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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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九月。

孟夏站在甲板上,举着望远镜眺望长江对岸,隔着水雾茫茫的江面。可以看到森冷兵甲、战舰林立。

她看得有点久。刘远在旁边跃跃欲试,“看到什么了?原来咱们还带了望远镜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孟夏随手把望远镜丢给他,“一群路人甲。可惜了。还是没看到曹操。”

她舒展了一下腰。看向周围。此处是孙刘联军的其中一艘战舰,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刘”不是历史上的刘备。而是眼前这位正举着望远镜看得不亦乐乎的刘远刘同学。

孟夏怀疑他是个军迷,最近每次看到她拿出什么新装备都兴奋得不得了。孟夏还逮到他趁她不注意偷瞄她的枪。眼神那叫一个缠绵。不知道的以为在看美女裸照呢!

果然。刘远看完又发表点评了,“你这望远镜是军用的吧?美军的!我之前在论坛看到大神八过,没想到这回摸到真的了!”

“有时间关心望远镜,不如多想下待会儿和周瑜还有诸葛亮的议事吧,曹操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刘远一笑,耸肩道:“我有什么好想的?就放手让诸葛亮去替他背后的刘备施展才华呗。到时候曹操一打完,咱们再一撤,刘备凭着在赤壁之战中立下的功劳。自然能够顺势而上,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这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既然刘备的命运被刘远打乱,那也要靠他去纠正。好在刘备人就在荆州,刘远派人去请了他过来,以子侄之礼事他,说要与皇叔一起共度此次荆州之危。

虽然命运被打乱了,刘备还是得到了他的外挂——此时诸葛亮已经被他收到麾下,于是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刘远和孙权组成孙刘联军,共抗曹操,刘备的人马也作为荆州的一股势力参与了战争。

想到这段时间诸葛亮在数次军事会议上表现出的才干,刘远笑嘻嘻道:“现在他的风头都快把我抢完了,谁还在乎刘子玉说什么?全看着诸葛孔明呢!”

“听起来某人很不甘心哦。怎么,不想走了?还想继续在这儿当一方诸侯,最好将来三分天下也有你一份,建国称帝、名垂青史?”

看表情,刘远确实对她描述的未来很心动,不过孟夏黛眉一扬,他及时刹车,作严肃状,“怎么会!我穿越到这儿是流落异乡,很惨的,能回去庆幸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想走?多虑了多虑了,小夏姐姐你实在是太多虑了!”

孟夏轻哼一声,懒得理他的言不由衷。

两人下了甲板,往舱內走,刘远好奇道:“不过你怎么对曹操这么感兴趣啊,还特意跑甲板上想看他,之前咱们见到江东的人也没见你这样啊。尤其周瑜还长那么帅。”

孟夏斜睨他,刘远说:“干嘛,你不觉得周瑜帅吗?不会吧,本人作为一个帅哥,整个三国只承认他的颜值勉强可与我一比!”

孟夏沉默一瞬,微笑道:“说实在的,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自信的。”

刘远睁大眼,孟夏不等他抗议就说:“帅不帅的不重要,整个三国你要让我选,我对什么周瑜啊孙权啊诸葛亮啊完全不感兴趣,我就喜欢曹操。”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看《三国演义》电视剧,我只看了前半部分,觉得他最slay,打得别人嗷嗷乱叫。很酷,和我很配。”

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觉得电视剧里的大奸雄和自己很配……

刘远理智地没有对此作出评价,而是道:“那你喜欢曹操,现在要和曹操对打,岂不是很纠结?”

“当然不会。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我才要亲自打败他。”

孟夏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戏谑的笑意,“你难道不觉得,和喜欢的人作对头,更刺激、更有趣吗?”

刘远:“……”

他咽下口唾沫。

妈妈,这就是女人吗?我发现我还是不够懂她们!

男生一副被震住的模样,这段时间他和她相处都是这样,看上去真诚而直接,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刘郎,倒是和他告诉她的本来身份——一个大三在读男大学生很符合。

所以,到底刘郎是他仗着穿越男的杰克苏光环苏出来的,还是现在的真诚无辜才是对她假装的?孟夏冷眼打量。

这些日子她试探多次,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是他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那他这阵子对着自己的表现,应该是真的……

孟夏:“对了,你之前跟我说,你是自己学会这边人的口音的?”

三国和西汉一样,语言仍属于上古汉语范畴,他们都是靠着超能力自动转换,刘远却说他是自己学会的。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刚来的时候跟聋子瞎子一样,什么都听不懂,也不认字儿。不过小生好歹是北外高材生,多学一门外语洒洒水啦,soeasy!”

孟夏看着男生得意的样子,心头一哂。之前她还想过,刘远就算和神秘人无关,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新队友,在不知道自己能力的时候就穿越了,但首先她感应不到他的弦,其次刘远也不能自动听懂古人的话。

所以,要么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要么,他就真的只是个偶然穿越的普通人。

士兵忽然上前,“禀将军,有人于军营外求见!”

刘远见有人来了,立刻又摆出那副“荆州之主”的装逼姿态,“本将军是谁都能见的吗?他们有说自己是谁吗?”

“说是,故人。”

“我的故人?”

“不是,是您身边这位孟姑娘的故人……”士兵递上一封信,“他们说,孟姑娘看了信就知道了。”

孟夏不待刘远发话就拈过信,撕开看了一眼就笑了,“是他们。我昨晚就感应到了,他们到了。”

刘远猜到应该就是她之前提过的队友了,她说了他们会来支援,“那请人进来吧。”

十五分钟后,孟夏在船舱内见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聂城,捂着心夸张道:“队长,你总算来了!有您老人家坐镇,我可以放心了!”

路知遥问:“夏夏姐,你怎么样啊?我们昨晚到的,一打听才知道赤壁之战已经开打了,幸好我们的降落地点离这儿不远,快马加鞭一晚上总算到了。”

孟夏捏捏他的脸,“不错嘛,还知道担心你夏夏姐。回去买糖给你吃!”

路知遥被她这动作弄得脸涨红,使劲挣扎才逃脱魔掌,“我都上大学了,你不要还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我才不吃糖!”

孟夏欺负完小朋友,这才把目光看向后面一直沉默的第三个人,“你也来了啊。”

张恪薄唇紧抿,顿了顿才说:“我那边后来又出了点事,所以来迟了。”

路知遥藏在聂城身后,不忘替他补充:“哦对,我和队长是今早在这边遇到恪哥的。没想到我们居然前后脚到,就一起过来了。”

其实他也挺惊讶的,因为还记得上次隔空开会时,恪哥那么坚定地说会很快去三国找夏夏姐,他还以为他早就到了呢。

孟夏还是笑眯眯的,“没有迟啊,你能来我就很感动了。谢谢哦。”

张恪一言不发,只是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刘远等他们叙完旧,这才打招呼道:“三位好啊,你们就是夏夏的队友啊?我是刘远,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指教。”

聂城其实一进来就看到了刘远,此刻听到他开口,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下豹房那夜。没有错,其实上一次在通话里听到他的声音他就那样觉得了,刘远不是那个人。

虽然当时那人的容貌声音都记不清了,但直觉告诉他,刘远不是他。

那有可能是那人在幕后操纵他吗?

他看了一眼孟夏,孟夏秒懂,倾身附耳道:“我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长时间,孟夏也没有发现他的疑点,以她的能力来说,几乎已经能确定刘远的无辜了。

但这没有让聂城轻松,反而眉头皱得更紧。

孟夏察觉不对,问:“怎么了?”

聂城沉吟片刻,没让刘远出去,直接当着他的面对孟夏说:“我有事问你。”

“什么?”

“时年不在你这儿,对吧?”

孟夏摇头,“不在,她还没到呢。”

聂城点头,“那就是了。”

察觉孟夏的疑惑,他顿了顿,说:“时年出事了。”

孟夏一惊,“什么意思,她怎么了?你们又联系了?”

“问题就出在,我们没有联系。”聂城说,“非但没有联系我,我对她、以及她身处的整个西汉,都感觉不到了。”

聂城感觉不到时年不奇怪,本来他们之中也只有时年有那种隔着时空还能感应到队友的能力,但即使是她,身处三国也是能感应到别的动乱的时空的。聂城说他感应不到西汉,言下之意就是感应不到西汉的弦,孟夏之前没注意,此时立刻试了一下,果然自己也感应不到。

“没有感应的话,应该是那边的弦平静了吧。”孟夏思索道,“肯定是汉朝的事情解决了,上一次时年就说了。”

聂城却摇了摇头,“我也这么想,所以和小路完成任务后,确认汉朝的弦已经恢复平静,就直接来了三国。但一抵达我就发现,这边感应不到她的弦,也就是说,她没有过来。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汉朝的事情解决了,距离上一次通话也过去了快一个月,她为什么还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过来找你?”

孟夏一愣,心头顿时弥漫上不安。

其实她这段时间也疑惑过,时年为什么还没来,但由于这边的事实在太多,也没空多想,反正有没有帮手她该做的事都得做。

可如果,时年真的说了要来却没来,汉朝的弦还平静了的话……

她低声道:“总不会是,她在该走的时候没走掉,被困在汉朝了吧?”

现场一片死寂。

7处此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每个人都同时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他们感应不到汉朝的弦,就过不去,如果时年真的滞留在汉朝,而她也感应不到弦的话,岂不是就困在那里走不掉了?

路知遥弱弱道:“有没有可能,她是完成任务后直接回现代了啊?或者是去别人那儿了,比如布里斯,还有小更姐……”

聂城:“你觉得有可能吗?”

路知遥其实也觉得没可能,时年在工作上一向是非常努力积极的,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心里一直憋了鼓劲儿,想把队长踩在脚下,篡位夺权!

都知道三国的情况最复杂,她说了要来三国,肯定不会跑去别的地方。

路知遥抱住头,崩溃道:“所以她真被困在那儿了?这样事情就大条了啊,怎么办啊!”

刘远听到这里终于插嘴,“你们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都听不懂?时年就是上次批评过我的那位小姐姐是吗?她怎么了?”

聂城看着他,不语。

孟夏顺着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聂城为什么这个表情。

他们一直都认为这次事件的关键在三国,在刘远,可如果整件事都和刘远无关,那那个暗中捣鬼的神秘人又在哪儿呢?

聂城黑眸沉沉,像是想透过刘远看向遥远的大汉,“我们在说,她可能碰上了一个大危机,没有人能帮上她。而能不能逃出来,全看她自己了。”

远方天际是墨色的城池,高大雄浑,如一只巨兽盘踞,衬得后面的群山也黯然失色。

霍光站在石头上远眺,难掩兴奋,“大哥,那就是长安?”

霍去病:“是啊,再有半天就能到了。”

一句话说得霍光心潮澎湃。

这就是他在家乡无数次听人说起的长安啊,天下最繁华、最壮观的城池。

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他终于要看到它了。

和他比起来,霍去病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往后面飘去。霍光顺着一看,顿时也是胸中一滞,刚才因为见到长安而好不容易兴起的激动像被一阵风卷走,只余熟悉的憋闷和无力。

临时搭起的休憩亭下,年大哥……年姊姊坐在案几旁,面无表情望着远方。陛下坐在她身侧,两人都是一样的沉默,吓得周围服侍的人也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多抬。

这样的场面,最近每天休息时都会上演。

“她还是不肯说话吗?”霍光小声问。

霍去病不语。

霍光有些着急,还有隐隐的愤怒,“她肯定很难过,我知道她是不愿意的,那天都那样逃了,陛下却……”

霍去病看他一眼,表情平静,却吓得霍光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妄议陛下。”

说完这句,也不管霍光是什么脸色,他径直走到马旁,取下自己的水袋,大大喝了一口。

是,自从大军离开陇西那天,她从銮驾上跳下,却还是被抓回去后,她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且和之前总是想方设法逃走、闹出的动静他在外面都有所耳闻不同的是,返程这二十来天,她没有试图逃过一次,顺从得让人惊讶。

他不知道陛下对此是否满意,大抵是不的,因为她对他再次变得冷漠。事实上,她刚被陛下扣下的那几天就是这样对抗的他,但和那时候更像是赌气的冷漠不同的是,她现在除了不理睬陛下,整个人也显得很不对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又像是旅人行走在黑夜中却失去了前行方向,黑瞳中全是惶恐和茫然。

想起那天她在自己怀中瞬间变得惨白的面色,霍去病攥紧拳头,良久,再次狠狠地灌了一口水。

时年确实受到了极大冲击。

她坐在亭子下,前方是葳蕤山色,身边有很多人,她却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虽然穿越了这么多次,但因为每一次都知道自己最终是会回去的,所以穿越对她来说更像是一次跨时空旅游,只不过旅游的同时还要顺带干点活儿,好在有钱拿,干活也干得甘愿。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二十三天前,陇西城外。

她清楚地感觉到时空之弦一点点归于平静,就像一扇大门对她关闭,时年发现,自己无法再操纵弦了。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她连呼吸都停了,全靠身体好才没有当场晕过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就开始思考,为什么弦平静了她就感觉不到了,难道是在弦平静的状态下就无法穿越吗?

不对,聂城说过,有一些偶然的情况是会让普通人也能穿越的,比如之前的杨广和这次的刘远。他们去的那个时空都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发生偏移,弦才开始波动的。

那也就是说,在弦的平静状态下也是可以穿越的,既然如此,她感知不到很可能是因为她目前能力还不够,又没有撞上那些偶然情况。

想明白这个,时年心中稍定,当晚就尝试去感应平静状态下的弦,这一路也不再试图身体出逃,改为不断进行超能力探索。

可无论她怎么试,始终一无所得,什么都感觉不到。

时年转而安慰自己,就算她不行,聂城他们搞不好可以呢?他们能过来也是一样!

然而下一秒就又丧失信心,聂城都亲口说了她是7处理对弦最敏感的人,她都不行他们就更不行了啊!

没救了没救了,这次真的没救了!

绝望之下,时年开始担心,难道自己真的要留在这里了?

想象一下,一个人,在这个两千年前的陌生朝代,生活一辈子。

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任何现代文明,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她的爸爸妈妈!

她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前途一片黑暗,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那些小说里一辈子没回家的穿越女是怎么过的?

在古代活一辈子,跟被拐卖到山区有何区别!

身边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陛下,可以启程了。”

是霍去病。

刘彻闻言颔首,看向时年,“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走吧。不过你要是还觉得累,再歇一会儿也可以。时辰尚早,今日总是能到的。”

那日发过那通火之后,他对她又恢复了柔声细语,甚至因为她的变化,他比之前更耐心更温柔。可时年看着他这样,只觉内心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霍去病的话。

那一天,她都那样真诚地求他了,甚至她也能察觉某个瞬间他是动摇了的,可最后,却还是把她抓了回来。

这让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刘彻是帝王。

不是朱厚照那样的帝王。朱厚照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他懂得自由的可贵,所以虽然喜欢她,却愿意放她手让离开,因为他知道在外面才能真正快乐。

但刘彻是真正的帝王。帝王是不能谈判的。他并非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和挣扎,可这一切都不比他的欲望更重要。

她想起以前曾在《史记》上看过一个故事。西域大宛国有一种汗血宝马,肋如插翅、日行千里,号称“天马”。武帝心中向往,派出使者想要求得,大宛王却不愿献出珍贵的宝马。于是,武帝竟发兵二十万攻打大宛,花了四年时间,死伤无数,最终征服了大宛国,得到了他想要的宝马。

这才是刘彻。黩武嗜杀,享受征服。

对于想要的马都是如此,何况是人呢?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这段时间她总是克制自己少看他,因为一看到他,就是满腔的悲愤,她生怕自己失控之下做出什么。

但这一刻,那些情绪都翻涌上来。时年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露出个笑容,眼中的讽刺锋冷如刀。

刘彻一顿,侧眸避开了她的目光。她漠然起身,径直上了銮驾。

刘彻立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脑中想着她适才的笑容,他垂眸看向案几。那里放着一个茶盏,里面是他亲自为她斟的茶汤,照例没有被动过一下,就像这段时间她对他始终不变的冷漠。

他深吸口气,也朝銮驾走去,却没有如大家以为的那样上车,而是命人牵过御马,翻身而上,道:“起驾。”

当天下午,御驾抵达长安。

百官在城外跪迎,銮驾穿过御道直入未央宫,时年也见到了这座久违的宫城。

十七年过去了,未央宫却没有太大的变化,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还会想起当年的事。不过上一次时年的身份是少使,住在低等宫人居住的北掖庭,这一次刘彻却带着她住进了宣室殿。

宣室殿是刘彻的寝殿,在未央宫的地位仅次于百官上朝的前殿,他平时也会在这里召见臣子。宣室殿还有个著名的典故,当年汉文帝便是在此召见贾谊,君臣夜话至深夜,传为美谈。

这样的地方,还从没有宫嫔堂而皇之住进来过,不过陛下都发话了,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当晚,时年就在宣室殿东偏殿歇下了,接下来几天也一直住在这儿。

对于这特殊待遇,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另一件事让她更上心一些。

刘彻抵达长安当晚就收到消息,因此次河西大败,匈奴单于伊稚斜震怒,要惩处休屠王和浑邪王,二王惧怕之下,派使者至长安乞降。

朝中对此自然震惊,盖因休屠王和浑邪王长期以来占据河西,此次虽然战败,却仍控制河西部分领土,且手中兵马四万。刘彻疑心有诈,又不想放弃这大好机会,最终决定派刚回长安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带一万骑兵再次前往河西受降。

小宫女在给时年梳头时说起这事,又是激动又有些担忧,“只望霍将军吉人自有天象,此去也能大捷,让匈奴人全都跪地称臣才好!”

霍去病自幼出入宫廷,尤其是宣室殿常客,这里的宫人都认识他,比如这个小宫女沅沅每次提起霍去病就是一脸仰慕崇拜,一看就知道是个铁粉。

时年于是说:“放心吧,霍将军会平安回来的。”

她这话说得很肯定,因为早已清楚这一战的结局,沅沅却惊地睁大了眼,“夫、夫人?您……刚才是跟我说话吗?您跟我说话了?!”

她的表情像是中了头彩。整个宣室殿都知道,这是陛下从陇西带回的新宠,虽然没有正式册封,但只看她能住进宣室殿就知道陛下对她的爱重。杨总管安排她来伺候夫人时说,看她素来活泼机灵,指望她能讨夫人喜欢,可惜夫人大概性子比较冷,不爱笑,也从不和他们说话,连陛下来看她也不见她给个好脸色,惹得众人咋舌不已。

他们私底下甚至怀疑过,夫人别是不会说话吧?

往常都是她一个人找话题,因为看夫人并不反感,才大着胆子这么说下去,没想到今天夫人居然理自己了!沅沅一面激动,一面又有些担忧,连陛下都没有得到的待遇自己先得到了,回头不会倒霉吧!

不过时年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中景色。

刘彻没有和她住在一起。从返程起,他就不再要求和她同宿,时年怀疑他是察觉到了危险。两人分开睡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她逃跑失败当晚,她试了两个小时都无法感应到弦,情绪正是最崩溃之时,他如果还敢不知死活地过来,她不敢保证半夜会不会趁他睡着了摇身一变成刺客。

回宫这些日子,刘彻像在草原上时一样,只是每天白天来看看她,留给她充足的个人空间。时年知道他是在等她缓过来,接受现实,但她同样也也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怎么可能因为他想,就决定她一生的命运呢?

心里这样想着,可当她在宣室殿内日复一日待下去,一天三次例行感应弦失败,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也许那真的就是她的结局了……

她忽然转身往外走,这屋子太憋闷,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沅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道:“夫人要出去吗?婢子伺候夫人!”

刘彻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只是时年自己不想出去,才终日待在宣室殿。此刻她也只是出了居住的东偏殿,正殿那边传来谈话声,时年猜测应该是刘彻在与臣子议事,停下了脚步。

杨得意见了她也有些惊喜,忙上前道:“参见夫人。夫人是来找陛下吗?”

时年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为什么,顿了顿,说:“陛下在议事?”

“是,陛下正与文成将军论道。”

“文成将军?”时年觉得这名号有点耳熟。

杨得意压低声音,“就是前几年入宫的方士,齐人李少翁。因为为李夫人招魂有功,陛下册封他为文成将军,极为倚重呢。”

是了,李少翁。时年想起来了,他是被封为这个。

这几天她虽然没出去,但从沅沅那里听了不少,据她所说,陛下非常信奉鬼神之说,宫中有很多方士,李少翁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受他宠信的一个。但时年最清楚这个人不过是个骗子而已,给李夫人招魂只是他两大著名事迹之一,另一桩是他后来把绢帛手书喂到牛肚子里,骗武帝那是上苍神谕,可惜这次玩砸了,武帝察觉有假,将其诛杀。

但杀了李少翁,并没终结刘彻的封建迷信之路,反而愈演愈烈。一个他,一个秦始皇,都是皇帝里的修仙代表人物。尤其是刘彻,晚年更是因此酿成了巫蛊惨祸。

时年之前没想太多,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刘彻对神怪之事如此相信,和自己有关吗?

感觉上应该是有关系的,因为见到了她这个“仙人”,所以笃信世上有仙人。可如果刘彻对长生成仙的执着是因为自己,那到底是历史本来就是那样,还是因为有她,历史才成了那样?

时年被这个哲学问题问倒了,陷入沉思,那边却有人出来了。

是一个老者,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身穿银白长袍,须发雪白,却精神矍铄,尤其是一双眼,锐利得像电,炯炯有神。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看上去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就是李少翁?

杨得意殷勤道:“李将军,您与陛下谈完了?将军辛苦!”

李少翁含笑朝杨得意点头,目光一转,看到了他身后几步的时年。

“这位是……”杨得意想给他介绍,却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时年的身份。

没想到李少翁主动上前,施了个礼,“夫人。”

“你知道我?”时年扬眉。

她的语气透出这些日子难得的好奇,因为对这个李少翁确实挺感兴趣。认真讲起来,她在唐朝也装过神棍,这位还是她的祖师爷同行呢!

而且虽然第二次玩砸了,但第一次他确确实实骗住了刘彻。招魂,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是在纱帘后面放了什么东西吗?她记得,好像民间一直认为皮影戏的起源就是李少翁给李夫人招魂,所以,是皮影?

李少翁说:“臣两月前占了一卦,卦象显示陛下此番西去,将和梦中之人重逢。所以看到他带回了您,臣便猜到了。”

时年微笑,没有拆穿他。什么占了一卦,多半是和刘彻“论道”时听他说了些什么,这就立刻演上了。

啧,真是敬业,难怪行骗行到青史留名的地步呢,不服不行。

她虽然表现得不明显,李少翁却还是笑了,“夫人不信臣。”

时年立刻否认,“没有,将军多心了。陛下都信您,我又怎敢不信?”

“夫人不信臣也不打紧,毕竟,臣其实也不信夫人。”

时年一愣,“将军……什么意思?”

“陛下曾说过,他思慕之人是姑射神人、蓬莱仙子,非凡俗之辈,臣一直信以为真。可今日见过夫人才发现,原来,您并不是蓬莱之人……”

杨得意听到这里,立刻打断,“李将军,休得放肆!”

时年知道,作为刘彻之外知情最多的人,杨得意肯定和他一样把她当仙人了,所以生怕李少翁的话冒犯到她。

不过时年并不介意,因为她确实不是仙女。而且她也不是主动要装仙女的,是刘彻自己误会了,她又没能及时解释,才一步步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但她还是为李少翁的大胆而诧异,他凭什么敢说这样的话?自己就是个假货,还想打别人的假不成?

李少翁微微一笑,“夫人休恼,臣并非僭越犯上,只是有些惊讶。”

他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臣惊讶,原来夫人不是蓬莱之人,而是……将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