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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匈奴人。
十五分钟后。时年和霍光被绑了丢在那列人马前。时年摔得眼冒金星,因为她想逃,直接被策马追上来的人一鞭子抽翻。整个背还火辣辣的疼。
看着四周高大的骏马。以及马背上的男人,时年痛苦地闭上眼。真是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怪只怪自己刚才太心急,生怕慢一点就错过了,没有在一旁先观察一下。
眼前这些人。披发左衽、面目粗豪。分明是当年在长安东市曾经见过的匈奴人模样!
这算什么?本想投诚我方军队,却被敌方生擒,羊入虎口了!
“汉人?探子?”那领头的匈奴将领策马绕着他们转了圈。目光落在她和霍光的衣着上。
时年咽了口唾沫,“我们不是探子。我们就是两个普通的商旅。在沙漠中迷路了……”
“你会匈奴话?”那人扬眉。很是吃惊。
时年一愣。这才发现他的发音很奇怪,是一种从没听过的语言,而自己刚才说的也不是汉语。
之前初来汉朝时她就发现,自己能自动听懂古汉语,没想到这个范围还能覆盖到匈奴话。
靠,我连匈奴话都听得懂了。为什么还是听不懂英语?Tellmewhy?!
发现她会匈奴话,那人更加警惕。时年心中焦急,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境地。现在该怎么办?早知道她有这个自带翻译功能,刚才应该假装是匈奴人的,可她从没去过匈奴,旁边还带着个霍光,太容易露馅儿。
那要怎么证明他们不是汉人探子?但就算证明了,对这些匈奴人来说,杀两个汉人也毫无压力啊,分分钟就把他们祭旗了!
“怎么回事?”一匹马越众而出,马上人问道。
“禀大都尉,我们抓住了两个汉人,正在盘问。”
时年却呆呆看着策马而出的那人。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未央宫大殿,胡人使臣傲慢狂妄,激得堂上君王险些失态。当时他还正当盛年,可如今,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哥秫图……”
她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霍光听到了,低声问:“你说什么?”
时年没有回答。
往事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时间无情地吞噬着大家,连哥秫图都老了,那那个人呢?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哥秫图听完属下的禀告,想了想,手一挥,“既然他们说自己不是探子,那留着也没什么用。拖下去砍了。”
男人声音冷漠无情,时年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
靠!这么多年过去,您还这么心黑手狠!真是老当益壮啊!
他一发话,立刻有两名匈奴士兵过来拖起她和霍光,看样子打算把他们就地正法了。时年简直要崩溃,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阻挡被拖走的趋势,可漫漫黄沙,连根草都没有!
眼看士兵连刀都抽出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朝哥秫图大喊:“哥秫图使臣,您不记得小人了吗?!”
哥秫图面色遽变。
他霍然翻身下马,走过来一把抓住时年领口,“你叫我什么?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反应比时年想的要大,男人脸色铁青,仿佛被她刚才那句话狠狠刺激到。
更准确地说,是被“使臣”两个字刺激到……
时年脑筋转得飞快。现在情况很明了了,大战在即,哥秫图一切都以战事为先,所以即使他们形迹可疑,他也懒得和他们纠缠,直接杀了了事。
要想让他容他们活下来,除非,给他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心里冒出个想法,手指因为紧张而攥紧,她强迫自己露出个笑,“小人只是个小人物,不足挂齿,但小人的长辈曾和使臣有过一面之缘。”
“你的长辈?”
“小人的姑母是大汉皇帝的少使夫人,多年前曾与陛下一起,在未央宫后苑设宴款待过使臣和使臣之妹阿舒兰……”
哥秫图手一松,时年摔在地上,很有骨气地没叫出声。
哥秫图怔怔看着他,脸上情绪变幻莫测。
刚才没有发现,此刻才惊觉,这瘦弱的汉人少年长得,确实和记忆中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
所以,这是她的侄儿……
拳头慢慢攥紧,他一双眼黑得像沉沉深夜,飓风在里面酝酿,带出刻骨的、仿佛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的仇恨,看得时年心惊胆战,几乎要怀疑自己做错了。
靠!不是这么恨我吧!
就在她差点吓破胆,想改变策略跪地求饶时,哥秫图长舒口气,露出个阴沉沉的笑容,“原来如此。既是故人之子,当然要好好照顾。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多派几个人,给我小心伺候!”
时年他们走了这么几天,其实已经到了沙漠边缘,匈奴军队有马,所以当晚就顺利抵达一片绿洲,扎营休整。
时年和霍光被关在一个小帐篷里,外面留了四个人看守。某种意义上被俘虏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托哥秫图的福,他们这天晚上总算喝饱了水,也不用继续挨饿受冻了。
时年躺在地毡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刚被抓住,背包就被匈奴人缴了,枪和别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就算有枪,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单挑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聂城还差不多!
好在匈奴人拿走背包后,只是简单搜了一下她的身,检查有没有武器,也就没有发现这其实是个女人。当然,这也得益于时年在现代的充分准备,因为早就打定主意这一趟要女扮男装,她不仅在里面穿了束胸衣,还专门看视频学过男人走路和讲话的方式,绝不会像当初马嵬驿那次一样,被那个将军一眼就认出来了!
身在敌营,还是当男人比较安全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通,还是找不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帐篷里过分安静了,回头一看,霍光正缩在帐篷一角,目光古怪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会说匈奴话?”
时年这才想起来,白天的事还没跟他解释呢,“呃,对,我会。不是说了嘛,我是行商的旅人,当然见多识广啦。我不仅会匈奴话,西域很多国家的话我也都会呢。”
霍光眼中的怀疑却未消减,反而更深,“白天你跟那个匈奴将军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杀我们了?”
这个问题就不是那么好回答了。时年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当年和刘彻一起研究怎么取消和亲时,没少钻研哥秫图这个关键人物,知道他性情暴烈,最是心高气傲。
身为和亲使臣,却没能带回公主,最后狼狈而去,当年的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因为想到这个,所以她试着叫了他“使臣”,果然看到他瞬间脸色就变了。只是还是好险啊,她自称当初那位时少使的侄儿,是想着如果是身份如此特殊的仇人,他应该不会立刻杀掉,无论是留着作筹码,还是别的用途,都能给她一些自救的时间,却低估了他对自己的仇恨。
想到哥秫图当时的眼神,时年一个哆嗦。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她本来还担心年代久远,哥秫图也许都不记得她了,然而当初那场打斗中,卫青制服哥秫图、她用电击棒电伤阿舒兰,在哥秫图心里应该是除了刘彻以外的两大死仇,怎么可能忘?
如今卫青已和匈奴人交战多次,自己这个皇帝宠妃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于情于理都不会和匈奴人再打任何交道。估计他自己都觉得复仇无望了,却没想到突然送上来一个侄子,时年现在真的很怕哥秫图今晚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她拎出来宰了泄恨!
她走过去坐到霍光身边,“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你相信我,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霍光沉默一瞬,自嘲一笑,“算了,就算你害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活不长了。”
他语气里有少见的颓丧,听得时年一奇,转瞬却明白过来。
先是在沙漠里挣扎求生半个多月,好不容易以为得救了,转眼又落入匈奴人手中,霍光即使再心性坚韧,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终于也觉得心灰意冷了吧。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不会的。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会活下来的。”
霍光一动不动。
时年眉头微蹙。他们想成功脱险,接下来面临的挑战还很多,要是霍光这么早就丧失斗志,可就真没希望了。
但小男孩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光说恐怕是说不通的,时年眼珠子一转,在身上一摸,还好还好,匈奴人没有把这个搜走。
霍光看到他在身上找了一圈,就把一个东西递到自己面前,“吃。”
他看着那颗深褐色的、像药丸似的东西,“这是什么?”
“你管是什么,就算是毒药又怎么样?反正你不是都认为自己死定了吗?那早死晚死也没区别。把它吃了!”
打从救了自己,还从没见他用这种嘲讽中带点尖锐的语气跟他说话,霍光本来心里也有火气,被这么一激热血上头,想也不想地抓过来,“吃就吃!”
药丸丢到嘴里,是意料之中的苦,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苦味化开后,却是丝丝缕缕、从未品味过的甜。从舌尖到舌根,馥郁浓香,最后弥漫整个口腔,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
巧克力呗。
时年心道,嘴上却说:“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
霍光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吓唬自己,顿了顿,不自然道:“是饴糖吗?从前倒是没吃过这种。”
时年叹口气,抓过他的手,说:“你以前没吃过,现在吃过了。先苦后甜,苦中带甜,甜里有苦,人生也是这样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你现在虽然受了苦遭了罪,但圣人不是也说了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她背到这儿忽然记不住后面了,若无其事地跳过,“……所以,不要让一点小挫折就把你打败了。这可不是骠骑将军的弟弟该有的样子!”
霍光神色震动,显然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好一会儿才别过头,闷闷道:“几次三番差点死掉,也是小挫折吗?”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大挫折,但对要做大事的人来说,就只是小挫折了。挺过这一劫,你就可以见到你大哥,和他一起去长安,然后,成为像他一样彪炳史册的大人物……”
他忍不住笑了,“我虽是大哥的弟弟,但我在行军打仗上并没有他的天赋,你太高看我了……”
“我指的也不是行军打仗。”时年眨眨眼,“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他的天地在战场上,你的天地在别的地方。你信不信,也许最后你比你大哥还要厉害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道,自己可不算骗小孩子。霍去病是中国封建社会武将的巅峰,但霍光算是权臣的巅峰了吧?作为第一个废黜皇帝的大臣,可以说首创先河,而且辅佐三代君王期间切实实施了很多有利国家的政策,是实干家,后世评价一直不差的。
霍光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先是连命都不要地救他,然后又跟匈奴人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现在连这种虚无缥缈的事都说得言之凿凿。
比大哥还厉害?他吗?
阴暗的帐篷里,时年一双眼殷切地望着他,里面像有闪烁的星子,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和期待。
那样璀璨,让人心折。
霍光忽然觉得心头某处一阵悸动,再不敢与他对视,几乎是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