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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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

失血性休克。

垂危,持续抢救。

急救室的灯亮着,亮了快三个小时,长廊充斥消毒药水味,他在休憩区长久地坐着,白色光线下,手肘沉沉抵着膝盖,脑袋低垂,一手握着龙七的手机,另一手握着自己的,贴着耳,听班卫说:“都回避。”

“警察来问过情况,都说事发时在底层甲板,至于玩闹的事情,倒有人说是那么回事,说确实跟着喝大玩大了,但龙七上三楼后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都是臧思明在陪着,其余的,那人口述基本跟臧思明说的属实。”

“谁?”

他低哑问,声音没有朝气。

“简宜臻。”

方璇在长廊中徘徊。

一个小时前到的徐一苼也在徘徊。

邬嘉葵从护士台接了一杯温水,朝这儿走,他慢慢回:“班卫,你帮我观察一下。”

“什么?”

“观察船上的人,看他们的手,看虎口有问题的人。”

“虎口?”

“文身,伤口,或者别的标志,你仔细看看。”

对面,臧思明默不作声地抬头,往这儿看。

而后,视线下移,盯向靳译肯手中转动着的手机,邬嘉葵端着杯子经过,问一句:“你要喝水吗?”

他收视线,抬眼看邬嘉葵。

她将手中那杯搁到靳译肯的身旁椅子上,安静地打量他,他摇头。

而靳译肯一边听着班卫的电话,一边翻过龙七的手机,按Home键,屏幕亮起。

臧思明盯向他的手部。

滑屏,屏幕跳出六位密码栏。

“行,我看看,”班卫说,“至于监控,只有一楼甲板装了监控,二楼和三楼都没有,我拷了一份,回头带给你。”

“好。”

他在屏幕上按键,输入她的生日。

“龙七现在状况怎么样?”

屏幕震动,显示密码错误。

“还没出来。”

他轻声回。

对面,臧思明缓缓呼出气体,低头,继续揉脸,半分钟酝酿后:“我真的对不起你。”

靳译肯并没往他看。

他继续说:“原本带她上船是怕她一个人无聊,我说了,一上船我就说了这是我哥们女朋友,都别肖想,你可以让班卫去问,在场人都听见了,然后上二楼介绍朋友给她,喝酒,玩骰子……她说她肚子疼,一个人去三楼了,等我上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船弦上了……我操要是知道她怀孕了,当初就不会让她喝那么多……”

电话又响。

臧思明的话停住,靳译肯一声不吭地将手机重新搁回耳边,班卫的声音夹在喧嚣中,大声喊:“我帮你细细看过了,没有虎口有问题的人!”

臧思明的身子稍微往后靠,听着。

“知道了。”

他低着头,回。

“搞到了一份在场人的名单,待会儿发给你!”

“好。”

挂了电话,与龙七的手机叠在一起,两个手机在手掌心中缓慢地转着,转了两下后,他重新滑屏,龙七的手机屏幕亮起。

再次在密码栏按六位数字,一个一个,输入自己的生日。

臧思明揉着额头,盯着。

机身震动,密码二次错误。

手机又在手中缓慢地转一圈,臧思明无声无息收视线的同时,他开口:“你们玩什么骰?”

“……古惑骰,就输的喝酒。”

“她输几轮?”

“这,”他回,“这没注意,太乱了当时。”

“她肚子疼的状况下,喝了多少酒?”

“……”臧思明揉着鼻梁,叹气回,“三杯左右吧,没多注意。”

“她很会玩古惑骰,跟我玩,没输过。”

靳译肯徐徐地说。

臧思明抬眼。

邬嘉葵也抬眼,与靳译肯并排坐着,往臧思明看。

顿三四秒后,臧思明说:“她当时也没心思玩,光喊着肚子疼了,挺没耐心的,我就该早发现……”

“她没玩过古惑骰。”

把话打断。

平静地抬眼看向臧思明,臧思明在呼吸,他继续说:“要叫数,她觉得像做数学一样,不肯学,你怎么说得顺其自然,连个教她的过程都没有?”

……

“她可能看几眼就会了,我看她跟别人交流过。”

“她死也不会玩这个。”

臧思明的双手握在膝盖前,听完这句,手指略微发着抖,摊开来:“你怀疑我?话里下套?我把我知道的事实陈述给你而已,你就那么肯定龙七不玩?那她怀孕你知道吗?”

话落,连十步之外的方璇都以为一场干架一触即发,马上循声看这儿,邬嘉葵低言一句“臧思明你想干嘛”,而靳译肯没炸。

他看着臧思明。

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发抖的指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我怀疑你,所以,好好对一下你心里的口供,接下来只要她没醒,我就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你,对清楚了,前后别有矛盾,别有纰漏,别丢逻辑,或者现在就把用不着编的那个版本告诉我,她没醒之前,还来得及。”

语气低沉,藏着威胁。

臧思明粗声呼吸着,两人对视。

但就在这个时候,宁静而微妙的剑拔弩张时刻,廊道口突然传出动静,邬嘉葵侧头看,吴尔一直在廊道口打电话,这会儿突然朝转角口招手,臧习浦的身影紧接着过来,吴尔问一句怎么才到,臧习浦朝这儿揪眉探一眼,嘴型似说“去了趟机场”,随后回身朝转角口看,手朝里作请,似在接人,臧思明起身喊一声“叔”,靳译肯侧头。

与此同时,老坪紧跟着臧习浦出现在转角口,也与臧习浦一样朝后接人,俩女士的身影紧随其后,龙梓仪与卢子牧,龙梓仪步伐迅速,走路带风,满额的汗与风雨欲来的面部表情,他认出人的下一秒,立刻起身。

“拉我女儿上船的那人呢?那个男孩子呢!”

她边走边质问,完全不顾卢子牧与老坪,邬嘉葵跟着起身,叫一声“阿姨”,龙梓仪没搭理,唯有经过靳译肯时快速撂他一眼,近乎瞪目,他无声受着,视线相交不过一秒后,龙梓仪转而直指向臧思明:“是不是你?你拉我女儿上船的?”

“梓仪!也是他救的七七,他是藏先生的侄子。”

卢子牧拉了一把手,劝,但很快被龙梓仪甩,她揪臧思明的领口:“你在船上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啊?把她弄成那个样子!你们都在船上干什么!”

“阿姨我什么都没干!她喝多了跳海,我救的她!”

“她喝多能跳海?当她三岁孩子?我女儿脾气冲但不傻!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都在船上干什么勾当!”

“阿姨我真是……我真的没骗……”

“您先冷静,这事儿我们慢慢盘。”

臧习浦赶上,及时在两人中间调节,龙梓仪不听,在众人规劝之下仍抬手指着臧思明,非要他给一个说法,直到手术室门咔一声开,才稍微止住她近乎爆发的情绪,靳译肯立刻看过去,医生问一声家属在否,龙梓仪先于他应:“在!”

他慢一步,走在龙梓仪后头。

“您是?”

“我是她妈妈,我女儿情况怎么样大夫?她刚才溺水不是抢救过来了吗,为什么还要抢救这么久?”

“您先冷静,听我慢慢说。”医生抬手压了压空气,与龙梓仪往僻静处走一步,“溺水问题不大,但您的女儿外伤性流产,失血过多,目前虽然已经脱险,但生命体征微弱,需要……”

“她怀孕了?”

龙梓仪反问。

医生顿了顿,回过头,视线透过龙梓仪看向原本做过家属登记的靳译肯,他也听见那段话,在半垮的边缘,抓着重点词,反问一句:“外伤性流产?”

随后看向臧思明,手快揪到臧思明衣领的同时,胳臂突然被回过身的龙梓仪一拉,狠厉的视线来不及与臧思明对上,肩身受龙梓仪的包一记甩:“你怎么能让她怀孕!”

包上的金属链子刮到他,他别头,侧颈处一道红痕,邬嘉葵上前,卢子牧也立刻扯着她的手臂,按下她抓包的手:“冷静点,梓仪。”

“她才多大,自己都顾不好!原来跟我说好一天的行程,为什么在这鬼地方待了三天!你拐她到这儿的?“

“阿姨。”

但是龙梓仪不听劝,不听他此刻比谁都疲惫的嗓音,用力地往他身上推:“她今天要是有半点事,你和那群小兔崽子都给她陪葬!”

……

这话撂下了。

声嘶力竭的半小时后,身心交瘁。

他在长廊转角的椅子上独身坐着,低着头,听医生说她身上每一处外伤,听医生说她接下来可能会度过三天的昏迷期,也可能度不过,度不过是什么意思,医生没说,他全都听着,一言不发。

斜对的ICU病房内,隔着墙玻璃,龙七在里头睡。

她从出手术室的时候,手腕上就扎着各种管子,脸上无血色,也无唇色,闭着眼,罩着呼吸机,保持深度睡眠的状态孱弱地呼吸,但他偏知道“睡”这个字用得太好听,她更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剩下一副壳子在病床上残喘,他的虎口还有被她的指甲抠痛的触感,他还记得她瞪红的眼睛,记得她肌肤上冰冰冷冷的潮湿,那些残留的感觉与画面在脑袋里轮番回放,他看长廊的另一处,臧习浦正扣着臧思明了解情况,臧思明感受到注视,透过臧习浦朝他这儿看,看了一秒,躲闪,臧习浦随之回头,视线隔着冗长的医院长廊,与靳译肯无声地对上。

十来岁的年龄差距,一处沉敛一处轻狂,像不怒自威的狮对上年轻嗜血的狼,要绞杀的猎物在眼里清清楚楚地摆着,臧思明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臧习浦则收回注意力。

他往臧思明肩部沉沉拍两下后,走向隔壁座的龙梓仪。龙梓仪一声不吭地守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撑着额头,头发往下垂,遮住半张脸,半小时前针对靳译肯的一场发飙耗光了她的力气,臧习浦俯身说话,劝慰,她没反应,身旁的卢子牧替她点头及回应。

此刻夜里八点。

龙七的手机在手心转,只剩百分之二十电量,良久,他低头滑锁,继续执着地在密码栏按数字,输入她的身份证后六位。

机身震动。

密码错误。

输入她的银行账户密码。

震动,密码错误。

单手揉脸,回想她之前开机时的手势,输入计算得出的数字。

震动,仍旧错误。

密码多次错误,iphone停用一分钟。

用力反握住手机,背往后靠,邬嘉葵这时拎着医院楼外买的速食餐走来,还没开口,听到前头十米外的动静,看过去,靳译肯也眯眼看过去,龙梓仪打破长久的消沉,终于朝靠近这儿的水房走。

他反应快,在龙梓仪到达之前就起身到水箱处接温水,等龙梓仪到,刚好递。

但是她视若无睹。

低头拿了新的杯子,接新的水,他在旁侧耐心添一句:“阿姨,我帮你们订了酒店,就在医院旁边,你们晚饭吃点……”

“不用,那位臧先生安排好了。”

声音无起伏,走了两步,又回身。

看他。

说:“要是没出这茬,你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但就是出了这茬。”

后面没说,心知肚明,龙梓仪往病房看,看躺在床上的龙七,捋一把头发,再看向他:“摊开了说吧,我女儿这回要是度过了,你俩我不会管,该领证去领证,该结婚就结婚,但她要是度不过……”

靳译肯看着她。

龙梓仪也盯着他,嗓音带哽,慢慢说:“那你就别想再见她,她的骨灰你都分不到一分一毫。”

……

他当时没应话。

但是龙梓仪走后的长达五分钟,他都伫立在病房门口,邬嘉葵轻轻地喊一声他,他不应,整整站了十分钟,看病房内的龙七看了十分钟,第十一分钟才低头,无声地拨电话,搁耳边,等对方接通,压着嗓子喊一声:“爸。”

……

“我想跟你那边的医生朋友聊聊,林叔,江叔他们……我女朋友出了点事。”

……

“我在岩吉海湾。”

……

“是,”他低声应,“我回国了。”

……

“江叔带团队明早班机到?今晚行不行?“

……

“好,谢爸。”

……

挂电话。

往休憩椅上坐着,撑额头,良久后,滑开龙七的手机,密码栏已更新,他的手机再次搁到耳边,拨第二个电话。

嘟——

嘟——

嘟——

……

咔。

对方接,轻轻一声:“喂?”

“喂,”他低着头,“董西。”

……

接近五秒的沉静后,似是听出他声音,董西说:“我看见新闻了,她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他回,拇指指腹摩挲着龙七手机的机身一侧,“我想问问,你的生日是多少?”

“……三月十七。”

“九八?”

“嗯。”

在屏幕上输入“980317”,但是机身依然震动,密码错误,iphone停用五分钟。

“还有其他数字吗?和龙七有关的。”他轻声说,“一些纪念日,一些时间点,或者门牌号,或者学号。”

“我能来看看她吗?”

董西问。

……

像询问又像乞求,淌着水,潮湿地问出口,重复一句:“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