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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覆朱墙。
室内的暖炉本就烧得热,加上沸腾的四方格火锅,即便是在凛寒深冬,却依旧让人热得有些发闷。
晏迟跟苏枕流说了一句,带着百岁出去透一口气。掀了门帘步出后,里面的食物与美酒的香气慢慢淡去,换上天地之间的一片冰冷之感。
夜风拂衣袖,驱散所有的红尘气息。
明月清光满。晏迟立在阶上伫立了片刻,觉得那股微微的胸闷散去了,脑海中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想起那一日在善刑司之中白皑所请求的那件事。
佛堂里的活儿并没有那么累,只是不够锦衣玉食罢了。这件事还要问问无逍自己的意思,他是徐泽留下的人,如果可以,也该帮着照应一二,但却不能强行决定,不顾当事人的意愿。
晏迟正想到一半,忽地听到一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头一望,在栏杆底下的小石台上,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截折下来的枯枝。
是钺儿。
他快要六岁了,身上穿着一件枣红的白绒小袄,里头是灿金花纹的锦袍,发丝只收拢了一半,碎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不知道坐了多久。
晏迟之前以为这个时候,钺儿早该睡了,如今见他在一片薄雪边上上画画,便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殷钺愣了一下,抬头见到是他,稍稍犹豫,道:“请晏千岁安。”
他记得晏迟,当日的宣政殿上,晏迟将他从那个冰冷阴暗的地方抱了出来,他的怀抱里有一丝梅香,正适合严寒冷冬。
晏迟坐在他旁边,见到他画在雪上的图案,是一只老虎,栩栩如生。
“怎么不进去?”
月华满襟,夜幕有些泛蓝,远处枝上的雪被夜风吹下一些,簌簌地掉落,刮向了半个内院。
钺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道:“苏千岁不喜欢我。”
晏迟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他说,他这一世,就不是能有子嗣后代的命。”钺儿扔下枯枝,看向皎皎明月,“他说我是合欢殿多出来的,孩子大了,一般都养不久。”
晏迟没有想到是这种回答,他看着钺儿玉白的侧脸,慢慢地安慰道:“他只是没跟你熟悉起来,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钺儿转过头看着他,时隔近一年,面前的这位元君千岁,仍是去年此时的模样。如果真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此刻的冷月更柔,映出一双温柔的眼眸。
他收回视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道:“千岁。我母皇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晏迟愣了愣,听到他继续道:“我爹亲从前在我身边时,虽不说母皇的不好,但与她没有半分温情。可我爹亲离世后,我母皇待我依然如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之前也问了苏千岁……”
他话语稍顿,晏迟轻轻问道:“苏千岁怎么说?”
“他说……”殷钺伸手捧住脸颊,道,“他说我母皇是天底下第一的有情人,也是天底下第一的无情人。如若知道她无情,那便什么也不用争,退得越远越好,休再看她一眼,否则,多情满身伤。”
晏迟一时缄默,微微地品味出了苏枕流的意思。苏枕流曾经受宠过多年,他大约已处在最容易情动的位置,可这个人抽身得也快,放弃了之后就什么都不想了。
包括宫中这么多年的争与不争,也是在人的一念之间的。或许苏枕流也曾经细心谋算、覆手风云,但他如今,却连吃东西都想叫来全宫的人陪他。
晏迟想一想,看到钺儿望过来的目光,开口道:“你母皇……像一只猫。”
钺儿愣了愣,似是从没有听过这种言论。
“她即便是高兴了,尚且觉得纡尊降贵,要人伸手去接她,总得顺着毛抚,才能让她平静下来一些。”
内里是红尘烟火,酒香与火锅的香气酝酿其中,外头是满院月华,晏迟身上厚绒披风的边角上漫溢着熏衣的淡梅香。
钺儿坐在他身边,听到对方的温声低语。
“人的心终究是软的,即便表面上看起来坚不可摧,寒冷如冰,但实际上,如若她真的心痛,却一言不发,又有谁能知道呢?”
钺儿嗯了一声,垂首看着地面上被画出来的老虎,半晌没有应答。
正在此时,内里的厚门帘被两侧侍奴挪起来一些。苏枕流从中步出,走近几步,对晏迟道:“里头东吾还找你,你怎么跟孩子聊起来了。”
他伸出手,给钺儿扣合了一下衣领上的扣子,道:“回去睡吧。”
钺儿没有躲,但是也没有什么对待父亲的亲昵,只是站起身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苏枕流转过目光,看向晏迟,似乎原本有些微醺的脑海也被风吹醒了不少。
他没有开口,晏迟却能感觉到对方注视的目光,慢慢地游移过来,随后,苏枕流笑了一下,忽然道:“我听见了。”
“……什么?”
苏枕流想了想,道:“你说陛下是猫,我要告状。”
晏迟完全没想到他说得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被苏枕流拉走了。等到他的手触碰到帘子时,却稍稍停了一下,回眸道:“好好珍惜。”
晏迟怔怔地望着他。
月色落在苏枕流的眉目之间,他的眉峰很好看,眼尾精致,眸光宛若一泊安静的湖水,从水面之上泛出如波的涟漪。
“晏迟,”他第一次唤这个名字,“她只这么待你,我已明白了。”
随后,眼前的垂帘慢慢掀开,里面的温暖之意复又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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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撤下席时,诸人已醉得差不多了,这或许是这些人入宫以来最为肆意放松的一天。
到了最后,荆如愿和傅冬年他们两个已困得晕头,让人备好了轿子。谢瑾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喝醉了开始给东吾讲故事,两个人一通瞎扯,上句不对下句,居然还能聊得下去。
连不大喝酒的晏迟都被苏枕流带着有些醉,这人叫人拿上来几盅清澄如水的酒液,喝下去倒是没有什么冲劲儿,但晏迟感到醉时,就先停了手。
诸位都是带着人来的,轿辇都备着。等晏迟进了轿子之后,那几盅烧过的烈酒才反上后劲儿来,他这才明白苏枕流的“险恶用心”,非得让这帮人都陪他醉一回。
等到这顶轿子回到明德殿时,外头已停着御辇。殷璇正好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从宣政殿过来。
她哪知道她的贤卿千岁都干了什么,见晏迟这时候才回来,便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过去问了一句,一边听百岁说是从苏枕流那边回来的,一边伸手掀开轿帘。
帘子上的绣图也是双面三异绣的,外面的图案是只鸾鸟,里头的图案则是墨色蛟龙,随着殷璇的动作而归拢到一边。
里面的人好似困极了,伸手撑着额头,浑身霜白发冷的肤色都往上泛了一点儿淡淡的红,仿佛被风吹到了,才抬起眼望过来,双眸如同浸润了水光的墨玉。
晏迟伸出手,搭在殷璇的掌心上。他的眼尾有些红,被对方带了出来,但没站稳,直接扑在了殷璇的怀里。
气息是烫的,有一点儿清酒的味道,从没听说过能把人灌成这样的清酒。
晏迟缓了一下,勉强认出人来,他一开始还觉得自己醉,后面真醉了反而记不得,就直接趴在殷璇的怀里停了一下,声音有点哑,还带着些微的缠绵味道。
“乾君……”他小声地叫殷璇告知给自己的小名,声线压低了些,“有点热。”
殷璇知道晏迟的性子,他哪有醉过?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也就有些新奇地抱着他,让对方慢慢地在脖颈间磨蹭,从腰间绕过去的手勾住背,然后习惯成自然地啪嗒解开了殷璇腰上的盘扣。
殷璇:……?
热了脱别人衣服?
这里可不是明德殿内,外头的院子岂止有二三十人,添灯扫雪的、看门掀帘的、起轿停辇的,那么多人在这等着吩咐伺候着,纵然害怕不敢直视,也得有一小半儿眼神往这边飘的。
殷璇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进了明德殿的内室,没让人进来伺候,而是让他们备着热水与醒酒汤,自己将晏迟放到了榻上。
养娇了的卿卿不放手,抱着她不动。他体重轻,骨架纤瘦修长,覆在上面的肌肤也很薄,不多时,脸上的温度就烧了起来,连耳朵都是红的。
殷璇想看看对方还能醉到什么程度,便伸手将他的手腕握住,从腰间拉下来了。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晏迟墨玉般的眼睛望着她,里面盛了些微湿·润,声音更哑地哽咽道:“乾、乾君……”
他眼角早红了,但是忍着不哭,声音发软地道:“抱我。”
殷璇哪有一分抵抗的力气,立刻又把人抱了回来,低声道:“好好好,这是喝了多少?你们一起去凑个热闹,桌上难道连颗花生米都没有么。”
晏迟根本不记得有没有花生米,他一边缠着殷璇,一边分出手去把她的外袍给解开了,习惯得连个手抖都没有,要不是殷璇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还以为这是什么蓝颜祸水,趁机争宠上位的桥段。
在元君千岁的努力之下,这件滚边的赤金帝服外袍骤然落地。他从殷璇的肩膀往下滑了一下,还是说:“热……”
“你这么抱着我,怎么会不热?我都热。”
怀里的人执迷不悟,伸手拆开了殷璇的腰封,把束腰的锦带抽离下来,然后抬头要了一个亲亲,终于困得没声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晏迟:你这是酒???
苏枕流:呃,酒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