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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之间,燃着一缕淡淡幽香。是之前百岁添的,似有若无地萦绕室中。
孟知玉就坐在他对面,坐姿极正,是高门贵子里从小养出来的。他抚弄着指下玄猫的下颔,发丝随着动作略微垂下一些,遮挡住脸颊一侧的轮廓。
带着扳指的指尖在狸奴的下巴上缓慢地揉了几下,似乎正对晏迟的回答侧耳倾听,但又似乎有着什么猜测。
在他的猜测当中,若是有一个出身下贱、落落寡合的男子突受恩宠,应当会贪恋其中,不愿再堕入往昔境遇才对。
室内稍静,随后响起一道清越温顺的声音。
“我并无青云直上的志向,”晏迟道,“请您示下。”
孟知玉来到这里,以这种姿态询问他,那便是并非道贺这么简单。以他对其人的微末了解,恐怕是有要事而来。
对方似是对晏迟的敏锐十分满意,露出一个愉快的笑。他将猫抱起,道:“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深,你放心,只要你办成事,我一定把那个孩子全须全尾地送到你面前。”
晏迟沉默安静地看着他。此刻灯火虽明,却并不盛,柔柔地投映过来,将那一捧漆黑发丝渡上光泽一般,烛光重叠之间,有一种柔软到极致的感觉。
即便是久居帝宫,阅过世间绝色不止一二的孟知玉,也在如此情景下骤感恍然。他探出手,指尖触上晏迟的脸颊,喃喃道:“若是周贵君真正见过你,一定不愿用你为陛下侍疾。”
晏迟略微躲了一下,似是毫无攻击性地垂下眼。
“晏迟。”孟知玉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有一种自己在养虎为患的预感,他斟酌了一会儿,道,“按规矩,明日你去拜会靖安宫主位,苏贤卿。随后,将会与后宫诸人见面,为周贵君奉茶。”
按照规矩,这一杯茶应该是敬给凤君的,只是圣人之侧并无凤君,因而由年纪最长、位分最高的周贵君代为受茶。而与此同时,新人将奉礼献上,而周剑星也须得回礼,以示宽和气度。
烛火融融,玄猫陷在孟知玉的怀中,只露出一个粉色的肉垫小爪。
“我为你备了一份礼。”孟知玉收拢玄猫前爪,继续道,“是一双男童穿的绣鞋,技艺甚佳,正好送给贵君膝下的小殿下,你不必烦忧了。”
即便他如此形容,但若其中真是清白无二的,又岂须假他人之手?晏迟心底清明,但又未曾发问,而是道:“如若有失,罪在九族。”
“不会有失。”孟知玉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后附身过去一些,伸手钳住晏迟的下巴,目光幽幽地道,“何况,你有九族吗?”
一个养在烟花柳巷的淫丨贱出身,生死荣华,皆是一身孤寡。与这后宫良家之人怎可相论。孟知玉心中的嫉与痴交融翻覆,压得胸口发闷。等看到晏迟皱眉时,才堪堪松开手,面色逐渐平静。
他虽然未曾表示出来,但对于殷璇临幸此人,并册封侍郎,还是颇有微词的。
在孟知玉眼中,晏迟这种本该任人予取予求的出身,实不配与他共处一室。只是世间女人总被容貌所迷,连今上竟也不例外。
“我实言相告,”孟知玉转过头,不再看向对方,“鞋底双层,内里放了些香料,久留于室,有碍康健。”
窗纱之外,夜色愈发深浓,两人相对的影子落在壁上,随着焰火微动而轻晃。
“晏侍郎。”孟知玉站起身,盯着他道,“如若此事不成,我气性上来,打死一个无用的侍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晏迟随之起身,淡青衣衫随动作而垂落,平整端正,几无褶皱。他轻叹一声,随即附身行礼,挺秀的脊背稍折下去几分,低声道:“公子容情,我……”
语句在此稍顿,后话还未续上,院中陡然火光耀耀,一列女使进入宜华榭中,领头之人身穿带品级的女使礼服,停步在门外。一个穿着太极宫服饰的侍奴进门禀道:“见过两位郎主,恭喜晏侍郎,陛下让您去归元殿,就眼下。”
孟知玉眉头一拧:“今夜?原本不是翻了徐泽的牌子吗?”
“徐公子……”侍奴回,“方才报喜了。”
此话一落,室内顿时一静。趴在孟知玉怀里的玄猫猛地一惊,骤然跳了下来。而他犹自站在原处,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转头看了晏迟一眼,掀帘出去了。
晏迟立在原处,目光向其行去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后落到在外等候的轿辇和一列女使身上。
他俯身将地上的侍奴扶起,温声道:“辛苦小哥儿了。”
那侍奴大着胆子看他一眼,见他容貌甚美、却不似传闻中的那样是妖魅狐狸托生,反倒有一股温和淡雅的眉目风度、脱俗气韵,便忍不住想到: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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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寻常规矩,洗漱后上轿辇,一直到归元殿中,入殿才可沾地,且须薄衣裸足,不饰金银,以便服侍女帝。
上回事权从急,这次倒是规矩做全了。晏迟被青莲女使领入内中,上三重玉阶,绕过外屏风,才又见到殷璇。
室内和煦如春,龙榻宽阔。殷璇着了一件赤红交领的长袍,倚在榻上看文书,听到珠帘撩开时散荡的清脆碰撞声,才抬眼望去,重新见到这位晏郎。
上回旧疾发作,抱完人反而没大记住。如今看去,才稍稍领会了几分为花魁一掷千金的意境。
对方与世俗偏见中的花中魁首实在不同,比一些世家子锦衣郎还更柔顺清净些。此刻乌发垂落,墨眉微微压低,神情温润,像是怎么摆弄都不会反抗一般。身上这件烟灰的软纱衣也相宜,重重叠叠几层,有谪仙忽落凡尘之感。
殷璇放下手中册子,抬手拍了拍腿:“过来。”
好似每回见晏迟,都须她先开口。这样一个风月出身的人,怎会不知道侍奉女人呢?
对方虽然驯顺,但未免太过犹豫一些。殷璇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圈住,勾着郎君的腰,把人压在腿上坐稳,才继续翻开文书,再看了一会儿。
晏迟身上有一许柔柔的香气,挟着沐浴未干的湿润之感。而殷璇身上却是一股馥郁的龙涎香,环绕身侧,几乎让人有一种被鲸吞入腹、失去分寸的错觉。
炭火温暖,熏香也浓郁发沉。晏迟脑海里想着阿青的事情,先还不困,但时刻愈长、便被对方身上的气息同化的厉害。他本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对殷璇其实也提不上一个怕字,只是恭敬谨慎、勉以立命。
但让她抱久了,却觉四周温度太高,竟略微有些困意。而脑中又想久了事情,此刻便露了松懈之意,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肩。
肩上绣着赤色的火凤凰,盘旋展翼,华美异常。殷璇原不至于如此敏感,但恰好看完文书,便发觉到了。
“困吗?”身畔的女声问了一句。
晏迟怔了一下,脑海中骤然想起以前那些龟奴鸨爹教导的“言语话术”,但他面对此情景时,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勾在腰上的手动了动,圈抱的姿势也随之变化。殷璇将他压在榻上,低下眼将烟灰色的衣带扯开,手掌伸入进去。
“你有小字吗?”世间至尊至贵的女人单手撑在他枕畔,低声问道。
即便被灌注多次常识,但经历此事时犹感紧张。晏迟摇了摇头,轻声:“臣非世家贵族出身。”
“孤知道。”殷璇的手指缠住衣带,摩·挲玩·弄了几下,“那名字是谁取的。”
“……爹爹。”
“啧。”殷璇猜想这个爹爹两字,并非是他亲生父亲,“孤给你取个名字,叫……”
她话语未落,手却率先碰到了不能详细描写的地方,目光带笑地看着晏迟眉峰一蹙,从耳根到脖颈间都在发红,几乎往外蒸着热气,却只是软软地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女声靠近耳畔,字音低而平稳。
“……叫承欢。”
这的确是恶劣的戏弄了。晏迟眉峰越皱越紧,偏过头埋进软枕里,低声道:“陛下……”
“嗯。”殷璇应了一声,“只若你让孤高兴,有什么愿望,尽可告诉孤。”
烛火回荡,映出殷璇那双多情似无情的桃花眼,眸中幽然深邃,完全不似表面上的轻浮恶劣。
这句话如果一般人听到,如果是类似于孟知玉一般的世家子们听在耳中,随之浮现的大抵都是荣华富贵、高位权势、母家荣耀……但晏迟听来,却立即想起了陷在孟知玉手里的那个孩子,陪他共苦的阿青。
他抬起头,望着殷璇沉邃如深潭的眸光,陡然生出一许莫名的畏惧。但他几乎无所欲求,一时竟未品味出其中暗藏的考量和杀机。
“臣……”他努力回忆曾经学过的东西,伸出手试探般触上殷璇的脸颊,“会好好伺候陛下的。”
他早知这后宫中是阴诡地狱,也才刚刚被孟知玉的言辞当面冲击。但晏迟行至此处,为了身边之人,也不能坐以待毙、收人摆布。
机会当面,不得不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当继续时,猛地被对方箍住手腕,抵近发问:“晏郎想要什么?”
在这亲密语声里,竟有一丝令人悚然的暴戾之气暗中酝酿。
晏迟被她抓得极痛,却又不敢挣开,只得坦诚以告:“……臣有一个弟弟,在孟公子身边,臣想……要回来。”
殷璇怔然一瞬:“嗯?就这个?”
晏迟诚恳中略带忐忑地颔首,发觉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对方直接坐了起来。
熏香更浓,让人脑海发沉。他的目光落在殷璇衣摆上的金线凤凰边缘,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了话。
灯影交错之中,他看到女人伸手拆了身上的繁复盘扣,抽出锦带,把那件赤红色的长袍往榻下一扔,躺过来把他抱进了怀里。
“困就睡。”殷璇抵着他的额头蹭了一下,闭上眼,“孤睡不着再幸你。”
晏迟:“……?”
作者有话要说:殷璇:陪你睡觉,感动吗?
晏迟:……不、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