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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学子在一夕之间,比以往要更努力几分。
衡玉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她没有去阻止这样的情况。
努力吧,努力一些总是好的。
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从这一年的深秋,跑到了来年炎热的夏天。
白云书院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是活水源,名为“碧湖”。上完课后,学子们成群结伴去泛舟游湖。
为了热闹,他们还偷偷摸摸带了好几坛酒去。
午后的太阳太火辣,晒久了人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衡玉撑着一把伞,要从馆藏阁走回她的住处。
这一路上就要经过碧湖,她走着走着,瞧见一群学子穿着人模狗样,行动鬼鬼祟祟,眉梢微挑,提高声音喊道:“你们在干嘛呢?”
拎着酒坛子的赵侃他们身体一僵,缓缓扭过头来,“没什么啊。”
“额……傅小夫子,要一块儿泛舟游湖吗?”
一刻钟后,衡玉一个人霸占一条竹筏,盘膝坐在竹筏上饮酒。竹筏尾部,赵侃一脸沉痛的为她划着竹筏。
周围还分散着六七条竹筏,上面都坐满了书院学子。他们饮酒作乐,乘兴高歌……不对,乘兴鬼哭狼嚎,声音刺耳难听。
衡玉把一杯酒递给赵侃,问道:“明年就要下场考举人试了,你是打算文举和武举都一块儿参加吗?”
赵侃点头,“都试试吧。”
辛苦说了那么多年,只参加武举未免太可惜了。
竹筏划到荷花丛边,衡玉嫌晒得慌,伸手摘下一片荷叶,反手扣在自己头上遮挡太阳。
赵侃学着她的动作,同样用荷叶挡住头顶,又问道:“书院准备要招第二届学子了吗,那天我听到督学们在讨论要不要招女子入学,这件事有定论了吗?”
赵侃嫡亲的妹妹今年十一岁,如果书院要招收女子入学,他妹妹正好能进来。
这偌大天下,也只有一间白云书院没有性别之见,有可能会接纳女子入学。
女子的地位已经比以前提高很多,但也仅仅是跟前朝相比。当下的风气,还是更倾向于让女子不要抛头露面。
衡玉摇头,“还太早了。白云书院才创办四年,第一届学子,也就是你们和我都没有步入朝堂占据话语权,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太过逆着大势而行。”
说这话时,她目光灼灼看向赵侃,看向周围其他人。
赵侃与她对视上一眼,心头狂跳几分,隐约猜出她话中的深意——她说的是,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太过逆着大势而行。那什么时候可以?
“你想要做什么??”
“不要这么问。”衡玉摇头,“问问你自己,当你步入朝堂后你想要做什么?我们的利益和追求是一致的。”
他想要做什么?
他想为朝堂镇守边疆,让异族蛰伏。
他想要改变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现状……
他这种观点是什么观点来着?
对,是主战派是改革派的观点。
也是白云书院院长陆钦的观点。
在这一瞬间赵侃好像懂了。懂得了傅衡玉为何一心发展白云书院,为了培养他们耗费如此多心血和财力。
她别无所图吗?不是的,她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要培养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要让这群人陪着她一块儿步入朝堂,一块儿占据话语权,一块儿……成为改革派最锐意进取的刀刃。
当朝堂只容纳下一种声音的时候,试问还有谁能阻挡改革变法?
又有谁敢阻挡改革变法!
“你这也——”半晌,赵侃哑着嗓子出声,他想了想,才寻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狂妄吗?”衡玉嗤笑,“教导你们的夫子中,有三位阁老,一位国公,一位侯爷,还有两位曾经的国子监祭酒……随便一名夫子,都是少年时期就蟾宫折桂、建功立业的风流人物。与你们同届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但凡能被上述其中一人悉心教导,就可以力压同辈人。”
“你们拥有最令人眼馋的资源,是被诸位夫子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又为什么不可以!”
这一番话,衡玉说得掷地有声,丝毫没有压制自己的声调。
所有在竹筏上的学子都清楚听见她的声音。
自科举取士到如今,最出名的一届春榜应该是兴元十五年陆钦他们那一榜。朝堂上的阁老,有一半都是从那一届春榜出来的。
而衡玉的目标,是屠榜。
白云书院六十八名学子,有六十七人参加科举考试。
每一届春榜,少的时候只录取一百人出头,多的时候可以录取到三百人。
但无论录取多少人,白云书院这六十七名学子都会名列春榜。
她要创造一个历史。
一个,即使是白云书院自己也难以再重现的历史。
有这样的历史在,这所书院会如同百川朝海,令天下士人归心,可为往圣继绝学。
——
过个年的功夫,元宁二十年就到了。
六月底,祖籍在外地的五十三名学子启程离开白云书院,赶回老家准备参加会试。
他们离开那天,闷热许久的天飘起小雨。
当这些学子背着行囊走出山门,才发现陆钦等三位夫子、所有督学和衡玉等所有学子,纷纷撑着伞,站在山门外为他们送行。
衡玉领头,所有学子弃伞。
他们拱手,声音整齐,“愿你们,壮我白云书院之声威。”
雨淋淋沥沥下着,背着行囊的学子们互相对视,纷纷拱手回礼。
礼毕之后,陆钦看着他们,挥手道:“快些去吧,我们在书院等着你们回来。”
八月,乡试举办。
乡试总共要考九天,每三天一场,每场之间又隔着一天可以修整。
因为乡试是在贡院举行,白云书院在帝都郊外来回很不方便,考试开始前几天,还留在帝都的十四名学子都回到家中备考。
八月初五,乡试开始前一天,杜卢发热病倒。
衡玉给他把脉时,身体微僵。
杜卢倚在枕头上,沉声一叹,“唉,也是我太激动了。明明教出过这么多学生,居然还会因为学生要参加乡试而紧张得彻夜难眠。你别担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衡玉没露出什么异样,她收回手,“您以前都当了十几年国子监祭酒,应该比老师还淡定才对,怎么比他还紧张呢?”
杜卢想要哈哈大笑,但实在有气无力。
他摆摆手,“你老师可没比我淡定到哪里去,也就是在你这个弟子面前要端着几分。”
“原来如此,倒是我没有注意。您快些休息吧,别硬撑着。”她为杜卢捻好被角,走去隔间开药方,让杜卢继续休息。
提笔写药方时,衡玉的字迹有些飘忽,写了几个字才恢复自己一贯的水平。
没过多久,陆钦走来隔间寻她,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衡玉低声说:“要好好养着。”
从任国子监祭酒,到摇身一变成为白云书院的夫子,过去了近六年光阴。
时至今日,杜卢已经七十有三。
——
杜卢发热的事情,衡玉他们没有告诉众学子。
八月初六,衡玉陪着陆钦前去送考。
放榜之日,在帝都考取乡试的十四名学子全部名列榜中。其中,齐珏高中解元。
没过多久消息传回来,其余离京的学子也都已经有举人功名在身。
不久之后,所有学子再次齐聚白云书院,为了最后的会试冲刺。
刻苦用功之时,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会试就临近了。
之前日日挑灯夜读,埋头苦背,但到了临近考试那几天,一众学子们反而松懈下来,慢慢调整自己的应试心态。
这天夜里,衡玉正在屋子里翻看话本,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几道呼唤声,“傅小夫子,快些出来啊!”
她放下手中的话本,走过去推开房门,倚在门边俯视他们,“有什么事吗?大晚上在这里鬼哭狼嚎。”
隔着房门,赵侃他们回道:“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书院了,我们想着要弥补一下自己的缺憾。”
弥补缺憾?衡玉眉梢一挑。
“我们还没有在书院放过烟花,如今夜色不深,书院肯定没人入睡,趁现在一块儿来放烟花吧,我们可是偷偷买了一马车的烟花,够放很久了。”
没过多久,木门被打开,衡玉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吧。”
“走走走。”赵侃他们在后面催着她。
他们在这里喊得这么大声,隔壁院子的陆钦、杜卢和左嘉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摇头笑笑,也没有阻挠学子们玩闹。
即使现在距离会试不过几天时间,但玩闹一会儿怎么了?
白云书院的学子,本来就有傲视会试的底气。
蹴鞠场空地极大,适合燃放烟火。衡玉到的时候,学子们或站或蹲,都在等着她到来。
瞧见她走进蹴鞠场,山文华先高声呼道:“总算来了。”
“傅小夫子你快些过来,我们第一响烟花是留给你的。”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衡玉上前,小心点燃烟花的引线,然后缓缓退回人群之中。
烟火一点点在夜空中炸开。
但凡白云人,只要一抬头望天都能瞧见。
等第一响烟火燃完,大家就各玩各的,一齐将烟火点燃。
旁边还有已经写好字的孔明灯,衡玉捡起来一瞧,顿时乐了。
十多个孔明灯上都只有一句话——“为往圣继绝学”。
“来来来,别顾着放烟花,来几个人放孔明灯啊!”
有人一出声招呼,其他人纷纷跑过来,一个挤一个在燃着孔明灯。
十六个孔明灯整齐飞到空中,望着那一句句“为往圣继绝学”,大家伙正要开心嚎叫,脸上突然落下几滴冰凉凉的东西。
“???下雨了?”
“不是吧,怎么这么惨?”
“啊啊啊啊啊我们的孔明灯和烟花!”
大家伙还是嚎叫了起来,不过这一回是哀嚎。
雨势逐渐变大,没人顾得上把那些没燃放完的烟花收拢好,不知是谁一声招呼,所有人都跑往距离最近的馆藏阁避雨。
跑着跑着,不知是谁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也是弥补了我们的缺憾啊。试问在书院这几年,曾几何时有过在雨夜奔跑躲雨的经历。”
一听这话,所有学子都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
每个学子玩得是开心了,就是淋了雨,为了避免他们着凉,睡前都捏着鼻子灌下一堆姜汤。
才摆脱辛辣的姜汤,会试就到了。
会试这天,衡玉、白云书院三位夫子和十七位督学全部过来考场送考。
白云书院六十七名学子整整齐齐列于他们面前,穿着统一的服饰,声势十分浩大。
陆钦环视众人一圈,温声说道:“你们是白云书院第一届学子,是白云书院的基石,是为白云书院开辟历史的存在。所以今天我们都过来了,为你们送考,也为了亲眼见证你们创造一场历史。”
“你们其他九位夫子是朝廷命官,不便过来给你们送考。但他们也在等着你们创造历史。”
“所有人——”
这一回,不再是衡玉领着众人,而是陆钦亲自高声喊道:“愿你们,壮我白云书院之声威。”
六十七名学子目光坚定,声音整齐,俯身行礼,“必不负众望。”
学子们进入考场开始考试时,天色已经微亮,群臣站在金銮殿外等着早朝开始。
山余束手站着,仰头望着那已经拂晓的天际。
“你在想些什么?”一旁的神威侯问道。
“我心中所想与你一致。”山余轻笑,“从白云书院创立至今,六年时间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
“谁说不是呢?这些年,士人间一直在传唱着我那一届春榜的佳话,几天之后,就该传唱这一届春榜的佳话了。”
“那我们就等着见证历史吧。”
见证历史需要多长时间?
会试要考九天,放榜要等十天。
——
九天考完下来,大多数考生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去了。
这么高强度的考试,简直就是对他们身体素质的一个巨大考验。
不过这也没什么,也不是寥寥几个人灰头土脸,他们所有人都差不……嗯?怎么有几个人面色平静、衣冠整齐?
这些面色平静、衣冠整齐的,自然都是白云书院的学子。
会试考试强度是大,但他们在书院这几年时不时就被拉去蹴鞠场跑个十圈起步,身体素质想不好都难。
走出考场,白云书院的学子们凑在一块儿,还在交流着试题内容。
“你们觉得难吗?”
“疯了吧,这不就是书院旬考的正常内容吗?那道边境问题的策论,论起深度来,还没有神威侯给我们出的题目难。谁没中就等着被傅小夫子削死吧。”
他们说话时声调高了些,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咳咳咳低调。”甘语低声咳了咳,提醒道。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赵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挥手,瞧见自家马车,立马翻身上马。
白云书院的学子们纷纷离开后,考场外才有其他喧闹声响起,“……他们刚刚在说些什么?”
“白云书院的人疯了吗?”
白云书院的人当然没有疯。
他们那些话,是基于自己实力的正常反应。
正如当初衡玉对赵侃说的,他们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师资,力压同辈之人,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十天之后,贡院前放榜。
白云书院财大气粗,早早承包下一间酒楼,所有学子坐在酒楼里等人过来报喜。
这一届榜单录取两百三十二人,白云书院六十七人皆名列榜中,且全部挤在百名以内。
齐珏乃会元,甘语屈居第二。前十中,白云书院占据九人之多。
什么叫屠榜?这就是屠榜。屠得干干脆脆,令人无可辩驳,即使是日后的白云书院都难以再复刻这样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