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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明德殿内聊了一会儿。案上放了一碟雪白软糯的糕点,东吾素来喜欢过来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看晏迟绣香囊,看着他绣的两只白鹤在山水前栖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晏迟见他认不出来绣得是什么,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觉得……像什么?”
东吾咬了一口糕点,试探道:“……水鸟?”
晏迟手指一顿,默默地把绣品放了回去,抬手敲了敲他的手背,道:“吃东西不能说话。”
东吾总是被他说,早就习惯了,对着他笑了笑,放下糕点擦了擦手,又过去看焕儿。
焕儿躺在摇篮里,身上穿了一件短绒红色小袄,脚上戴着金色篆刻字迹的脚环,上面各有一个小铃铛。东吾伸手探看了一眼上面绕了一圈的刻痕,写的是“四海波涛俯首”、“天下风浪安宁”。
上面的字迹有一些熟悉,好像是殷璇的字迹。写出来后让工匠照着临摹篆刻出来的,抚摸过去,稍稍有些熟悉。
东吾其实对中原汉字并不熟悉,但因来宫中久了,有晏迟帮着,倒也学会了许多,辨认这十二个字倒是不成问题。
波涛俯首、天下安宁,即便是并不太懂得汉字寓意的东吾也觉得分外贵重。
他伸手拨了一下那对脚环,从内侧见到隐蔽的一个焕字,证明是赐给皇长女、独一无二的恩典。
“哥哥。”东吾回过头,看向榻上之人,忽地屏退了四周伺候的人,看向他道,“如今你到了这个位置,若无大事,难以寸进,只有……只有焕儿立为储,立为太女,才有些希望。”
晏迟放下手中的东西,转眸看向他,注视了他片刻,才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心里想着哥哥,”东吾回到他身边,凑过去道,“我想着,若是□□后眷顾,有了别的孩子,想记在我名下一个,也不至于千里浮萍,无所依靠。”
晏迟静默地注视着他,忽道:“你是因为想着这个,才……”
东吾立刻警觉,他脑海中在对方口中的这几个字落地时绷成一线,听到他晏哥哥字句清晰地问他。
“……才对临幸之事毫不着急的?”
东吾心中骤然一松,觉得背上冷汗冰凉,下意识道:“我年轻,又不急。”
晏迟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恰逢这时外头静成过来,敲了敲门框,道:“两位千岁,酒温好了。”
晏迟伸过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看着静成进来,从厚重门帘间端进来一盅飘香的甜酒,内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是去年重阳时摘的菊花,陈酿了一年,制法独特,从尚宫局特意送来的。
静成进来给两人端酒,斟了半杯,随后靠近晏迟,低声道:“外头有苏千岁的人,方才下了点雪,赶得晚了些,来给您送金印金册。”
这才哪儿到哪儿。阿青刚一出嫁,拨过来的人还未到,就先把事务交过来了。
静成讲话声低,但晏迟不避着东吾,也便没有让苏枕流的人在外头等,而是道:“请他进来。”
东吾捧着一小杯甜酒,一口一口地喝,从肺腑一路暖下来,把方才来之无由的惊心压下去很多,他是喝惯羌族烈酒的儿郎,竟在大殷的深宫中饮用这些如水之物,都觉心口烧灼。
他真的是千里浮萍,山川异域。看得清的人只有相伴已久的晏迟,晏哥哥是他见过最好最温柔的人,一旦想到会有在其面前展现本性的一刻,就觉得似被脱掉一层皮。
他的故乡太远了,殷璇的态度也十分鲜明。这个心冷如冰的女帝陛下,心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柔软,全都放在他晏哥哥身上。东吾最大的聪明就是能够果断舍弃,能够及时放下。
人间有那么多的爱而不得,山河的子民上有衣食之难、命运之争,折磨得岂止他一个人呢?
外头门帘声一响,苏枕流身边的寒水从门口绕进来,停了一刹,给两人请安道:“给元君千岁、良卿千岁请安,福泽安康。这是我们主儿交过来的册印,原本处置宫务的印是一大一小的,主理的那个在兰君千岁那儿。”
寒水语罢,将呈上来的东西交到静成手上,随后又道:“我们主儿有句话给您,应千岁脾气直,您素来温和,辅弼事务,须得辛苦了。”
晏迟点了点头,让人将这位送出承乾宫。那边刚一出门,便听见身侧东吾小声的抱怨:“他倒是急,难不成是急着带大皇子殿下不成?”
晏迟伸手掀开金册,想了想,道:“相处下来,我只觉苏枕流随意淡漠,整日游玩听戏,也许是真的想自在一些。”
东吾从旁看着他,半晌才道:“但愿是这样。”
两人谈得晚了些,东吾饮了酒,便该回去了。门前侍奴为他移开帘子时,正看见道淇在院门外头,捧着托盘穿行而过。
应当是做了插花换香的事务,这是除贴身侍奴与内院伺候之外最轻省的活儿。因为插花等务,都是从小精细培养出来的少年才会,故而适合道淇。
在宫中,这种事儿一般是安排给年迈有功的爹爹和翁父的。
东吾在门前停了一刹,正要迈出去,忽地被晏迟抓住了手腕。他过回头,看到对方柔润的眼眸注视着他,目光温和平静,似有所指:“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东吾怔了一下,听到他继续道。
“入冬了,很快就是新的一年,有些首尾,该结束,就结束了吧。”
东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答应下来的。聪颖如他,而通透敏锐如晏迟,话语至此,已算是全然说出来了。
他紧了紧披风,走过明德殿外那些落了薄雪、复又雪迹融化的凋零花朵。走出承乾宫,望了一眼远处正与他人说话的道淇。
光线模糊,看不真切。
戎翼就随他出来,会意地用母语问道:“殿下,要不然我们……”
“不必。”东吾收回了视线,“看着点,留他一命。”
戎翼有些意外,但却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他离开了承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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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始,宫务账本日日繁忙,一点点地堆过来。应如许那人虽学过做账,可他的心不够细,这些繁务,偶有遗漏的地方。
好在焕儿处处听话,只是有时赖在他怀中不走,放下便哭。晏迟便将她哄睡了,再行查看内账。
焕儿此刻未睡,明日的十五,又是侍君共聚,给主理、协理请安的日子,地方了定在兰君的永泰宫。
晏迟忙得正有些焦虑,哄睡了小的还不够,那边儿传话说殷璇过来睡,他一时有些烦恼,恃宠而骄,连榻都不下,也没行礼,就披着一件白绒的雪青外袍在小炉旁看账册。
如今国富民强,宫中的开支也稍微大了些,更是一时捋不顺。晏迟一抬头,看见殷璇坐在他对面盯着。
“……怎么了?”他看了自己一眼,“我正忙着,你等一等。”
殷璇单手撑住下颔,桃花眼微微眯起,道:“晏郎?”
“嗯?”
她寻思了一会儿,想着宣冶新婚燕尔,批了假去夫郎的被窝里了。自己这天天政务如山,有些地方官净送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来,忙到夜里一看,她夫郎竟然也在埋头算账。
称帝真是她年轻时做得最冲动的一件事,把一家子都给耽误进去了。她回眸看一眼摇篮里的焕儿,忽地道:“我不想干了。”
晏迟吓得笔都掉了,愣愣地看着她,听到女帝陛下颇有怨言地道:“乡野农妇尚且能日暮归家、与夫恩爱,做到我这个份儿上,怎么还得等着。”
如今前朝政局清明,她虽然劳累,但并无什么需要耐着性子等待时机的事情。因此这抱怨,也就只是抱怨而已。
晏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摇篮里的焕儿,忍不住道:“她……她才三个月,你不干了,是想让我垂帘听政么?”
殷璇注视着他考虑了一下:“那,等她大一些。我五岁习武,七岁吟诗,军营中长大。十五岁领兵,荡平天下无数乱臣贼子,三年称帝,治世不满十年,百废俱兴,如今是太平盛世……”
她敲了敲桌角,“掌政容易,就八岁继位吧。”
晏迟听着她暗地里的炫耀,没掩饰唇角的笑意,便放下内账,靠近过去亲她,道:“你得让焕儿多学几年啊。”
殷璇被他主动亲了一下,心情好了很多,将对方揽进怀里摁住腰身,随后加深了这个吻,回复道:“你想多久?”
她未等回复,而是顺手扯开晏迟的衣襟,哑声低语:“……看孩子她爹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殷璇:我不想干了。
众臣(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陛下!
晏迟:……别闹,你闺女才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