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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此时有苏母在场,情况必然会好得多——丞相一般位于群臣所站位置之首,有引领朝臣、总结言辞之职。
若是平常有这种问题,不用想,皇帝必然会让苏丞相回答,可这回却好像“继承官职”似的,居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点了苏言!
众大臣低下头,正掩盖住面上的异色——陛下看重苏丞相,竟已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了吗?
区区新上任的翰林官,何时有资格直对陛下之问?更莫说还是陛下家事和国事相连的……换了任何一位官员,恐怕都得战战兢兢应答。
不过片刻功夫,不知多少人已然由愤愤之心转为看好戏的旁观者心态,颇为自在。
除了苏言。
她已然沉默了几息的功夫,若再不应答,就是对皇帝不敬。
“回陛下,”苏言按礼上前一步,拜了一拜。
不过一瞬间,却已闪过数种应对手段。
毕竟是皇帝钦定太女,总不能言辞太过激烈,有损皇帝身为母亲之威——也不可全然柔和而不指出其倦怠态度,不合朝规。
不得不说,有点难。
座上皇帝咳了一声,开始了一番捧杀:“卿对此有何见解,但说无妨,不必顾着皇家颜面。”
苏言:“……”
这话明捧实讽,实在不像是不介意她“指正”皇太女的样子啊。
她心底颇有些一言难尽,心说这便宜母亲着实不靠谱,这日居然如此巧合地称病告假了,难说是不是和皇帝这老狐狸商量好的。
当着满朝满朝文武的面,苏言面露难色,显出犹豫之态:“这……”
不少大臣看了过来,目光里藏着一丝戏谑——自然,也有些几位大臣为苏母同僚,似是担心。
苏言顿了顿,稳声道:“近来天气阴晴变化不定,太女年纪轻,若是身有不适上不得朝廷,也是正常。”
众臣皆以为她这是要顺着皇室的意思了,均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丞相之女,也不过如此,不知陛下从不喜欢场面话,更何况此番陛下要回应的,是那老大臣,这是推苏言这竖子出来供开解的,若是她话里有所指责,便正随了陛下的意,让这个恶人由苏言做了,太女若有不满,找的也是她。
……至于苏言这般维护太女的回答,便更不可靠了。
以太女为人,不会记得她的好,又凭白落了个不尊敬老臣的口实,两头不讨好。
那老臣显然对此说法不甚满意,对着皇帝鞠了一下:“陛下!”
皇帝却挥了挥手,示意她勿言,仍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下的苏言,她年纪轻轻,混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女人中间,格格不入,却好像又给这朝堂带了一丝活力。
高高在上的人语调里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却好像又有几分调侃:“依苏爱卿之见,太女无罪,可是如此?”
众人虽不一定看得惯这丞相女儿,却不约而同为她拘了把汗。
谁知,苏言摇摇头道:“臣并非此意。”
皇帝微微俯身:“哦?”
“若是寻常官员,因病不上朝合情合理,臣母也是如此,”苏言道,“但太女乃一国储君,身负重任,有悉知朝堂动向之责,臣子在家休养尚且回留意朝堂动向,更何况太女殿下,不上朝堂并无大碍,关键在于……”
她顿了顿,继续道:“是否关心朝堂政事,身居一隅却心系天下。”
众臣多年摸爬滚打,此话一出,不少人咂摸出其中深意,暗道了一声“妙”。
这话的前一句,拉低了苏母的位置,将她放到寻常官员之列,后又说其养病时仍心系朝堂,不知不觉地给苏丞相扣了个尽职尽责的百官之首的高帽,却并不让人心生反感。
此乃其一。
其二,自然是关于太女。
这一层说法,是给了太女颜面,称病不上朝数日,朝臣或多或少有所怨言,只是仅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才敢当着必须陛下的面参奏,而她这话一讲出来,也正是在给太女圆场——好似太女也并非全不关心朝政,只不过是待在东宫,有些勤奋和应尽之责已然做了到位,不过是百官不知晓罢了。
至于太女到底是是图清闲还是心念朝政……那便看皇帝如何查证、评说了。
这一招卸力,苏言自己都不得不说一声,“可”。
众臣讨论得再多又如何,还不是要看皇帝想法,再多指责,奈何皇帝陛下仍留着李钰的太女之位。
“陛下,臣所言俱为实话。”苏言道。
皇帝点了点头,方才抽了的嘴角堪堪压下,在她老态的脸上却显得有点滑稽,不过也没人敢直视圣颜,遂无视。
苏言却是那略有胆识之人,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皇帝想什么。
皇帝“嗯”了一声,又转向那老臣:“封爱卿,朕今日便差人去问问,看太女是荒废课业,还是仍心系政事,你看这样如何?”
皇家大多护短,历来弹劾储君总免不了被一番排挤,老臣本就做好了准备,不料今日突然冒出个苏丞相女儿,似乎颇受陛下赏识。
这番结果已然是意料之外,老臣点头称诺,安心的退回了原位。
……
今年风调雨顺,也没有起战争,大约也真是没什么大事可奏,无非都是六部的一些琐事,礼部嫌每年一到科考人手就不够,工部蠢蠢欲动想兴建水利,吏部报备了官员调迁……只有兵部哑了火,毕竟太平年代,士兵们食粮充足,无甚担忧。
下了朝,苏言走到殿门口,向下看去是一片不见底的台阶,来时觉得长,去时却轻松。
她长舒了一口气,散尽今日的跌宕,缓缓走下台阶。
“苏翰林!”突然有声音自身后传来:“且慢!”
苏言听这声音觉得十分熟悉,一回头才发现,正是方才上奏的老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是姓“封”?
……看来得做做功课呃,起码朝堂上这么多人得认得全。
“封老,你叫晚辈有何事?”苏言道。
她想着,这位老臣也不是难相与的,或许只是多年为言官,总不免有些直来直往。
苏言正示了个礼,不料这位老臣居然违反礼制,回了她这后生一礼。
她急忙道:“封老,您这……”
这位满脸沧桑的老臣面上显露出笑意:“今日之事,多了了。”
苏言挥了挥手,表示过誉了。
老臣笑了笑,目光中显出一点悠远的怀念,意味不明地道:“不愧是……的孩子。”
说完,便由着她身边的下人搀扶着走了,留下苏言待在原地,一脸莫名。
苏言:?
那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她不愧为丞相的女儿?
苏言颇有点无奈,又疑惑了起来——苏母同她交代的时候,可没说这位刚正不阿的老臣也是她同僚。
……
回到府中的时候,谢明允罕见的不在屋内,不,他甚至根本不在苏府,听山楂说是一早就去了外头。
苏言回想了昨夜的情形,惊讶之余又有些心疼。
……谢明允这身子,怎么吃得消。
“这一身官服,未免也太重了些。”苏言独自嘀咕,色泽华丽、走线精致的确没得说,但的确不宜穿太久,昨天只是试了片刻,还没多少感觉,眼下却只觉得厚重沉闷。
她三下五除二摘下官帽,脱下官袍放到一边,驾轻就熟地取过一旁的白玉冠,戴到头上。
——这般和谢明允戴一样的配饰,算是妻夫二人小小的闺房情趣。
走在路上,不消牵手拥抱,旁人一眼便知这是一对,免得总有不长眼的总若有若无地看着谢明允。
唉……美色误人呐。
苏言摇了摇头,却听见一旁传来一声好笑的疑问。
“你这是做什么?”谢明允不知何时回来,一进屋就见她莫名笑得开心,轻摇着头,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回来了!”苏言没应他的话,倒是说了句:“你出门做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明允走过来时身形忽然一僵,随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到她身边:“唔……钱庄有些事情要忙,回来得晚了一些。”
苏言很久没有过问他生意上的那些事情了,本身生意不是她的特长,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事情。
故而也不太了解,她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体贴道:“身体吃得消吗?”
也不知道说的是哪方面吃不吃得消……
谢明允一时哑然:“没那么脆弱,不过办个……”
声音骤然停了,嘴唇紧抿,压抑下一切细碎音节。
——苏言摸上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放到平日里必然是个解乏的手法,但昨日那般剧烈,谢明允强忍着才没软下腰。
他一把攥住苏言不规矩的手:“……放开。”
“哦?”苏言倒很知趣地松开,转而握住了他的手:“不是说没有那么脆弱。”
谢明允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一时没话可说。
哪有青天白日里,还扯夜晚那些事儿的人,岂不……不……而他也没想出,到底“不是”个什么实在的规矩礼制,毕竟妻夫之间,或许就是这般亲昵地不分场合?
苏言:“算了,不和你开玩笑了。”
谢明允终于解脱,心道:那就好。
“我们讲点儿正事吧,明允。”她顿了顿,将今日朝堂之事,连带着散朝后那位老臣意味不明的话,一道讲给了谢明允听。
谢明允缓缓正了神色,凝神思考了片刻。
苏言也没打断,静静地等着他,看他是否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谢明允这才开口:“你觉得,皇帝陛下,莫非今日是第一回遇上有人参奏太女?”
不等苏言反应,他又道:“我猜不是,既然太女避朝数日,以我朝言官之责,第一日就该有人上奏,等不到今日。”
苏言一惊:“你是说……有人刻意压下,等我上朝才连同言官奏报,可据我所知,封老这种官员,恐怕不会和旁人串通。”
谢明允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是和旁人串通,只是太女避朝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递上其他的事情,言官的注意力分散了,太女之事便自然而然拖到今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具体的……”
他的猜测并非没有依据凭断,一贯很准,几乎是某种预知,苏言是信的。
“最近我会留心一下,谁有这个动机。”苏言皱眉道。
她自己能多加留意,在加上还有十三她们能暗查情况。
……只是,苏言仍有一事不明,苏母前几日身体还好着,为何昨日突然身体抱恙,连今天的早朝都一并不去了,今日这么多巧合,其中苏母这一环,想来是最无法被人左右的。
——但苏母总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莫非是真的病了?
“你又在想什么?”察觉眼前人的走神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更何况是对谢明允这种察言观色到了极致的人。
苏言耸了耸肩膀,似漫不经心道:“我等会儿去看看母亲,她这几日身体抱恙。”
“嗯。”谢明允点了点头,目光却一顿,被某个物件吸引。
他摸上苏言束得草率的发,碰了下那顶和他发间一模一样的白玉冠,忽而轻声笑了
“你才刚回来,就把它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