌徒?你心算很厉害?有没有砸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言溯脸色略灰:“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这一个。……还是我最鄙视的一个。”
他不开心地低头吃饭,甄爱想挽回:“那你为什么选择密码逻辑和行为分析?”
言溯不理。
甄爱追问:“为什么啊?”
“因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爱彻底闭嘴。
欧文:“AI,你不喜欢吃三文鱼?”
“不是啊。”
“那你怎么一片没吃?S.A.切的很好。”说到这儿,欧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计算过不同厚度的三文鱼入味速度,还有酱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迅速地说:“喜欢吃鱼的人聪明;不喜欢吃鱼的人笨。”
“……”甄爱也较劲了,“生的三文鱼可能携有沙门氏菌,肠炎弧菌等多种细菌;还会携带很多寄生虫和线虫。”
一群乌鸦从餐桌上空飞过。
欧文的刀叉掉进盘子里,一脸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闷声闷气地控诉:“Ai,如果你也这样,我真的会疯的。”
甄爱笑笑,“啊,我只是说着玩玩,三文鱼还是很好吃的。”
晚饭后,欧文独自去山林散步;言溯在图书室看书;甄爱则跟着Marie去看房间。
二楼是古典的欧式城堡风格,羊绒地毯石壁挂画,繁繁复复的幽静长廊,要是没有女佣带领,绝对会迷路。
她的房间在言溯隔壁,室内装饰简单干净,没半点儿冗繁。
Marie帮她铺床,边拾掇边自言自语说言溯骨头不好,所以家里的床都是硬板的,还嘀嘀咕咕说什么:“他是个奇迹。”
甄爱没懂,也没问,收拾好了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图书室,言溯双目微阖坐在轮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钢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思考。许是闭上了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清润,甚至有些柔弱。
钢琴和书架间拉了几条长长的线,夹着一排排现场照片和记录纸。
“在想证词的事?”甄爱没地方坐,靠着钢琴。
言溯睁开眼睛,见她立着,把双腿往这边挪了一点儿。甄爱看着钢琴凳上缓缓消散的一个脚后跟印子,心里怪怪的,在他脚边坐下。
“不是。”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清明,“知道为什么这四人的回答都类似吗?”
甄爱不答,她知道这种时刻他宁愿自说自话。
“因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个人都有想隐瞒的事,却又想知道自己隐瞒的事警方知不知道。”
甄爱轻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灯光下眸光流转:“但你想说这种小案子根本难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语言的。即使他们口语表达25%的谎话,我也能看到75%的真实。”言溯抬手往钢琴键上划过,一串清幽的音符,“真遗憾,他们碰上了我。”
这样傲慢自负的话,由他一说,变得格外的真实。今天访问证人时,她已瞥见他脑子里的闪光。
甄爱抿唇,因为他,她参与到了外面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她忐忑而无措,却开心而期待。但表面上没她仍是风波淡淡,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太过直接的对视让他脸色一僵:“怎么?”
“你竟然没有推断他们的性格。比如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谨小慎微;赵何左右逢源;杨真个性诡谲。”
言溯鄙夷:“你这种行为分析说出去会被人打死。”
甄爱耸肩表示无所谓。
言溯微一低头,浅色的眼眸遁入幽深:
“根据证据推断事实可以,但擅自给他人做心理画像就牵强。这不是连环杀人案里虚幻的不明人物。他们四个很正常地站在我们面前,连犯罪嫌疑人都称不上。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窥探普通人的心理并下定论,这是精神上的侵犯。毫无疑问,这不是我学这门专业的目的。”
甄爱微讶,被他这瞬间平静无波的浩然正气震撼。
有气势也有收势,这才是一个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
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FBI和CIA的特别顾问,拥有这样专业技术的人不少,可他这样底线分明的人才最可贵。
言溯补充:“行为分析不是单独的学科,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很多时候都要辅助心理刑侦法证。有些时候,连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甄爱心里忽然一片宁静,听得见自己缓缓的心跳声。
“一开始你说少了三样东西。除了珠宝盒和戒指盒。第三样应该是纸条,可你怎么确定现场有纸条?”
言溯从绳子上摘下一张照片,递到甄爱跟前。
是梳妆台被雾雨沾染后留下的两块印记的特写,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长方形印记上有一个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红色马克笔圈出来,格外明显。
甄爱心服口服。当时在现场他就看出来了。他的观察力太敏锐。
“原来饰品盒下压了张便签纸。现在饰品盒摔在地上,纸却不见了。”
“嗯,我特地叫人检查那里,有不干胶的痕迹。便签纸上的。”
“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稳稳放在钢琴上,淡然道:
“饰品盒是有人抽那张纸条时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抽,是因为来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迹。隔得太远,不能把饰品盒拿起来再拿纸。饰物掉进血泊里,却没沾上血。说明来人取走纸时,血迹已开始凝固。我不认为是凶手回来取的。他要是一开始想拿走什么,就不会忘记。”
他靠进椅背:“所以说,在我们发现凶案现场之前,就有人去过了。”
他像一个巫师,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清沉又醇雅的声线,不慌不忙像弹钢琴般优雅,抽丝剥茧般地细数案件。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证据,推理,细节,一切紧张又刺激,每一点细微之处的发掘都牵一发动全身,一点点汇集,在将来的某一刻,量变引起质变。
那是多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认真看着他,突发奇想,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好想解剖开来看一看。
言溯眸光一转,整好撞上甄爱静静的眼神。和往常一样,很干净,却很清深,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行为学心理学的理论可以依靠。
自第一次见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后,之后的每次相处,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再也没有新的信息可以补充。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触反而越看不透。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思维总能碰到一处,不会无话可说,不会节奏不对,也不会莫名其妙。
甄爱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那你在等什么?”
“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嘴唇边,眼神锐利地看着虚空。
甄爱也皱眉,凶手原计划溺水杀人,那怎么让自己没溅到血,或者溅了血却安全离开?
言溯放空眼神,仰头望住图书室顶高高的彩绘玻璃窗。
窗外是无边的黑夜,衬得玻璃上的彩色图画格外鲜明,他忽然说:“想起小时候听的童话,那个世界总是善恶分明,十分简单。”
甄爱惊讶:“你小时候也看童话书?”
言溯一副“这不是重点吧”的表情:“我的母亲是一位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动能力后,才摆脱她的童话故事摧残。2岁后,我宁愿听名家演讲都不愿听她讲故事。”
“两岁?”
言溯脸上写着“你怎么还抓不住重点”的表情,僵僵地说:“对不起,我比较早熟。”
甄爱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年轻的妈妈捧着童话书柔声细语地讲述,而婴儿床里的小孩儿手脚扑腾,到处乱滚。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脸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脑子里无聊的想法!”
甄爱收了笑,不满:“你懂读心术还是什么?”
“我看上去像吉普赛人吗?你对这种非科学的东西还真是热情。”
甄爱反驳:“说两个字‘不是’就够了。”
言溯别过头去,不赞同地低声:“童话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我妈妈没给我讲过童话,从小到大,我听过的也只有两个。”
言溯回过头来,见她不是说谎:“这不科学。”
甄爱耸耸肩:“真的。我妈妈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糖果屋历险记,很可怕。”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说韩塞尔与格蕾特?”
“嗯,”甄爱点头,脸色微白,“讲一对兄妹被父母抛弃,去到森林里的糖果屋。河里淌着牛奶,石头是糖果,篱笆是饼干,墙壁是奶油蛋糕,烟囱是巧克力,屋顶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无限配合:“所以……这是一个恐怖故事?”
毫无疑问,他搞不懂女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甄爱脸红了,轻声解释:“糖果屋的巫婆用这些来迷惑韩赛尔,把他养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顶,缓缓地连连点头,“是啊,好吓人。”
甄爱:“……”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见她垂眸不说话,脸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这让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脑中突然划过一个想法。难道,童话之所以变成梦靥,是因为感同身受。
“你有个哥哥?”他随意一问。甄爱乌黑的睫羽狠狠震颤,想否认,可考虑到他的观察分析能力,说谎是徒劳,索性缄默。
再深入一分析。“而且……”他刚要说什么,剩下的话却凝在嘴边。
难道……死了,或许很惨。她们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种组织的人,只有她逃出来了。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不就是邪恶的糖果屋?
言溯的话撂在半路,静默不语。
甄爱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抬头:“我上次给你的密码,你看出来了吗?”
“没看。”言溯直言不讳,“尽管我对世上所有的密码都感兴趣,但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句话不是针对你,但你的那个密码,显然是你自己写的。”
他顿了顿,道:“如果有人威胁或骚扰你,我会帮你处理;可如果只是你的业余爱好或私人交易,我不会满足你。”
甄爱并不觉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