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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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早上醒来。发现昨夜又下了雪。

整个山林覆盖着一层白色,院中青松也被积雪压弯了腰,时年穿着厚厚的冬衣。穿过回廊。到了寨主居住的正屋。朱厚照正在吃早饭,桌上摆着各色佳肴。他却捧着碗面吃得愁眉苦脸,抬头看到时年,顿时眼睛一亮。“哎。你来了。”

时年在他对面坐下,冷淡道:“嗯,不知寨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你这话说的,找你能有什么事。陪我用早膳啊。”朱厚照咳嗽一声。挪到她旁边。亲亲热热道。“不过,这山寨的厨子真是不怎么样,就说这个面吧,比起你昨晚做的可差远了……”

时年抢在他后面的话出口前道:“您死心吧。在您兑现承诺之前,我是不会再给您做面的。”

朱厚照笑脸一垮,垂头闷闷道:“我只是想吃碗面。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时年:“我也只是想回趟家,您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昨天晚上,因为她的“盖世厨艺”镇住了朱厚照。按照约定他得答应她一个要求。时年并没有直接提出让他回宫,毕竟她不能透露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担心弄巧成拙。经过考虑,时年表示自己家住京师,希望朱厚照能亲自送她回家。

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回了京师,就可以设法给宫里传信。据她观察,朱厚照应该是瞒着大家偷溜出来的,搞不好宫里为了找他都闹翻天了,他们这一回去,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如意算盘打得哐哐响,可惜万岁爷不买账,听完后沉默片刻,诚恳道:“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时年:“……???”

朱厚照目张胆赖账的行为激怒了时年,不仅拒绝了再给他做碗面的要求,睡了一觉起来依然没有好脸色。朱厚照捧着面碗,打量板着脸的女孩,有些费解道:“京师有什么好,你就这么想回去?”

时年:“那里是我家,我当然想回去了。而且,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

时年一愣,朱厚照吃了口面,笑着说:“小爷我天不管地不收,无家可归,也没有什么地方配当我的家。”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欢喜的,甚至兴高采烈,可时年看着他俊秀的眉眼,垂下的睫毛黑而浓密,心里忽然涌上股奇怪的感觉。

还没等她想明白,朱厚照已经丢下碗站起来,“既然你不想吃饭,那我带你去做件好玩的事儿吧。就当是给小娘子赔罪了。”

时年没想到,他说的好玩的事会是这个。

她看着面前快比自己还高的大白马,声音都在颤抖,“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骑马啊!”朱厚照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雪后跑马,别有一番滋味,今天爷带你体验一下!”

他想扶时年上去,她却抵死不从,开玩笑,这马比路知遥找给她的还高,摔下来肯定死定了!

朱厚照和她推攘两下,看女孩脸色都白了,醒过味来,“不是吧,你不会骑马?”

时年哆嗦道:“不、不会骑马很奇怪吗?现在又不是唐朝,我不信你们大明的女人,都会骑马……”

“别人不会骑不奇怪,但你连那么高的墙都爬得上去,你不会骑马,我还真有些惊讶。”

朱厚照看时年手紧紧攥着自己衣襟,难得的小鸟依人,忽地一笑,“不会骑也没有关系,我有办法。”

他翻身上马,然后腰一弯、手一探,就把时年捞到了怀中。时年猝不及防,已经坐到他身前,朱厚照马鞭一扬,只听“啪”的一声,马儿已经飞快奔驰了起来。

时年只感觉两侧景物飞速闪过,吓得大叫,“你停下来……啊!我让你停下来!”

朱厚照两手抓着缰绳,将她圈在自己怀中,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害怕,不会有事的。睁开眼好好看看,这藏龙山的风景,是不是比想象中更好?”

他们已经冲出山寨,奔跑在山林中。时年犹豫着睁开眼,只见雾凇沆砀、天地一色,雪后的山林美得那样壮丽,冰雕玉砌,宛如上天的杰作。周围很安静,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马儿每跑过一处,便听到松枝震颤,簌簌抖落积雪。

时年喃喃道:“好美。”

“是吧?看到这样好的景色,有没有回心转意,想留下来陪我了?本寨主压寨夫人的位置,还虚位以待呢。”

时年不理他,朱厚照凑近道:“还是说,小娘子还想着回京师,去当皇帝的老婆?”

男人似笑非笑,时年与他眼睛对上,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那晚的豪言了!当时是气炸了张嘴乱说,她怎么知道,这位就是皇帝本人啊……

完了,他会怎么想她?

朱厚照见女孩一脸窘迫,只当她是小心思被自己知道了,觉得难堪,嗤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想当娘娘嘛,天下抱着这样想法的女人多了去了。只是你们眼光实在不好,当皇帝老婆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宫里的娘娘还真不如土匪的老婆过得快活。”

时年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是吗?可宫里的娘娘可以住大屋、穿华服,吃香的喝辣的。”

“爷当土匪,一样能让你住大屋、穿华服,吃香的喝辣的。”

“但我想住紫禁城,爷也可以吗?”

朱厚照笑容一顿。时年有点紧张,她也是刚想到的,朱厚照当土匪当得这么起劲,如果这时候有个他感兴趣的女人跟他说,更想当皇帝的女人,那他是不是就会回想起当皇帝的好了?就会想带着这个女人回京师?

不过,时年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么大吸引力……

朱厚照想了会儿,忽然抬手,掐了下她的脸,像教导不懂事的小女孩,“紫禁城,那地方我都不爱住,你可千万别进去……别遭那个罪。”

时年被他的动作弄懵了,半晌没回过神。朱厚照却已经看向了前方,“感觉到风了吗?我最喜欢风吹到脸上的滋味了,不是京师的风,那里的风富贵软绵,像个娘们儿似的,没有半点烈性。我喜欢边关的风,呼啸的,带着沙砾和刀子,还有血的味道……”

时年不由问:“你去过边关?”

朱厚照沉默一瞬,笑着道:“我没去过,但总有一天,我会去的。”

时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史书记载,正德十二年,皇帝朱厚照不顾群臣反对,从宫中一路私逃到前线,御驾亲征,与蒙古小王子在应州发生激战,并大败蒙古军。

那是他一生难得的荣光。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他心头埋下了种子。

时年终于明白,自己早晨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眼前的男人,是大明年轻的天子,他逃离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躲到了这积雪覆盖的山中。他是那样桀骜不驯、胡作非为,视规矩礼教于无物,但同时,又有股顽童般的天真。其实他完全可以强迫自己,无论是当他的女人,还是做他想吃的菜,他一声令下,无人敢反抗。但是他没有。他容忍,甚至放纵了她的小脾气。

时年觉得,这个朱厚照,好像不单是一个昏庸荒淫的皇帝那么简单……

虽然朱厚照没有强迫时年,但山寨里的人基本都将她看作了寨主的女人。大多数情况下这对时年是件好事,毕竟有这个身份在,那些土匪也就不敢骚扰她,但也有麻烦的时候。

比如,现在。

屋子里沸反盈天,酒菜的香气和男人们的笑声汇聚到一起,让她觉得头都有些晕了。今天是藏龙寨副寨主的生辰,寨中几位当家一起为他庆祝,也请了身为寨主的朱厚照过来。朱厚照很给这位属下面子,不仅自己来了,还硬拖着时年作陪。时年和他一起坐在上首,看着腰间男人的手,非常有把它拿开的冲动。

朱厚照察觉了,轻飘飘道:“这种时候,可不要撂你男人的面子哦。”

时年:“……”

她这边忍辱负重,那边副寨主也端着酒过来了,“寨主、夫人,我吴老三敬两位!”

朱厚照端起酒,眯着眼睛笑,“今天你是寿星,该我给你敬酒才是。嗯,我在这里祝副寨主福寿双全、前程似锦!”

两人一饮而尽。

吴老三端着碗,沉默片刻,笑道:“有寨主在,小人前程当然似锦。还是多亏了寨主,我藏龙寨才能成为北直隶第一大帮,属下等都不敢忘记寨主的大恩大德!”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朱厚照扬眉想追问,却忽然觉得手一软,酒碗“啪嗒”落到地上,摔成了两瓣。他这才发现,自己整只手都麻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朱厚照诧异道:“你……”

吴老三脸上的笑仿佛被抹去似的,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不作声。旁边的另一位当家站出来,道:“属下等感激寨主,但您于藏龙寨毕竟是个外人,我们经过商议,还是觉得,藏龙寨交还到我们手上更好。”

他们身后是不知何时过去的几位当家,要么满脸含笑,要么面无表情,还有两人眼神躲闪,但大家的态度都很一致。就在片刻前,这些人还对他奉承赔笑,现在却全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朱厚照看向地上的碎碗。所以,他们是在酒里给他下了药,决定在今天夺权吗?

朱厚照忽然觉得滑稽。这样熟悉的招数,那座宫城里屡见不鲜,却原来,在这土匪窝里也逃不开。

身体还是麻痹的,好在手上还有些力气,他平静地拿起筷子,吃了口菜。众人一愣,他道:“怎么,这菜里总没下药吧?啧,刚才净跟你们拼酒,饿死我了。”

这态度激怒了众人。身侧传来一声惊呼,朱厚照转头一看,只见时年被一个山匪拽到怀中,两只手扭在在身后。她奋力挣扎,山匪不耐烦了,一巴掌扇到她脸上,“给我老实点!真当自己还是寨主夫人吗?!”

朱厚照忽然丢下筷子,怒骂:“狗奴才!放肆!”

他这一声威严无限,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唬得在场的人都是一呆。等回过神来,吴老三顿时恼羞成怒,“威风什么!你已经不是寨主了!我现在就处置了你们俩,看你还跟谁抖威风!”

时年被抓得手生疼,脑子也一团乱。她怎么也想不到,没有等到官兵来剿匪,山寨里会先闹内讧!目光在四周搜寻,她忽然想起来,对了,朱厚照身边不是有个很厉害的人吗?好像叫钱宁,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

他在哪儿?

“别找了,那个小白脸早就被我们料理了。”似乎是察觉她的想法,吴老三冷冷道,“他身手是不错,可惜双拳难敌四手。”

时年心一沉。眼看山匪已经抓住了朱厚照,她忽然道:“你们知道我家爷是什么人吗?对他下手,就不怕整个藏龙山都被铲平了吗?!”

朱厚照眼睫一颤,看向了她。

那边吴老三也眉头一皱。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当然也看出朱厚照有些来头,但成为新寨主的诱惑太大,他只犹豫一瞬,就把心一横,“小姑娘,莫要吓唬我。管他是什么人,手底下又管着多少人,不知道他在哪儿,都无济于事!等我送他上了路,一把火烧个干净,谁会想到他来过我们藏龙寨?”

这倒是真的,朱厚照来这里的消息似乎瞒得很好,如果他们毁尸灭迹,就算朝廷知道,恐怕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吴老三看着时年,慢悠悠补充,“不过你放心,我会送你和他一起上路,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时年看着吴老三眼中的杀意,还有满屋子的陌生面孔,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脊梁骨,心狠狠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