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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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子牧。

仍然是卢子牧。

是还年轻的她,和年轻的龙梓仪,依旧是她们两个人,就像如今恩爱的模样,悬在当空的心就这么往下飘,带着一种非常直接的怅然若失感,班卫的声音又开始在耳旁清晰,她随口应一声。

她俩认识的时间点,比她以为的早。

是了,也只有卢子牧能不在乎单身却有孩子的龙梓仪,与她维持一段纯粹的恋爱关系,有时候男人就是毫无意外地令人失望,她换掉相册,抽出另一封黄信封里的新相册,这么多好照片要不是今天翻到,龙梓仪是打算一辈子压箱底不给她看,新一本相册的时间点更靠前一点,打开封面的第一张就看到怀孕中期的龙梓仪,她抽了沙发上一个靠垫抵在腰后,准备一心一意地看,但是刚静下心来又觉得不对,这张里仍然有卢子牧。

坐在龙梓仪的身边,穿着和龙梓仪的孕妇裙颜色相搭的T恤,搞怪表情指着龙梓仪的肚子,龙梓仪扶着腰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六个月,我们的Angel。

……

再往后翻,早期的都有,龙梓仪孕期反应严重,还没显怀,却孕吐到哭时,卢子牧仍然在旁边,举着相机,抚着龙梓仪的背。

——孕育生命辛苦又伟大,我们的Angel,长大要听妈妈的话。

肚子微显时在旁,低身替龙梓仪穿袜子。

——肚子大得惊人,弯不下腰了,真担心你是个小胖子。

肚子圆滚时在旁,帮龙梓仪准备产包。

——比要生的人还紧张。

甚至生产时都在旁,拍了一张产后与她的小拳头相击的手部合照。

——6.21,天使降于人间,以七为名。

一开始想的是龙梓仪挺牛,孕期还能泡到卢子牧这样有趣又专情的人,但是越看越觉得这关系开始得过于早了些,过于亲密了些,楼栋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她再换一本相册,打开后第一张就在她心上敲了一记,把内心存疑的那件事又敲出了胸膛。

怎么龙梓仪没怀孕前,也已经有和卢子牧的合照了。

那。

卢子牧是怎么忍受龙梓仪一夜情,还能做到事无巨细记录整个孕期?

然后,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往后又翻到一张照片,阳光明媚,年轻的龙梓仪和卢子牧站在一幢美式风格的建筑前,卢子牧搭着龙梓仪的肩,龙梓仪抱着手臂回头看着建筑的大门,两人面部表情像期待着什么,挺开心的,照片背面,一行有些模糊的钢笔字迹:97年2月,加州。

班卫高中是在加州念的。

“我发你张照片。”

突然打断,那边叨叨不停的班卫顿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已经收到照片了,他回:“什么?这什么?谁?诶这不你妈吗?你妈年轻……”

“你知不知道照片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地儿?”

“嗯,你认认,说是加州的。”

“我一下认不出,这事儿你着急吗,不着急我发我妈看,她老加州了,五分钟?”

“行,帮我问候你妈一声。”

“行嘞。”

边说着继续翻,但是后头的照片开始变得奇奇怪怪,都被刻意剪过,原本像是合照的一些照片都变成了卢子牧的单人照,更有几张是被撕开后重新粘上的,是卢子牧和龙梓仪年少时的合影。

两人高中时期就认识了。

捏着相纸的手指腹有点冷,她呼吸着,睫毛徐徐地上下动,直到班卫的电话重新打来,她接起的同时,玄关口也有开门声,她抬眼。

“California

Cryobank,”班卫效率很高,接通就答,“加州的精子库,特有名一地儿,我妈有一对同性夫妇朋友想要孩子就在那儿做的试管,龙姨倒是很洋气啊这么早就……”

后面怕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班卫的话越说越慢,到最后干脆不出声儿了,回一句后知后觉的“呃”,而龙七也看到房门口的卢子牧了,她穿着软拖,端着壶茶寻常入书房,是压根没想到里头有人,结结实实地被坐在柜旁的龙七吓一跳,门框还没扶稳,又看到她手里的照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原本想如平常般打个没有代沟的招呼,却卡在喉口似的,拖沓地停下步子,只有茶杯里的水面晃着。

“好的,我知道了,”她慢慢回班卫的话,“原来是精子库。”

……

……

所以卢子牧也懂了。

挂掉电话。

低着头,抚着照片,没说话,卢子牧也不说话,中央空调嘀一声延时开,暖流挤进空气,轻飘飘地聚集在天花板,天花板往下仍旧是还没有暖的,刺进骨子的阴冷,她就在这股阴冷里头和卢子牧僵持,僵持十秒后,开口:“所以就像你跟我妈的事一样,我不发现,就永远不说是吗?”

“……”

“为什么要拿一夜情来骗个小孩呢?”

……

腿都快坐僵了,卢子牧才说:“你妈不让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比起一夜情,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后一句重复的反问比前一句的音调稍高,她看卢子牧,“她觉得好玩?就想给自己设立一个潇洒浪荡不负责任的母亲形象?从我连一夜情三个字都不会写的时候就编故事骗我,幼儿园第一堂课画我的一家,别的小孩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我照着外国电影画的外国爸爸,她非得用红笔划烂说他不要我,她觉得特别好玩是不是?”

“梓仪那时候心情不好。”

“我心情就有好过吗?”

……

这一句反问让卢子牧稍稍沉默,龙七直直盯着她,眼睛轻微红。

咔——

玄关口再有开门声。

卢子牧就算不回头也知道谁回来了,龙梓仪先放的包,换拖鞋,再慢悠悠过来,撂一句“杵那儿干嘛呢”,抱着手臂的身影到了房间口,随着卢子牧的视线一看,看到龙七的刹那,脸上的懒散一收,迅速进来,那手风驰电擎地举起就准备削过来,掌心落到额头之时,看清她瞪过来的红眼睛,也看清她手里的照片。

在她两步之前停下。

“你翻我箱子龙七?”

问出口的第一句话。

她冷笑,龙梓仪才刚停住的步子又猛地往前,唰一记抽走她手里的照片:“让你瞎翻了!”

“我就翻怎么了!”大叫回驳。

龙梓仪紧接着就往她额头拍一掌:“跟着人家的妈混了两天不认人了是吧!智商不涨脾气还涨了,有点教养没有?”

“从小有人教我了吗!”

“梓仪是不想让你恨我。”

她朝出声的卢子牧看过去,龙梓仪迅速回身:“你还杵那儿干嘛,把这大明星请走,小屋子装不下她了,请她吃别家米喝别家水认别家女人做妈去!”

“梓仪是不想让你恨我。”

“卢子牧!”

“当初是我不要你的。”卢子牧说。

她仍坐在地上,龙梓仪的心口起伏着,屋子里终于暂得几秒的安静,卢子牧说:“有了你后的生活变化太大了,你每天都在长大,你的眼睛每天都在问问题,我应付不过来,要怎么教你,要植入什么样的人生观给你,你哭的时候怎么哄,你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的时候怎么回答,你上幼儿园第一堂课的时候要怎么画自己的一家,我那时太年轻,想法太多,太害怕了,我那时还想多写几个好剧本,天天带你让我没有精力放在创作上,是我深思熟虑后决定跟梓仪要个孩子,也是我思考半年后向梓仪提出分手,那时你两岁。”

……

“以前每个月给我汇钱……”

“对,是愧疚。”

顿了好一会儿,抽一记鼻子,瞪龙梓仪:“然后呢,你也养不起我了,就把我丢舅妈那儿了是不是。”

“不,我养得起你。”

龙梓仪没看她。

“梓仪。”

“闭嘴。”

龙梓仪直直地看着卢子牧,好像因她前一刻过于耿直的坦白而生气,也因为这,干脆自个儿也破罐子破摔:“17岁一夜情生你,只是为了让你以为我是经济困难才将你放你表哥那儿,其实我生你那年23,经济富足,我和卢子牧是在能够为你保证精良教育与优越环境的情况下要你的,但我还想再往上,带着你,我在公司的职位到个小项目经理就结束了,我要更好的生活,我要没有负担地去争,我要跟优秀的人谈新的恋爱去冲淡上一段怯懦的感情带给我的伤害,”直到这最后一句话,龙梓仪才转过头,看着龙七的眼睛,“所以我不能要你,我给你钱,但没法陪你。”

“你不能陪我,却不能错过接送双胞胎的每一次上下学。”

“在你这我当不了好母亲了。”

龙七缓慢地点头。

“所以,你们热恋时要了我,像过家家一样地策划我的人生,烦恼时说丢就丢,让我在没爸养没妈教的环境里滚打,还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让我错以为总有一天能知道亲生父亲是谁,我以为我至少是在一夜的真情中孕育的,但他妈的到头来我连这都没有。”

龙梓仪和卢子牧都不说话,沉重地呼吸着,她通红着眼说完,觉得够了,没什么意思了,点头,起身,发抖的手指尖捋起额前的头发,拭掉紧接着滑下来的两颗泪,抽一记鼻子。

……

“我宁愿我是一夜情。”

撞过龙梓仪的肩,折过卢子牧,她拿了客厅沙发上的围巾,开门离开。

初冬,下雪了。

竟然下雪了。

连续两天的超低温,终于爆发在这一小粒冰结中,卷在风里,落在发上,她穿得不多,一件单的,吹得进风的毛衣,围巾攥在手里,红着眼走在飘雪的小区道路上,身后的感应门咔擦一声关上,再没有打开的声音,没有人跟过来。

傍晚六点,深蓝夜幕,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车鸣声,细碎飘雪声,行人擦肩时的羽绒服摩擦声,那些认出她的人不时回头的低语声,然后是出租车的电台声,轮胎压雪声,最后是遥远的欢声笑语,以及近在耳旁的寒风声。

彻底清净下来的时候,是夜里八点,朗竹公馆。

她坐在路灯下的木椅上。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隔着两户就是正在家宴中的68号别墅,远有乐声,她低着头垂着发,亮着屏幕的手机握在手心,靳译肯的号码在通讯录里躺着,迟迟不拨。

已经这么坐了半小时。

衣衫单薄,手指僵硬,鼻尖冻红,发上覆了薄薄一层雪,想见他,但不能见他,知道打了电话他一定会来,但是不能打这个电话,心里难过,眼睛湿润,受着一拨一拨的寒风,皮肤冷得麻木。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太凶。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没了落雪声。

光也稀少了一点,路面积起的雪被踩出两行脚印,橘黄的灯下多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她缓缓抬头,脖子因长久的静态而有些僵,对上董西的眼睛,她穿着雾蓝色毛衣,围着白色厚围巾,长长的黑发散在围巾间,撑着一把透明伞,雪落在伞面上,淅淅响。

夜色浓重。

一时之间有千愁万绪,但最后也只是红着眼看着她,董西也不说话,握着凉凉的伞柄,不问她为什么来,不问她怎么了,手里提着一袋子猫粮,应是刚去过公馆附近的宠物店,回程路上的悄然偶遇,便一语不发地来到她的面前。

她的身子细微地抖。

而董西留的时间不长。

俯身将伞柄递到她手心内,身子往伞外退去。

便走了。

走的时候,装着猫粮的纸袋子轻微地响,合着踩雪的嘎吱声,渐行渐远,龙七始终没说话,冻僵的手不太能握住伞,任它飘飘然地倚到肩上。

手心在膝盖上轻轻地摩挲。

再听到一些离近的踩雪声时,是五分钟之后,侧头,隔着透明的伞面,雪粒间隙,她看见靳译肯。

穿着单件的灰白色毛衣,从他家的别墅过道拐出来,走得很快,走在董西前面,董西在后头跟着,因靳译肯过快的速度小跑几步,长发和围巾在风雪中散开,然后在龙七前头五米的距离减速,与一直很快的靳译肯不一样,她喘着气,停在路灯另一侧的亮光边缘。

而靳译肯直接到伞下,蹲身,握龙七的手,特别暖的手心,一下子把她整个儿冻红的手都包住,把她的整颗心也在那一秒轰然捂住了,干涸的眼眶瞬间发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秒,面对龙梓仪时的怨怒,倔强,委屈,才一股脑彻底崩塌,她哭出来。

不讲话,就是哭。

不受控地掉眼泪,靳译肯也不说话,他同董西一样不过问不多语,拉着她的手扶她起身。

“你爸妈在……”

“别管这。”

问出前半句话,就被打断。

脚僵得没知觉,走时趔趄了一下,被他抱得牢,没跌,董西看着他们,低头将手伸进衣袋。

三人擦肩时,董西拉住靳译肯的毛衣袖子,把口袋里的暖手袋拿出来,他接,塞到龙七手心,说了声谢,说得很快,董西看着他们走。

始终没再跟上一步。

他从后门带她进别墅。

一进屋子就是地暖和满屋运行的中央空调,暖意包裹全身,客人聚集在前厅,欢声笑语隔着一堵墙和门栏此起彼伏地响着,许是听到关门声,有叔伯喊他的名字,他没回,径直牵着她上楼梯。

没有谁发现她进来了。

唯一一个人,是在二楼楼梯口碰上的。

刚做完作业的靳少暠,甩着副耳机正要下楼,就这么跟两人迎面碰上,一愣,靳译肯的步伐没停,食指抵嘴边,给了他弟一记安静又直白的噤声暗示,靳少暠半句声没不敢出,他拉着她继续上三楼。

在阁楼的浴缸内放满热水。

让她泡了个彻底的热水澡,大脑那个时候才稍微回了点反应,水汽氤氲下,她断断续续地讲龙梓仪的事。

然后讲了点卢子牧的事。

最后,开始讲血检的事,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颈边,她在浴缸内曲着膝,哽着音,真真正正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说她害怕,特别害怕。

“被人在意这么难,随便一点事就能让一个人动摇信念,本来就没多少人爱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幸福,为什么要给我那样的考验,让我亲眼看身边剩下的人还有几个,为什么要让我过得这么苦,我前二十年已经活得够孤独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能好好地陪着我。”

边说,边掉眼泪,眼睛哭红,语无伦次。

靳译肯一直听着。

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间隙时不时地望她,阁楼的壁炉烧上了火,柴声噼呖响,他多数时候在思考。

哭累了,才泡完澡。

阁楼小窗口外的雪无声地飘着,他没让她走。

本来以为要等她情绪稳定后带她下楼,但他没有,在她的睫毛还湿着的时候,他说晚会儿,然后在她面前脱了上衣。

火光照在他的肩身上,照在他被毛衣领口磨过后稍微凌乱的头发上,他亲她的脸,慢慢到嘴唇,然后,两人在沙发上接吻。

下巴相叠,紧密地吻,没有一丝情欲,但很温热,她的大脑因为过久的泡澡变得迟钝,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他的手探到她的毛衣内,解了文胸的扣子,而后直起身子,脱下最贴身的一件T恤。

裸着上身,俯到她身前,额头抵着额头,两人鼻息间呼出的气成一团白雾,黏在颈边的发丝被他的手指拨开,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直到曲起的膝盖贴到他腰侧的时候,大脑才短暂恢复一丝丝理智。

皱眉心。

但靳译肯的决定做得太快,太势不可挡,阻挡的手被他交握着十指相扣,摁在沙发上,她的肩身颤了一下,额头挨住他的侧脸。

此刻深夜九点。

这套别墅的一楼,高朋满堂,笙歌鼎沸,推杯换盏,暗潮涌动。

阁楼,烘炉点雪,呼吸交错。

他的汗落在她的锁骨内,两人就这么挨着彼此发生了关系,时隔四个月的禁欲让这场计划之外的接触变得格外浪漫,龙七从红着眼,变为红着脸,流的泪,都慢慢与颈下的汗交汇。

……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能好好地陪着我,这个问题,靳译肯给了她一个没有后路的答案。

这个寒夜很伤人,这个寒夜又很迷人。

有些人亲密如间,有些人再不相见,一粒雪消融的时间能催化多少浓情蜜意,就能催生多少悲的离合,董西仍在路灯下,坐在积了雪的长方形木椅上,家里来的发信息第二次催她回家吃晚饭,她回信说猫粮没货,要稍许等一会儿;

在剧组排夜戏的邬嘉葵,三个小时都没候到一场戏,缩在宽大的羽绒服内,逗着膝上小小一只约克夏,助理对着雪景兴奋拍照,她无动于衷地看着;

还在夜场买醉的班卫,身边的模特偷偷从经纪人那儿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消息响起,他立刻看,而后失望地“靠”,不顾模特霎红的耳根,抬额猛灌一杯酒。

方璇终于脱离父母荫庇,跟吴尔谈成自己的第一笔买卖,大笑着要请吴尔吃香辣蟹;

葛因泞将傅宇敖送过的东西全数丢进宿舍楼下的垃圾桶;

龙梓仪在和她的双胞胎吃晚饭,双胞胎用筷子打闹,咋呼刺耳,她拍桌,说再不吃饭就送到爸爸那边去永远别来了。

卢子牧关了手机,屏蔽所有催稿的信息,独自在书房待着,看龙七儿时的照片。

……

靳译肯在出汗。

龙七的呼吸被他的动作磨得细碎,闷响在两人相贴的脸侧。

而这套别墅的二楼。

一样安静到只剩落雪声的书房,一妻一夫,一坐一站,酒杯轻碰,酒液涩而醉人,陪伴了半辈子的人,最后一记吻手礼后,终于把握在身后的协议书摆上案,签好了字,盖好了章。

楼下的董事会笑语交谈,书房的夫妻平和对望。

“谢谢。”

她说。

她的前夫不作声。

只在离开时,用粗厚的指头敲了敲纸页,两声重,一声轻。

“生日快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