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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题陈予光一直念叨到晚自习,课间时甚至趴在教室前面的栏杆上,双手卷成望远镜的样式远眺,试图给江遂指一下迟意长什么样。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回教室。重点班的晚自习被任课老师划分走安排答疑或者考试,这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郑有德见大家学习氛围不高,趁讲完一篇阅读理解的功夫,给学生做起了动员大会。
“‘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工还欠费功夫!终有一天,你也能拍着这本书说,编者还欠费功夫。’”陈予光在语文卷子上面铺开化学试题,重复了一遍老师刚刚的话,点评,“郑副主任这句话说得真好。”
郑有德是教导处副主任,忘了是哪一届学生带头这样称呼,久而久之大家叫惯了。
江遂也没听课,写物理卷子的同时,回道:“这是物理课本选修3-1的编者语。”
“不是吧。这你都记着?”陈予光狐疑道,随手抽出物理书翻得哗啦响,确定江遂说的没错。
江遂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看过一遍。”
看过一遍就能记住,而且谁没事看编者语啊,反正陈予光看到大段文字就犯密集恐惧症。
陈予光冲他比划了个大拇指,过了会,后知后觉连选修课本上的内容都能记得清楚的人,怎么会记不得身边的同学呢,更何况每天吃饭时自己和江润如没少聊起这个转学生。
穷讲究的绅士行为。
江遂优秀自持,从不参与朋友间的八卦闲聊,更不在背后讨论女生。
想到隋姐儿“尊重女性,不准他评头论足”的做事理念,陈予光便觉得江遂被培养成这样并不奇怪了-
迟意下了晚自习到家已经十点了,厢房黑漆漆的,月光穿过西府海棠的花枝,积水空明,藻荇交横。不止没闻着小龙虾的味,连口口声声说着担心她的宜佳禾也不见人。
自打和迟临行离婚后,宜佳禾仿佛重回少女一般,敢爱敢恨,换男朋友的次数比季节变得都快,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迟意还处在被家长监管的年纪,说话没有分量,只要她妈能开心,她就没意见。
迟意站在门口翻包找钥匙时,主屋门口传来声响。陈奶奶端着个面盆出来泼水,花白的头发自然鬈曲,在月光下泛着银色,慈祥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五官间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陈奶奶,您还没休息。”
陈奶奶看见她,意外道:“你妈早早就出门去接你了,你没迎上她?”
“没。我妈可能去忙别的事情了。”
陈奶奶哟了声,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这当父母的心真大,见迟意还在看着自己也不好点评太多,又问:“我看你妈不常在家,她做什么工作的?”
“我妈以前是护士,不过生我完后身体不太好,就没再回医院工作。平时写些影视剧本,工作不定时,忙起来常见不到人。”
陈奶奶表情又古怪了些:“那你爸爸呢。刚搬来那天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爸爸吧?”
“我爸也忙,不常过来。”迟意抿起嘴角,让自己语气听上去轻松些,“奶奶夜里天黑,您走慢点当心脚下。”
“诶好!”
结束了对话,迟意如释重负地回到屋里,宜佳禾走时电视也没关,荧蓝色的屏幕光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森,电视购物主持人热情而魔性的背景音音量不大。
迟意开了灯,过去把电视关了,然后把茶几上吃剩的半碗米粉收拾了。
迟意心里其实挺佩服宜佳禾的,能把“不靠谱”践行得如此心安理得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把书包摘掉。
她躺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讯息,没有宜佳禾的。
像迟意不过问她做什么去了一样,宜佳禾也很少过问她。
迟意靠在沙发上休憩了会,肚子咕噜的叫声令她从白天宜佳禾去学校见班主任的偏爱中抽出神。
她把书包放回房间,换下校服,决定煮个宵夜吃。但她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发现家里存货都被宜佳禾吃光了。
她无法,拿上钥匙出门。
夜晚的苏麻离青胡同格外漂亮,月光倾洒在石板路上,探出墙头的花枝引着迟意走去巷口。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赛牛毛。这条在北央城极不起眼的胡同却因为几年后一部电影响彻大江南北,引来无数游客参观打卡,但华丽流畅的电影镜头却没还原出这条胡同万分之一的美好。
米粉店还开着,梁在宥在看新闻,女主汇报时势的播音腔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迟意很久后才知道荧幕里从容端庄的主持人就是江遂的母亲。
梁在宥听到声响,抬头和她打招呼:“来了。”
迟意点点头,注意到店里没有客人,桌面和柜台被清理干净,后厨安安静静也没有开火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梁哥,现在还做粉吗?”
梁在宥冲她笑笑:“还能做。你吃什么?”
迟意点了碗牛肉粉:“多放香菜,不要葱,加卤蛋和豆腐干。”
梁在宥应声,开了火先煮粉,趁这个时候,和迟意聊起来:“听予光说,你也是四中的?”
迟意站在门口盯着杂物匣卷了边的便签纸和长短不一的铅笔头,闻声抬头:“我念文科。”
“这是刚下晚自习?”
“嗯。”迟意说,“我在南方待惯了,想家时就想来你这吃粉。”
“随时欢迎。”
没一会梁在宥关了火,按迟意的要求配菜。店门处传来声响,又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要吃点——”梁在宥端着碗出来,“阿遂?”
迟意出门时带了本薄薄的课外书,等餐时正翻看着,闻声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穿着熟悉校服的男生推门进来。
他单手抄兜,手里拿着卷好雨伞和一个塑料袋。迟意的目光缓缓抬高,顺着白色的耳机线,瞥见男生利落窄薄的肩线和少年期凸起的喉结。
江遂并没注意店里,把两盒膏药放到柜台上,对梁在宥说:“我听阿姨说你肩上老毛病又犯了,这是我爸带回来的膏药,你之前说效果好的那个。家里还剩这两盒,你先用着。我回头让我爸再寄点。”
梁在宥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往柜台一扬下巴:“搁这吧。下次给我发个短信,我溜达着就去取了。从童话里到这得小二十分钟,你大晚上过来不安全。”
“我顺路去电视台接我妈。”江遂把膏药放下,随手去接梁在宥端着的托盘,说,“我来吧。你先去里面把膏药贴上。”
江遂侧身,正要问哪桌客人,便发现这个问题多余。店里唯一的客人迟意打江遂侧身瞥来的瞬间,便及时避开对视。
迟意呆滞而安静地盯着书页的某一处,直到江遂红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余光视野里。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她只觉江遂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江遂把东西搁到迟意桌上时,迟意缓缓抬眸。
“你的餐,慢用。”
“谢谢。”
江遂看过来,视线明显的停顿,眼神中渐渐带上探究。
他是记得自己吗?算起来两人已经正面接触过两次,医务室里江润如介绍她的名字,教室外的走廊他喊过她的名字。
应该是有印象的吧。
只是不等迟意决定嘴角扬出何种弧度笑一笑打个招呼,江遂便已转身。
柜台后面的电视播放着新闻,主持人正连线采访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江遂站在迟意斜前方,直视电视屏幕,姿态随意而轻松,神色却专注。
梁在宥贴完膏药,活动着肩膀出来。见江遂在看新闻,朝电视瞥了眼,想起来:“很自豪能有中国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遗憾阿遂你喜欢的那个作家又一年陪跑咯。”
陪跑?
迟意也有关注每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所以猜到梁在宥形容的作家。是村上春树吧。
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这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后知后觉他方才盯着自己的原因。他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看的书。
他很喜欢这个作者吗?
对于梁老板的话,江遂只是笑笑,提步往柜台那走:“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怎么也长久不了。”
迟意陡然一惊,微不可察地抿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合住放到一旁的书。
江遂说的正是她方才看到的那段话。
意识到这一点,迟意脸颊微微发热,热汤的水汽氤氲着女孩惊喜而餍足的黑色双眸。她正为自己与他有不足为人道的默契而暗自窃喜。
她相信,村上春树一定能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她更坚信,自己还能再读村上春树很多很多年。
梁在宥问:“隋姐儿几点结束?”
江遂扯了张纸巾擦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
“我给你煮碗面,你先吃着,吃完我骑摩托送你过去。”梁在宥挽了挽袖子,要去戴围裙。
江遂朝门口一抬下巴:“不了。还有它呢。”
迟意闻言跟着朝门口偏头,隐约看到门口灯牌的铁架上拴着根绳,绳子拴着的大型犬老实地趴在台阶下等主人。
梁在宥挑眉:“你走着去接?然后接到人再走回来?”
江遂面不改色:“我妈开车了。”
梁在宥被这回答逗笑了,如果办事者不是江遂,他一定会怀疑这人脑子瓦特了。人家开车上班呢,还用你接。但一想到隋姐儿那矫情浪漫的秉性,又觉得江遂这行为不算什么。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江遂嗯了声,出去。
古牧见主人出来,爬起来乖乖地摇尾巴。
“顶流,走了。”
叫顶流吗?迟意看到江遂把拴在架子上的绳解开,牵着古牧走远。
月光洒在少年清瘦的肩上,街巷灯火阑珊。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迟意胡思乱想,顶流的名字是出自古人的这句诗吗?-
周五那节历史课,姚尚君以一种非常随意的语气向班上同学说了迟意是课代表的事情。不少同学扭头看她,其中包括孔明月。
迟意佯装没有看到孔明月眼底的鄙夷,跟着历史老师去办公室数试卷。
“老师选你做课代表,一是你成绩优秀,老师能看出你对这门学科的喜欢。二是做班委能和同学互动,更快的融入大班级。”姚尚君说,“这段时间你做的很好,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胜任。”
随后又被问起周末博物馆的感受。
迟意抱歉地说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没去成,但已经决定去参加志愿者竞选。
姚尚君冲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又叮嘱了几句。
“老师,咱年级有当过志愿者的同学吗?”数好试卷,临走前,迟意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经验。”
“往年的话,女生有文科七班的齐悦,男生的话有文科十班的祝从容,”姚尚君说着,在桌上的档案夹里翻找着什么,迟意心跳如雷,“以及理科六班的江遂。”
只见姚尚君把找到的表格推过来,示意她看:“这上面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记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