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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十五岁以前,总觉得自己长得矮,站在薄时予身边真的像棵永远不能长大的小禾苗,跳起来也看不清他的眼睛,每次想说几句悄悄话,都要他弯下腰,她才能贴近他耳边。
她做梦都想长高点,在书上网上找了各种增高秘诀,每天早晚拼命喝牛奶,可惜除了喝太多肚子疼以外,完全没有作用。
所以她执着于爬到各种高的地方,椅子,桌子,墙头,好像这样自己就能早点长大。
偏偏她运动神经不太合格,站高了腿脚就不稳,容易摔倒,薄时予不得不陪着她胡闹,跟在她身边,每次她摇摇欲坠,他都及时出现伸出手臂,把掉下来的小丫头稳稳接住,从不会让她落地出丑。
后来薄时予越来越挺拔,这些高度就不能满足她了,她又不甘心地学会了爬树,想站得更高一点,让他仰起头,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去看他的脸。
她第一次爬树的时候很没经验,好不容易蹭上去抱住最粗的一根枝,想喊薄时予一起看夕阳,谁知道手一滑就掉下来。
这次跟以前相比实在有些高得过分了,她以为自己肯定摔惨,眼泪都提前涌出来,结果还是被收进一双臂弯里。
二十岁出头的薄时予朝她笑,整个银河的光点都融在他一双眼睛里。
“你是不是要笨死,害得我还要跟着你练这种技能,知不知道哥哥的手是用来拿手术刀的。”
他摇头,把她拎起来放在单车后座上,长腿笔直,唇边往上翘。
“小禾苗想看夕阳是吧,那坐稳了,哥哥带你去追落日。”
那天傍晚的风特别轻,她坐在薄时予身后,不敢抱他的腰,只能用汗湿的手紧紧抓住他衣服,脸颊小心靠在他背上,在浓重的夕阳里头晕目眩。
他骑着一辆单车,带她从树下出发,朝太阳西坠的方向一直往前,骑到海边,把那轮快要沉入海面的流油鸭蛋黄指给她:“看吧,太阳掉下去都没人接着,但是我们家小朋友有。”
十五岁那年离开薄家以后,她不记得哭了多久,在那座陌生的南方小城里,她照样爬树爬墙,坐在上面一整天,往薄时予可能会在的方向张望,最后还是经常会掉下来,摔得浑身到处是伤,可没人再接着她了。
她如愿以偿地抽条长高,站在镜子前踮着脚比划,如果他在,她应该到他胸口,到他肩膀,能跟他的耳垂平齐,她终于,终于能仔细看看他眼底的颜色。
但是她跟他相隔山海,用尽力气也触碰不到了。
伴舞们在升降台突然下沉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再到沈禾柠掉下去,就更确信出问题了,但大家默契很足,没听到沈禾柠的任何叫声,就都沉住了气没乱阵脚,在关键时候往中间收拢,把这场意外遮盖得严严实实。
舞蹈圆满结束,从始至终没有人发现异常,沈禾柠甚至能听见外面的欢呼,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陈院长嗓门很高地跟徐导夸奖她,全场都在喝彩,喊着她最后一幕多不落俗套。
她的拼命练习得到了最好结果,没有被任何人影响。
而谁也不知道,主舞已经掉进了漆黑的升降台里,和座上最高不可攀的那个人紧紧拥抱,彼此呼吸勾缠,灼烧着搅在一起。
上面舞台的灯光在逐渐熄灭,沈禾柠像是沉进海底,海面投射下来的光线缓缓消失,周围包裹着她的温度就更真切。
她原本以为自己完了,比十五岁之后的每一次摔倒都要更惨烈更孤独,可她做梦一样,又掉进了那个人永远接得住的怀抱里。
沈禾柠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呜咽,很快就手脚并用抱紧薄时予,原来她长高了也还是够不到他颈窝,只能趴在他胸前尽情大哭。
不是委屈或者害怕什么的,那些情绪都无所谓了,是跌跌撞撞一个人跑了那么久,终于又在这个没有光的角落里,见到了她真正的哥哥。
薄时予向外扯了扯沈禾柠肩膀,想确认她到底受伤没有,沈禾柠嗓子里哽着,越抱越紧,身体的接触也就没了尺度,无限地往他身体里钻。
“叫你声小朋友,你还真不客气,”他哑了的声音迟迟没有恢复过来,“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要是没事就站稳,忘了我是个残废?”
沈禾柠不想松,但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后背才一下子凉了,赶紧抽抽噎噎地离开一点:“哥,你别这么说自己,你腿,怎么样。”
薄时予一直狠抓着拐杖的右手骨节狰狞发白,隐藏在影子里,这时候才稍稍舒展。
柠柠长大了,而他已经身残到快要接不住她。
他按了下沈禾柠的头,忽然抬眼向上看,升降台的开口四周聚了一堆小姑娘,拼命往里张望着喊沈禾柠,但里面太暗,谁也看不清楚,都在猜。
而越过她们,更高的位置,上面的那个威亚操控台边上还有亮度,许棠没走,呆愣地死死盯着底下的情景,脸色比纸还白。
舞台灯光熄灭以前,她全看见了,那个从来没正眼瞧过她的人,接着什么珍宝一样把沈禾柠搂住。
她脚一软坐下,莫名感觉到下面那片漆黑里头过于恐怖,让她头皮快要炸开。
她发誓她算好了距离的!
学校舞台而已,又不是外面的大剧院,根本没有那么高,连威亚都用的简易的,何况沈禾柠体重太轻,比别人能多撑好几秒,她绳子断的时候,本来就开始往下落了!这才剩多少距离啊,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没想要害人,只是想让沈禾柠出丑受点伤,别抢她的位置而已。
许棠毫无形象地爬起来,惶急地往外跑,冲下楼梯时被一道颀长身影拦住,谢玄州吊儿郎当靠着墙,朝她抬了抬眉:“怎么,算计了我未来媳妇儿,我还没捞着救美的机会,你这就想跑?”
他话音刚落,后面紧跟过来的江原就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
那会儿在观众席的时候,他问薄时予升降台那里要怎么接,铺垫子太难,临时根本找不到足够厚度的,不用升降台的话,沈禾柠的这支舞就彻底毁了,那么没别的选,只能是活生生的人去接。
他脑子抽了,还自以为是说:“女的肯定不行,找男的,还得靠得住,乐意做这事的,我看谢小公子刚才往那边去了,我叫他正好!”
然后他上班好几年来,头一次从薄时予口中得到了阴冷的一声“滚”。
江原擦擦脖子上的汗,指着吓哭的许棠,跟满眼邪乎劲儿的谢玄州说:“那个,谢小公子,这人你小叔要,我就是个奉命办事的,不然……你去当面找他抢抢?”
谢玄州:……艹-
升降台上,沈禾柠脊背绷着,全身被危机感占满,她还在小八爪鱼一样不要命地扒住薄时予,但很显然她哥已经结束了昙花一现的“好哥哥”状态,叫过她“小朋友”的薄唇很可能下一秒就要说出严厉的话。
翻脸不认人他就是专业的。
沈禾柠其实觉得自己有点丢脸,明明没那么高,结果当时视死如归一样,被他一搂就哭得满脸是泪,但那又怎么样,她不怕更丢脸一点。
“哥,你别推我,我脚疼,我……”她红透的鼻尖抽了抽,眼尾全是水,一百分的我见犹怜,“掉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走不动。”
她嗓音放得软绵,身上小公主的装扮还在给她加分:“听说学校给我安排了新宿舍,可如果人多,她们跟我不熟,见面第一天我就这样,多半还是会被嫌弃,如果是单人宿舍……”
她桃花眼里湿蒙蒙:“那我只能一个人行动不便,窝在冰凉的小床上等死了——”
“等什么死,”灯光渐次往这边亮起来,谢玄州走近了盯着沈禾柠,见她小动物一样赖着薄时予,拧眉道,“说了我带你去庆功,受伤了我肯定也管你,走,别麻烦小叔,我跟你去医院,要是没地儿住,我空房子多了,你随便挑,我还能经常去陪你。”
说着谢玄州上前,握住沈禾柠的小臂,还朝薄时予低了低头:“小叔,这小丫头年纪太小,不省心,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让我领走就行。”
他手腕上明晃晃套着那根发绳,五指抓紧沈禾柠只有一层薄纱的手臂。
薄时予勾翘的黑瞳透不进光,他低短地笑了下,淡色唇上看不出弧度,被沈禾柠蹭乱的白衬衫和拐杖没能减少半分威势,反而填上某种残缺极端的迷惑力。
他左手抬起,覆在沈禾柠微凉的后颈上,将她向里一勾。
女孩子幼猫似的被他掌控在手里。
“那倒不必,”薄时予波澜不惊,“谁是医生,你分不清楚,小朋友分得清。”
沈禾柠还没来得及为薄时予的选择高兴上一秒,就被冷水浇醒,她竟然忘了她哥是做什么的,不确定自己的演技能不能蒙混过关。
车卷着夜风开到圣安医院后,沈禾柠逮住机会,怀着希望小声问江原:“我们薄医生……应该不懂骨科吧?”
江原诚恳回答:“他会给人开颅,头盖骨也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