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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听到这里,推开暖阁的门去看沈奚,只见他合眼趴在卧榻上,脸色憔悴苍白,右眼下的泪痣幽暗无光。
苏晋又问:“已喂过药了吗?”
“喂过了,田七作主味的药汤,一日服两回,沈大人腿股伤得很重,三日后要再换过药,之后每七日换一回。”方徐道,“其实下官应当将沈大人留在太医院照顾,只是……”
苏晋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太医院人来人往,也不知哪个医正哪个吏目就是朱沢微的人,即便金吾卫能一日十二个时辰轮班守着,可他们不懂医理,朱沢微的人要避过他们下手实在太容易。
正思虑间,金吾卫总旗姚江也赶来太医院了,对上苏晋眸中的忧色,他道:“苏大人且放心,柳大人并未与我等计较私闯都察院暗室之罪,只提点了一句,说您应当是来太医院了。”
苏晋没答这话,想了想道:“有劳姚总旗分几名金吾卫将沈大人抬去承天门外苏某的马车上,且当心些,莫要令他再伤了。”又对方徐道,“方大人,三日后为沈大人换药,就有劳您随我走一趟了。”
方徐揖道:“苏大人不必客气,下官应该的。”
夜已很深了,这日为苏晋赶车的不是覃照林,而是苏府的总管七叔,他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回府吗?”
苏晋掀开车帘看了眼沈奚,抬手捏着眉心道:“且让我想想。”
沈府是去不了了,昭觉寺之变后,沈奚利用这几日已将沈府众人散了,只留下了六伯一人守着空院。苏府也不行,覃照林前日与他媳妇儿一起回乡下过年关节,要等龙抬头过了才回来,没有他在,朱沢微的人找来连个能挡的也没有。
金吾卫虽能用,但上十二卫治军严苛,谁值勤谁出巡,五军都督府记得一清二楚,如今朱南羡落难,朱沢微正愁抓不住把柄整治左谦,若令分人来日夜守着苏府或沈府,连累了金吾卫就不好了。
苏晋正踌躇,忽见不远处一星灯笼忽明忽暗。仔细看去,竟是赵衍的二千金赵妧与她的丫鬟。
赵妧已在这承天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见苏晋望过来,她咬了咬唇,走上前去盈盈施了个礼:“阿妧见过苏大人。”
是春来微寒的夜,她披了一袭湖蓝斗篷,颊上染着微微一抹红。
苏晋点了一下头道:“这么晚了赵二小姐仍不回府,是在等赵大人?”
赵妧摇了摇头,颊上的红更甚了,轻咬下唇似是鼓足勇气才道:“敢问苏大人,沈奚沈大人可在您的马车上?”她一顿,垂下眼帘竟不敢看苏晋,“若沈大人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去赵府。”
苏晋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并不作声。
赵妧等了半晌,见苏晋没甚动静,颊盼的红蔓延自耳朵根,又道:“是父亲与阿妧说的,方才阿妧离宫时,远远看见沈大人在轩辕台受刑,便跟父亲打听,这才知沈府出了事,因阿妧家里与沈家有交情,父亲便叹着多提了句,说沈大人在劫难逃,便是活过来,也没有落脚处了。”
这交情其实是赵妧的嫡母赵夫人与沈奚母亲沈夫人的。她二人是同乡远亲,分别数载,又一同随夫婿进京,自然常来常往,赵妧幼时还去沈府住过几回。
苏晋淡淡地问:“赵府里便有沈大人的落脚处么?”
赵妧轻声道:“赵府西南角有个别院,专留给喜清净的客人,有单独的院门,正对着朱雀巷,而今空着,沈大人若无地方可去,苏大人可带沈大人随阿妧去赵府。”
然而苏晋只是沉静地看着她,又不答话了。
赵妧这才怯怯抬头看了苏晋一眼,对上她灼灼的眸光,顷刻低下头,道了一句:“大、大人放心,这是,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苏晋自心里一叹,这才道了句:“好。”又道,“便请赵二小姐带路罢。”
赵府位于城南,驱车而去要大半个时辰,赵府的别院不大,但格外清新雅致,院里春杏已抽了新枝,隐可见几枚花骨朵,西厢两侧还提着一副对联,那字迹苏晋认得,正是赵衍的。
一到别苑,苏晋便嘱咐七叔去沈府将沈六伯请来,与赵府的下人将沈奚安置在厢房卧榻上,然后对赵妧道:“赵二小姐,苏某有话与你说。”
赵妧点了下头,看了身侧丫鬟一眼,那丫鬟会意,带着一干下人退出去了。
苏晋这才道:“苏某知道赵大人其实并不知情,将沈大人带回别院,是赵二小姐自作主张。”她说着,对上赵妧震惊的神色,又道:“但苏某也知道你不会害沈大人,外头虎狼环视,若要害他,不管他便罢了,何必搭上你闺阁千金的名声?”
苏晋说到这里,合袖对赵妧揖下:“苏某实在是没办法了,想不出比赵府更好的去处,此番当真多谢二小姐,这恩情苏某铭记在心,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若说如今这京师之地还有什么是朱沢微不敢妄动的,都察院与都察院的堂官当属其中之首,而赵衍官拜右都御史,仅次于柳朝明,朱沢微就算发现沈奚在赵府,一时也无计可施。
赵妧盈盈回了个礼,轻声道:“苏大人放心,阿妧一定好生照顾沈大人,苏大人若想来探望便只管来,就是要劳烦大人堂堂御史不走正门,要绕自朱雀巷走别院侧门。”说着又敛衽屈膝,“怠慢苏大人了。”
“这却无妨。”苏晋道,“只是苏某心中还有放不下之事,需日夜在宫中守着,再来要等三日后。虽说赵大人府上的人苏某等闲不该有疑,但二小姐仍需切记,绝不可让生面孔,让来府上少于三年的下人接触沈大人,送与沈大人的任何事物,水,药汤,食物,衣物,只能假以你最信得过的人,且都需细细验过。”
赵妧低垂着眼帘默记了一番,怯怯地道:“可否请大人将方才的话写下来,阿妧怕自己会忘。”
苏晋点了一下头,在桌案旁坐了,将就一壶冷茶研了磨,等她写完,七叔也带着沈六伯进来了。
沈六伯一见苏晋就要拜,一双眼已朦胧有泪:“老奴多谢苏大人,多谢赵二小姐救命之恩。”又自责道,“少爷那日自昭觉寺回来已十分不对劲了,说是老爷出了事,这几日送走了老夫人遣散了下人,其余的时间就一人坐在院里发呆,一坐一整夜,也不说话。今日去宫里前,还跟老奴说,六伯你也走吧,老奴当时觉得不好,想拦着少爷,但又怕耽误少爷宫里的事,就没出声。哪里知出了这样的事,半条命都没了,早知如此,说什么都该让少爷离开京师去避避的。”
苏晋听他这么说,却自心中一叹,沈奚哪里能离开,他若离开,被扣在宫里的沈拓就不该是流放,而是枭首了。
她将沈六伯扶起,说道:“事已至此,伤悲无意,好在行刑的侍卫未下狠手,苏某已问过太医院的医正,说沈大人只要好生将养,日后是可痊愈的。”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眸色一黯,又道,“只是沈大人自责难当,又一身傲骨,平生未受过这样的挫难,怕是没想过连家宅都不能回,醒来后应当不愿留下,到时望赵二小姐与六伯多劝劝他,若实在劝不住,记得他的心结是太子妃,左右身上的伤要紧,心里的也只有慢慢来。”
沈六伯道:“苏大人放心,老奴便是不眠不休,也要照顾好少爷。”
苏晋点了点头,再对赵妧道:“等这一阵缓过去,苏某想到法子便将沈大人接走,绝不牵连了二小姐。”
赵妧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又道,“阿妧只知道,苏大人这样聪慧的人都没了办法,阿妧不帮,便没人帮沈大人了。苏大人只管放心,我父亲不常回府,沈大人在这别院住着,阿妧是可以为他瞒上一阵子的。”
子时已过,苏晋见此间已料理妥当,再叮嘱了几句药汤与药材的事,便匆匆赶回宫里去守着了。
沈奚自梦里浮浮沉沉间听到有人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浮遍周身的伤痛恍若将他置于一缸炙烫的,浑浊的水中,与这个世间隔开,只反复地,依稀地看见的六岁那年的桑葚树,听到大姐笑着说,小奚馋嘴想吃桑葚咯,阿姐帮你去淮水边采。
却一次也没梦到过沈婧,一次也没有。
沈奚真正醒来是在三日后的清晨,天还未透亮,厢房里点着烛火。
他睁开眼,借着幽微的火色瞧清倚在卧榻旁人,唤了声:“六伯。”他已是数日未开口说话,发干沙哑的声音令他顿了顿,才又开口问,“这是哪里?”
沈六伯这三日里都提着心,被沈奚一唤便醒了,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门被推开,自外间进得一人。
是赵妧寅时起身,亲自熬好药汤送来了。
她不知沈奚已醒了,直至将药汤搁在榻前案几之上,侧过头一看,才发现沈奚的双目是睁着的。
赵妧的耳根一下便又红了,抿了抿唇,才轻轻道了句:“沈大人已醒了。”见沈奚没反应,又轻声道,“沈大人,该吃药了。”
浓浓的药雾扑面袭去,沈奚这才自雾气里转头望来,分外好看的桃花眼没什么神采,上下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是谁?”又道,“我不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