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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不远处,宫前殿高耸伫立。

苏晋抬目望去,忽觉这纷飞的大雪好像一张巨大的渔网,朝眼前的殿阁扑袭而去。

太子,七王,十四,还有那些她看不见的,躲在暗处的,众人各执渔网一角,都在等着自己的那条鱼。

可是,他们太贪婪,想以静制动,想后发制人,所以他们让柳昀来做这个收网人。

柳朝明走到宫前殿外停住脚步。

张公公会意,退到一边去了。

柳朝明看着这浸在纷飞落雪中的宫阙,忽然道:“兵部礼部不沾边,其余各部尚书,甚么情况你心中当有数。”

苏晋“嗯”了一声。

工部尚书是十四的。

吏部曾友谅是七殿下的。

而刑部尚书沈拓乃太子妃沈婧之父,是太子|党无疑。

柳朝明道:“唯一复杂的是户部,尚书钱之涣与右侍郎都是七王的人,但沈青樾太厉害,把这两人的把柄握得牢牢的,却不揭发。”

苏晋道:“这是沈大人的作风,凡事留余地,所以户部反而是相互牵制的局面。”

柳朝明道:“今日之局,户部尚书钱之涣是七王的人,钱煜是他嫡子,却在太子的羽林卫任副指挥使,朱悯达与朱沢微可会对这个人放心?”

苏晋不解:“大人为何要与我提这些?”

柳朝明看她一眼,嘴角带过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做一名棋子?”然后他回过头,面容沉静地望向眼前宫阁,于纷纷落雪中,迈入殿门。

宫前殿的上首分列二人,皇贵妃与朱悯达。

柳朝明进得殿中,与苏晋一起向这二人行叩首礼。

朱悯达道:“柳大人既来了,此处便交给柳大人审吧。”然后他四下扫了一眼,点选了一人:“曾尚书,就由你将已审好的案情说与柳大人听。”

曾友谅越众而出,一揖称是,然后道:“柳大人,今日宫前殿共发生两桩案子,且彼此相关。头一桩是璃美人惨死宫前苑厢房,现已查明璃美人死前有被凌|辱过的迹象,且在她的尸身上搜出羽林卫钱煜大人的令牌,太子殿下命羽林卫自查后,钱煜身上亦搜出璃美人的簪花。

“第二桩案子则是皇太孙殿下的急惊风。今日午过,小殿下本与太子妃一起在宫前殿等候太子殿下,后太子妃被皇贵妃娘娘一道急诏传走,因小殿下已熟睡,太子妃便命羽林卫严加守备,里外不得有人出入。然而小殿下熟睡醒来不久,便自抄手游廊上犯了急惊风。方才十三殿下已探明,小殿下犯急惊风的游廊,正对璃美人惨死的厢房,而医正业已查出璃美人的死亡时间与小殿下犯急惊风的时间相近,疑小殿下是受惊犯病。”

柳朝明道:“疑受惊犯病,便是说,真正的病因还未得证实?”

曾友谅道:“是。”

柳朝明道:“医正何在?”

早前为朱麟探病的医正偻着背出列:“回柳大人,方才十三殿下已下令,小殿下所有碰过的物件都不可动,还命医正们将小殿下今日的膳食残羹以及用过的器皿全部验过,想必就快验完了。”

柳朝明听了这话,看向朱南羡,二人对面一揖。

柳朝明又望向殿上,对朱悯达道:“太子殿下,既然小殿下的病因还有待查明,臣请先问璃美人之案。”

朱悯达颔首,柳朝明刚要开口,却听皇贵妃忽然道:“此案不必审了,毕竟是后宫之事,是谁做的本宫心中已有数,柳大人只需将那恶贯满盈之人依法惩治了便是。”

她这话一出,跪在殿中的钱煜便忙不迭磕头哭喊道:“柳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实在冤枉啊。”

柳朝明听出皇贵妃话里有话,问道:“那么依皇贵妃娘娘之见,这恶贯满盈之人都有谁?”

皇贵妃斜着眼扫了钱煜一眼,“哼”了一声道:“他,只是其中一人。”然后她抬起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指向一旁的淇妃,“她才是罪魁祸首!”

淇妃一听这话,眼中露出惶恐之色,跪倒在地:“姐姐何出此言?”说着,便捻起娟帕拭起泪来。

她生得楚楚动人,又身怀六甲,这么一下子跪在地上,将周围的人都惊了一番,奈何女眷太少,又慑于皇贵妃之威,都不敢上前掺扶,还是沈婧默了片刻,上前将淇妃扶到一旁的椅凳上坐下,轻声道:“娘娘当心身子。”

皇贵妃道:“今日圣上去昭觉寺祈福,早传旨让本宫,淇妃,太子与太子妃来明华宫与他一起用膳,说有事相商。接到旨意后,淇妃便来见本宫,说想带着璃美人一起去见皇上,本宫还当她良心发现,想要为旧主谋个福分,哪里知她存的竟是这等害人的想头!”

淇妃啜泣道:“可姐姐不是斥妾身不懂分寸,婉拒了么?”

皇贵妃厉声道:“本宫是婉拒了,可随后不是你让她扮作你的婢女,随你一起去前宫?!”

淇妃惊恐地睁大眼:“姐姐怎知?”她又自椅上滑下,半跪着对着柳朝明哭诉道,“大人明鉴,璃姐姐是妾身旧主,妾身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报恩,断断没有要害她的心思。”

柳朝明合手一拜:“娘娘请起,微臣不过一介臣工,当不起淇妃娘娘如此大礼。”

淇妃点了点头,起身又道:“且妾身与璃姐姐走到一半便腹痛难忍,唯恐胎儿不安,回宫请医正诊治了,后来璃姐姐去了哪里,妾身并不知晓。”

柳朝明问:“你们此行,可是往宫前殿而来?”

淇妃含泪称是:“前宫之中,只有宫前殿无主,可供妾身等闲人逗留。”

柳朝明又问:“敢问淇妃娘娘犯腹痛是何时?行至何处?”

淇妃道:“是巳时,行至明华宫外。妾身一犯腹痛,就折回延合宫了。妾身还记得,医正为妾身诊完腹痛,刚好到午时,皇贵妃姐姐还命人为妾身送了膳食,可惜妾身用不下,命侍婢拿去送给正在前宫的璃姐姐,谁知道……”

她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

柳朝明又看向沈婧,对她一拜:“敢问太子妃,您带小殿下到宫前苑是甚么时辰?”

沈婧略一想:“午过,是用完中膳才去的。”

所以说,璃美人比太子妃先到宫前殿?可羽林卫守备宫殿前,是要上下搜过一遍的,何以没瞧见璃美人?

照这么看,似乎当真是羽林卫出了问题。

柳朝明道:“璃美人来宫前殿时,可有侍婢跟着?”

早已跪在殿中的一名宫婢怯怯道:“回大人,奴婢跟着。”

柳朝明道:“璃美人惨死,你作何解释?”

宫婢一下子贴面伏地,急声道:“回大人的话,美人到了宫前殿后,说不要人伺候,奴婢原就是淇妃娘娘身边的侍婢,美人又说了这话,奴婢就折回延合宫找娘娘去了,后来发生了甚么,奴婢实不知啊。”

柳朝明道:“是谁让你跟着璃美人的?”

宫婢道:“回大人,淇、淇妃娘娘。”

柳朝明道:“这就是了。”然后他淡淡道,“拖出去,杖杀。”

整个宫前殿仿佛默了一瞬,上来两名侍卫将宫婢拖走了。

柳朝明又问:“璃美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有谁?”

须臾,四名内侍与宫婢出列,止不住发抖地道:“回大人,是、是奴婢。”

柳朝明简言意骇:“杖杀。”

他吩咐完,转回身,朝皇贵妃一揖:“敢问皇贵妃娘娘,您是如何得知淇妃娘娘让璃美人扮作自己的侍婢,往宫前苑而去的?”

皇贵妃冷声道:“这怕不是大人该过问的吧?本宫执掌后宫,该知道的事,自然有人来回本宫。”

柳朝明道:“照娘娘的意思,延合宫守卫,还有娘娘所居的重华宫守卫,侍婢,内侍,皆有重责?”

从方才的问话来看,是淇妃想要带璃美人去宫前殿,且也是她的侍婢将璃美人一人留在了宫前殿。

皇贵妃原以为柳朝明处置淇妃身边的宫婢,是对淇妃起了疑心,何以又问责起她重华宫的人来了?

皇贵妃柳眉倒竖,厉声道:“左都御史这是要做甚么?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吗?”

柳朝明淡淡道:“不知皇贵妃娘娘可否透露,今日圣上传诸位一起用膳,可曾提过要商议何事?”

皇贵妃并不答话。

这时,沈婧看朱南羡一眼,略一犹疑道:“这倒没甚么,父皇他说……想议一议十三的亲事。”

柳朝明道:“既如此,那便不该有他人在。臣之所以处置的这些宫婢内侍,是因为他们分明知道璃美人扮作婢女随淇妃前往,却不拦阻,这岂非酿成璃美人惨死的根由?”

皇贵妃道:“那此案的真凶呢?此案的内情呢,左都御史不问明白吗?”

柳朝明还未答话,七王朱沢微忽然笑道:“皇贵妃娘娘,此案的真相不是已明摆着了吗?

“璃美人原就在宫前殿歇息,羽林卫来之后,却没人称见过她,说明羽林卫中一定有人隐瞒不报,且此人身份不一般,否则不可能在羽林卫重重搜查下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藏起来。今日在宫前殿,有这等权力除钱煜不作第二人想,又在他身上搜出淇美人的簪花,是以真凶除他之外,不作他人想。”

皇贵妃一听这话,愤然指着淇妃道:“可是她明摆着没安好心——”

“本宫与老七所见相同。”不等她说完,朱悯达忽道。

然后他说:“柳大人,此案你全权处置,不必有任何顾忌。”

柳朝明朝他一揖,继而道:“重华宫延合宫所有守卫,侍婢及内侍杖责三十。至于淇妃——”他转首对皇贵妃道:“璃美人之死,淇妃娘娘有教唆之责,娘娘身怀六甲,臣不便处置,此事还当交给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听了这话,神色略有和缓,“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羽林卫副指挥使钱煜。”柳朝明看向一脸惨然的钱煜,沉默一下,倏尔寒声道:“凌|辱及残害后宫妃嫔,论罪当诛。”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怔然。

钱之涣大怒道:“柳朝明!你不问因由明哲保身是为不忠不义,你——”

柳朝明没等他说完,再合手朝朱悯达与朱沢微合拜下:“但钱尚书一家都为朝廷效力,其功至伟,臣请赦钱氏一族死罪,改将钱煜凌迟处死,太子殿下与七殿下以为如何?”

朱悯达沉吟片刻,道:“本宫会照你的意思,向父皇请示。”

钱之涣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看了看朱悯达,终于泫然欲泣地望向朱沢微:“殿下?”

朱沢微却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就这么办罢。”

一干侍卫上来将钱煜与泣不成声的钱尚书带走了。

宫前殿一时寂然无声,苏晋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出草草收尾的戏码,终于明白柳朝明进宫前殿那句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