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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在下。
大雪封山,挡住了来路。
山下,女伙计在一处荒凉的客栈暂时歇脚,满目茫然大雪里里,她忧心惆怅,心说:这可如何是好。
……
“雪真大,不知道是否每年都会如此。”苏言倚着窗,单手一伸,雪花很快铺满手掌。
她轻轻一吹,雪就飞了出去,和漫天飘舞的伙伴们纷纷旋转,再也分不清。
身后,谢明允好看的眉头蹙起。
为何她说“不知是否每年都会如此”?
这话若是他自己说,倒也寻常,毕竟谢明允他先前从未到过京城,不知晓此处的四季常态也是自然。
可苏言生于京城,更是长于此地,岁岁年年,拢共二十多年,为何竟然也会说出这般话,这不合常理。
疑窦渐升,谢明允也不知究竟该从何追究起,只得作罢,心想待回了京城,吩咐手下人打探一番——并非是他不信任苏言,只是此事似乎涉及许多,开口询问难免尴尬。
谢明允自认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只有涉及生意场上之事,才笑里藏刀地说上几句,明里暗里都是利益相逼,令对手咬牙切齿。
对于苏言,他不愿,更不敢,将一切心思坦白,让一切疑惑直面解决。
他满身的刺,常年外放惯了,怕伤到她。
太过在意,反生桎梏,却是他心甘情愿被束缚的牢笼。
……
“谢明允,你看!”苏言突然惊奇的样子,指着窗外。
“嗯?”谢明允起身走近,没注意到她另一只手藏在身前,动作细微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忽然,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但他措不及防间来不及闪躲,只是偏过头,于是冷不丁被那团东西砸到脸上
是雪。
谢明允一个哆嗦。
倒不是多冷,屋子里有暖炭烧着,苏言似乎也很贴心的没有揪很大一块,只是些松散的雪,砸到脸上后很快一窝蜂的落到了地上,化成一滩雪水。
“哈哈哈哈!”苏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捧着腹部,语气欢快:“玩过这个吗?打雪仗。”
谢明允:“……”
还真没有,谢府哪有下人敢不顾谢母吩咐,和他玩这些乡下孩子的“粗俗花样”,更何况,江南的雪下得微小且湿润,还没来得及在地面堆积起雪层,就已经同地上水汽一道,化成了半软的沙状,对于雪天,他有的只是泥泞不堪的印象。
他抬袖擦了下脸上残余的雪水,看向那个跟他打雪仗的人。
苏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突然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向窗前。
“你看!”
谢明允抬头,看向窗外一片茫茫雪地,明明只下了一两个时辰,却也能积起几寸深的雪,压垮了枯草,或许明日一早醒来,院里的枝桠都得被摧残得弯下。
“很美。”谢明允说,左手伸出窗前,感受雪花砸在掌心、指尖,复又融化,只留下冰凉的水,淅淅沥沥地从指缝间淌下。
苏言袖手立在一旁,肩膀几乎挨着他,看他侧脸轮廓分明,皮肤像是打上一层柔光,眼角染上一点笑意,或许是吹了点窗外的寒风,鼻尖泛上些微的红。
真可爱。
苏言低低的笑了。
谢明允一侧的手,悄悄收回,附在窗沿上,看似是半撑着身体,实则……
雪仍在下,苏言还沉浸在美景美色共赏的情绪里,突然眼前一花,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闪躲,于是生生受了这一下——这一团雪球。
“谢、明、允!”苏言咬牙,一字一顿看向身边倏地笑起来的人,实则心底不怎么生气,玩闹而已,谁不会啊。
手心微凉,微微蜷曲,在苏言惊讶的目光中,谢明允突然抬手,为她拂去脸上融化的雪,倏地笑了。
他眨了眨眼,罕见的露出一点俏皮姿态,说:“就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苏言失笑,反而觉得有趣,山中的日子本就闷,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铺子、游人熙攘的繁华京城街头,更没有五花八门的吃食点心,可偏偏这一场雪,像是带来了无尽的乐趣似的。
两个人不顾体面地闹了起来,揪其一团雪就往对方身上砸,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衣领袖口这些会让冰雪钻进身体的地方,好像都怕对方沾了冰着凉似的。
忽然,不知余光扫见了什么,苏言动作一顿。
“那是什么!”
……
此处位居山腰,俯视望去,由于是冬季,秃噜皮的树干根本挡不住什么,更别说视野白茫茫的一片,单反有点别的色彩出没,都再明显不过,站在窗前几乎能看清山底情形
苏言此刻,正是看见了山底下有一小小人影策马奔来,却似乎半途困在雪中,深蓝色的衣服和红色的马辔显目得很,正在山脚下打转——她估摸着是雪地太冷,马儿不愿意走了。
“看见了没?”苏言指着底下。
自刚才起,谢明允目光便似僵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苏言心下了然了一半,皱眉问:“那是你的人?”
这回谢明允倒没否认,却道:“算是,这身服饰乃谢家钱庄的统一着装,虽然看不清脸,但应当是店里的伙计。”
苏言沉吟片刻,试探性拍了下他肩膀,似是安抚:“莫非是遇上了什么事?还是你来此处前,有交代过让他们过来寻你,不然这大雪天的天寒地冻路还滑,何必大老远跑一趟。”
“应当是。”谢明允皱眉,不怎么掩饰地透出几分忧虑,“店里管事的都是些老人,干这一行经验老道,我相信她们不会在这方面出岔子,便算是有些波折,也当能应付过去,但……如今既然匆忙赶来……”
听他声音一顿,语气严肃,苏言顺口接过下文:“说明恐怕是出了大乱子,他们难以应付,只能寻你回去解决。”
谢明允没否认。
他心里除了对钱庄事务的担忧,还有别的一层——苏言是否会介意。
历来女人都不喜自己家男子出门抛头露面,更别说什么掌管生意了,先前他在苏府,大多凭借书信传意,吩咐钱庄、铺子的管事该如何决策,都并非当着苏言的面。
可眼下事情直面戳到她眼前,谢明允不确定,眼前这人会不会介意,却没想到她竟只字不提自己所做之事,反倒为他操心。
“你不介意?”他心底的酸被暖意所替代,却终究是忍不住开口。
苏言挑眉,不解地看着他:“我介意什么?”
她一时没明白过来,谢明允说她介意什么,指的是她刚刚讲的话?
没什么不对啊!苏言回忆了一下,很确定。
谢明允不知怎的舒了口气,语气像是遗憾又带着笑意,岔开话口:“没什么,我以为你会介意,毕竟眼下既然有伙计急匆匆赶来,说明事情大到我不去不行。”
苏言“哦”了一声,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介意的。
却见谢明允摇了摇头,很隐晦地说:“山中独处的时光,便这般中断了,我想你会觉得可惜的。”
苏言:!?
他在说什么?
明明拆开来每个字都听得懂,可偏偏合在一起,意思就晦涩难清,什么独处时光什么可惜……
苏言心底的想法骤停,果真后知后觉的察出了一点遗憾。
就一点点,她想。
这么一点情绪不足以影响她的面部表情,苏言笑了笑,说:“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你那边的事情,我倒还好,无事可做的闲人一个。”
这话本是转移话题所说,却似乎道出了她心底的声音——是啊,她可不就是闲人一个,没有正事没有官职,似乎手头上仅有的事儿,就是备考。
谢明允心思不可谓不细腻,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失落,却一时哑了声不知从何安慰起。
正当他有了点思绪就要开口,苏言那边却突然一笑:“走,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这两天雪化了一点就下山。”
然后她指了指窗外,却看也没看那个人影,“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才能想起,雪地不能跑马,人却可以走,北地的雪干不容易打湿衣服,就算一时不慎,至多等上山来找套衣服换罢了。”
谢明允心说确实如此,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嗝了口气,发出了一个声音轻,却让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嗝。
苏言一个没忍住,轻笑:“叫你贪食。”
本来红薯就饱腹,就算是自己身为女人,吃两个也就差不多饱了,按谢明允正常的饭量,一个足矣,他却足足吃了俩,也不知道是这红薯里放了什么迷魂药,当时让他吃完一个饱了就先走,也不听。
想到自己居然为了多和眼前这人待一会儿,愣是咽下去两倍的分量,谢明允不由得有些脸热,却轻咳一声压下气,抚了下胸口。
“我先收拾一下东西。”
其实明明有下人,哪至于要他收拾,不过是逃避的接口罢了,苏言失笑,看着他背影几乎有点仓皇,倏地转向去了里间。
片刻后,她转身看向窗外,轻轻皱眉。
山下的人影已然不见,只留下一匹马在雪地里。
还不算太笨,苏言心想。
估计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见到那人上山庄来了,具体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即将见分晓。
不论如何,她会和谢明允一同下山,若是有难以解决的问题,苏言自当尽力。
…
果不其然,没多久,女伙计叩响了山庄大门,到谢明允面前汇报几句后,苏言立在一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肉眼可见谢明允脸色一顿,随即似乎斥责了一句什么。
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她心想。
片刻后,谢明允向她走来,敛眉道:“恐怕明日确实得回去一趟。”
见他面有愧色,苏言不甚在意地一挥手,开了个玩笑:“无妨,反正此处何时都能来,但麻烦可不是时时都会找上门的。”
“方便说一下,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又问。
谢明允脸色稍稍松缓,道:“有百姓聚众闹事,在谢家钱庄门口,说是他们的票据上标明的利率同我们所告示的不一致。”
苏言:“核实了吗?”
谢明允点头:“李管事看过,票据上印章的确出自我们钱庄,也揪出了被买通的伙计,只是……”
“只是什么?后来又是如何安抚那些百姓。”苏言略有疑惑,若是伙计被对家买通倒也情有可原,但普通百姓是的的确确受了“欺骗”,会愤怒也情有可原,关键是要将她们安抚下来。
“只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谢明允顿了一下,又道:“方才我跟伙计说的,就在百姓一事,场面混乱,管事没来得及安抚。”
那百姓是如何散去的,苏言心里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钱庄明面上毕竟有谢家和苏家做靠山……
谢明允显然看出了她的神情,点了点头:“是,任由巡逻士兵驱散了周围百姓,却未安抚此为其一不妥之处,其二则是根源,不当在下印时疏忽,不经第二人见证。”
苏言心说那是确实,虽说谢家钱庄管理得好,近来口碑也在上涨,但对于危机事情的处理着实有些不妥,可见是重于管理,而轻慢处理,但这话没必要当着眼前的“主人”谢明允说,她自认和谢明允还没到那么亲近的地步,足以畅谈他的生意。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道:“是谁指使的,一个小小伙计,若是没有利益诱惑,怎敢做出如此大事。”
谢明允眉头皱起,显露出几分忧心:“明面上看,是对家的云明钱庄。”
苏言:“明面上?”
莫非还有更深的?
谢明允却有几分犹疑,难得的不确定:“我也不敢肯定,先回去再说。”
苏言心说也是,一切情况还是得要当面更好说清楚和解决。
她吩咐山楂给那位跑腿的伙计收拾好下人的房间,他立马急匆匆地踏着步去了,好像是终于找到活儿似的,语气欢快。
“好的,小姐,”山楂笑嘻嘻回头,“一炷香内,我铁定给这位大姐收拾出来。”
苏言失笑,一挥手让他去了,突然想起什么,又正想缓和一下现下有些沉闷的气氛,便拍了拍谢明允的肩膀,说:“你记不记得,上回有次我睡你榻上。”
骤然从深沉思绪中被拉出,谢明允语气还夹着沙哑:“嗯?”
苏言笑了笑,指尖缠上他微凉的发,“就是……来山庄后第一回和你同房,其实是山楂她们故意弄湿了我房间的被褥。”
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掌下的肩胛骨紧张地绷起,而后脚步一顿,后退了一小步。
苏言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缩了什么令人误解的话,只疑惑地看向眼前的人。
谢明允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长眸微垂,脸颊飞上一抹浅红。
作者有话要说:6.22——0:00已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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