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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师提出来的方案余茜并不赞同,学前班开学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她发现裴川那个孩子一次也没有举手说过要让老师帮忙上厕所。
余茜看到小男孩夏日里干裂的唇,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裴川是个自尊敏感的孩子,虽然他的情绪变化不大,可是内心想什么没人知道。如果换座位会对他造成巨大伤害的话,余茜觉得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郑老师提出来裴川推贝瑶这个事,也让余茜有些为难。
裴川如果真的欺负小贝瑶,让小贝瑶再和他坐在一起也不合适。
余茜思来想去,决定先观察一天再说。
上午余老师带着方敏君来教室,让她给孩子们做自我介绍。
四岁的方敏君小朋友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柔软的长发披散着,她因为时刻牢记一颦一笑要学习常雪,所以稚嫩的脸蛋并没有什么表情,正经道:“我叫方敏君,今年四岁了,希望可以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
这是方敏君的爸爸方鑫教过的话,方敏君说出来,余茜老师带头鼓掌。这年的方敏君无疑是干净漂亮的,教室里真心实意的掌声一片。
贝瑶绿色外套里面是件棉布嫩黄色套头短袖,下面是到膝盖长的豆绿色短裤。
这种鲜亮的颜色活泼又经脏,她小时候就没有白色的衣服——赵芝兰怕小孩子弄脏。
全班可能就方敏君一个人能穿白色的公主裙。
方敏君暂时被安排在教室门口特意安出来的第一桌一个人坐着,她年纪小,有些委屈。
方敏君心想,大家都有同桌,就她没有,在幼儿园可不是这样的,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况且那个没有腿的裴川都有同桌,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人坐?以前不都是裴川一个人的吗?她想回家,想妈妈,可是看到教室最左边放好书包的贝瑶,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去!
第一节课下课,方敏君一下子被好几个孩子包围。
有原来一起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有觉得方敏君好看、像电视里常雪姐姐的小朋友。方敏君被众人关怀着内心这才好受点。
贝瑶小心从书包里摸出洗干净的苹果。
大苹果红彤彤的,是赵芝兰怕她在学前班会饿给她准备的。
她爱惜地看了看它,转头看裴川:“裴川,你吃苹果吗?”
裴川在作业本上的田字格写字,九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门边,靠窗这边有点阴暗。裴川垂着眸,黑眸落在作业本上,没有说话。他不理她,贝瑶便懂了,这是不要,别烦他的意思。
她欢欢喜喜转过头,问倪慧和谷兴华吃不吃。
后排的两个孩子都点点头。
裴川握紧铅笔,到底人小,沉不住气。他转头去看,他的小同桌脑袋偏着,在用小刀分苹果。她花苞儿的丝带一颤一颤,分得很吃力。
他的目光转到那把小刀上,那是贝瑶削铅笔的刀,许是因为女孩的妈妈教过,贝瑶用水认真洗了刀子才开始切。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裴川不开心。
他不吃苹果,贝瑶自己吃裴川没意见,可是倪慧和谷兴华吃,那种不受控制的恼怒情绪一瞬间又不受控制地生了出来。
这个又乖又蠢,脾气还好的小团子,让他的不悦和暴躁到达了顶峰。
贝瑶分苹果的时候,陈虎来了。
胖墩儿贪吃,脸皮也比较厚,他问小贝瑶要苹果,小贝瑶三年级的记忆也很单纯,她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大大方方就给了。
陈虎咬着香甜的苹果,脸颊一鼓一鼓,大发慈悲道:“贝瑶,今年过年带你捉麻雀。”
贝瑶杏儿眼清亮,笑着点点头。
陈虎哼着歌走了。
裴川铅笔芯骤然断掉。
他突然意识到,小贝瑶是对所有人好。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亏他以为……亏他以为……
他垂眸,摸出小刀,开始削铅笔。
他手指指尖苍白,削笔却比她切苹果还利落。
贝瑶并不知道裴川不高兴,一直冷着脸的裴川高兴和不高兴都是一个表情。她有五年内的记忆,然而心智还是个小朋友。
这是九月最热的一天,下午的太阳高悬,气温堪比盛夏。下午上课的时候,贝瑶不停喝水,她贪甜,水里放了一点点白糖,装得水也不多。因为往常她喝完了水,都是找裴川要的。
他水杯里的水始终是满满的,他自己一口也不会喝,往往贝瑶眼巴巴看着,他就都给她了。
贝瑶喝完了自己水,偏过头看裴川。
男孩子睫毛也长,但是不翘,他垂眸会很好地遮掩眸中的情绪。侧颜有几分超越清秀轮廓的凛冽。
“裴川,我想喝水。”她小奶音软绵绵的,揭开水杯,小胳膊向前伸,向他讨水喝。
往常这个时候,裴川会拧开水杯,倒在她杯子里面。
然而今天裴川没动,她眼巴巴看着。
他慢吞吞抬眼,黑眸看着她。
——我不高兴了。
他的眼睛还不能很好地掩盖情绪,可是贝瑶看不懂。她茫然和他对望,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兴兴把水杯放在他桌子那边。
裴川:“……”
裴川把她水杯推回去,然后拿出铅笔,从木桌上螺丝钉的这头到那头,明确地划出了一条“三八线”。
他分得一丝不苟,半分没占她便宜,也没有让着贝瑶一点点。
一张本就不大的小木桌,两个人对半分。
他态度冷硬,将她阻隔在外面。
贝瑶呆呆看着。
这不是一二年级才会开始出现的分界线么?她和裴川是不是班上最早出现“三八线”的小朋友?
她难过地发现,这个小男孩讨厌自己。
讲台前面的余茜皱眉看着这一幕,难不成郑老师说得对,裴川不喜欢贝瑶,即便坐在一起也会欺负她么?
如果真是这样,裴川也不愿意和小贝瑶同桌的话,就最好让贝瑶和方敏君一起坐了。
余老师决定问问几个孩子的想法,她先前就问过方敏君了,方敏君说:“老师,我想和小朋友一起坐。”
那么就再问问裴川。
裴浩斌来接裴川放学之前还有段时间,余老师推着轮椅,让裴川先在老师办公室等等。她问小男孩:“你是不是不想和贝瑶小朋友一起坐呀?”
裴川抬起脸。
他黑眸很纯粹,像那年玻璃弹珠里面深沉的一抹黑。
他不说话,余茜只好坦诚和这个小男孩说完:“现在班上来了个小妹妹,叫做方敏君,今天小川也认识她了。老师想问问你,是想一个人坐,还是和贝瑶小朋友一起坐,或者和方敏君小朋友一起坐呢?”
余茜心里惴惴,她最怕听到最后一个答案。
虽然是一道给裴川的选择题,看似主动权到了裴川手上,余老师却害怕他选择方敏君。毕竟裴川愿意,方敏君大半是不愿意的。
可是方敏君这孩子确实长得清秀好看,还有个“小玉女”称号,要是裴川选了方敏君是最难办的。
九月还没迎来秋天的凉爽,裴川唇瓣和喉咙干涩到刺痛。
他用低到余茜险些听不见的声调说:“我一个人。”
余老师听到这个回答,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怅然。她温柔地说道:“小川,小孩子要多喝水身体才好,你要是想上厕所可以找老师。能照顾你余老师很高兴,想尿尿不要憋着知道吗?”
裴川没应话。
他说出“我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尽量平静了,可他这年到底才五岁,眼眶一阵酸疼,几乎快掉泪。这已经就是他的极限了,他不能再平静地回答老师第二个问题。
等孩子们走了,余茜老师把裴川的答案给郑老师一说。
郑老师颔首:“这样挺好的,明天给贝瑶讲一下,让她去和方敏君一起坐吧。”
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早上来上课的时候,贝瑶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她拉开书包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可爱的竹蜻蜓。
竹蜻蜓削去了边角锋锐的小木刺,被打磨得憨傻。
贝瑶不明白昨天为什么让裴川不开心了,晚上回去想了想,她央着爸爸给她做“小蜻蜓”。
她帮贝立材扫地,四岁的女娃娃拿着扫帚滑稽又吃力。贝立材哭笑不得,只好给她做了个漂亮的竹蜻蜓。
此刻贝瑶把竹蜻蜓递过去:“这个会飞哦。”贝瑶演示给他看,她小手握住竹棍子搓呀搓,横的那一片螺旋桨“翅膀”就旋转起来,贝瑶松手,竹蜻蜓飞出去,飞到教室前面角落的地方撞到墙后又慢慢落下来。
她用的力度小,于是竹蜻蜓也飞得不远。
裴川看着她,清风从窗户透过来,吹动她细碎的头发和花苞儿上的丝带。她快乐地跑过去捡回来,小手摊开,把竹蜻蜓给他:“送给你,不生气。”
裴川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那只小手不长教训似的,越过他们彼此的“楚河汉界”,嫩生生又软绵绵的,明明不带一点攻击力,却让他无端难受。
他也忽略了那条分界线的存在,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怅然拿过竹蜻蜓,果然看见她的杏儿眼一瞬间被点亮。
九月中旬,即将进入秋天,她低头拨开水杯盖子喝水,小脸都快埋进水杯里面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早就“抛弃”她了,也不知道他早就不生气了。
裴川苍白的手摩挲着竹蜻蜓,他的爸爸是个出色的刑警,但是不会做这样的玩具。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裴川并不需要这样的玩具,他没有双腿,如果将它放飞,就不能够自己捡回来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握在手里。
下了课余茜老师说:“贝瑶,你去方敏君同学那里坐。”此言一出,哄闹的学前班上安静了一瞬。孩子们都下意识看了眼裴川,又看了眼方敏君。
贝瑶揪着书包上的小熊猫,怔愣地抬起眼睛,她先看了眼不像是在说笑话的余茜老师,又看了眼教室最右边小小年纪就板着脸的方敏君,最后才转头看裴川。
她的眼中带着稚气和懵懂,像是水墨画中晕染出来的雾气,在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老师让她离开呀?
裴川移开眼睛,平静冷淡地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