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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暴雨如倾,寒风呼号着刮打在脸上,如冰刀铁砂,猎猎生疼。
“驾!”六个大汉呼叱鞭策,全身湿淋淋地骑着龙马,飞也似的从斜窄的山路上疾冲而过,泥泞飞溅,嶙峋山石扑面而来,好几次马蹄打滑,收势不及,险些便撞在峭壁山岩之上。
闪电亮起,山谷一片蓝紫,前方密林深处,隐隐可以瞧见几座石屋。
当先那落腮胡子的大汉喜色浮动,叫道:“前面便是石堡村了,大伙儿到了那里再作休息……”
话音刚落,“轰”地一声,左侧山崖上的几块巨石崩落飞舞,势如雷霆,堪堪擦着马鼻前沿,重重地撞击在山路上。
污水四溅,泥浆滚滚,龙马昂首惊嘶踢蹄,险些将众大汉掀落下来。
“那是什么?”众人惊魂未定,一个大汉又指着山崖骇然失声。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巨鸟昂然站在崖顶,一双碧幽幽的铜铃大眼凶光毕射,正冷冷地俯瞰着众人,在黑暗中看来备觉狰狞。
众人大凛,纷纷勒缰回马,拔刀戒备,大气也不敢出。
落腮胡子的大汉凝神细看,眼见那巨鸟长得犹如猫头鹰,独脚粗壮,长长的猪尾上长了许多倒刺,灵光一闪,失声道:“跂踵!”
那怪鸟“呀”地一声怪叫,巨翼疾拍,冲天飞起,陡然消失在密林上空。
众人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惊疑骇异却更加强烈了。这凶鸟乃是极为不详的征兆,所到之处,必有瘟疫流行。
一个青衣大汉喃喃道:“烂木奶奶的,这秋冬天雷雨连连,各地又地震频仍,今夜连这瘟鸟也出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怪事,都凑一块儿来啦。难不成全和那皮母地丘有关么?”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落腮胡子的大汉“哼”了一声,怒道:“国之将乱,必有妖孽。波母之山再现大荒,那还能有什么好事?等明日到了那儿,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驾!”
众大汉挥鞭策马,绕过巨石,继续朝前急驰。
暴雨越来越大了,如密箭连珠,闪电亮起时,白蒙蒙一片,连山路都有些瞧不分明了。冲到那山脚密林外,只见几座石堡黑漆漆全无灯光,莫说人语,就连鸡鸣犬吠也听不见半声,寂静得象是坟墓。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寒意微起,落腮胡子的大汉大声道:“各位乡亲,过往游侠遭逢大雨,想要借宿一晚。叨扰了!”
接连叫了几声,杳无人应。众人大觉不妙,当下纷纷跃下龙马,小心翼翼地牵缰上前,刚到第一座石堡门前,便见一只黄狗横卧在泥浆中,动也不动,下方淌了一汪黑血。
闪电陡然一亮,众人“啊”地失声齐呼,蓦地朝后退了几步,龙马惊嘶不已。
只见那黄狗张口吐舌,双眼圆睁,浑身皮毛布满了小洞,死状颇为凄怖。无数五颜六色的幼蛆、甲虫正从它的眼眶、耳鼻、尸洞中蠕动爬出,听到众人惊呼,数百只甲虫登时轰然冲散,当空嗡嗡乱舞。
“九彩尸虫!”众人脸色大变,一个红衣大汉不敢迟疑,立即从腰间皮囊抓出一把红砂,扬空抛掷。
“呼!”火光冲舞,狂飚似的将那蓬彩色甲虫席卷焚烧,“哧哧”之声大作,恶臭逼人,焦壳簌簌落了一地,被雨水冲刷入泥泞之中。
众人撕下布幅,纷纷将口鼻封住,心中嘭嘭狂跳,大着胆子朝前缓步移动。到了门前,凌空劈掌,将木门豁然震开,腥潮之气扑面而来。
红衣汉子抓起一根粗壮的树枝,以“三昧火砂”点燃为火炬,朝内照去,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周身几乎僵住。
屋内横七竖八躺了十余具尸体,和那黄狗如出一辙,浑身尸洞,密密麻麻,全都爬满了九彩尸虫,听到响声,纷纷嗡然冲起,团团飞舞。
尸首边上,还有四只巨大的九尾黑狐正在低头“格格”地咬噬着骨头,扭过身,赫然都长了九只怪头,幽蓝色的凶睛灼灼地瞪着众人,张开口,涎水涔涔,发出婴儿似的啼哭,虎爪尖钩毕露。
“蠪侄!”众大汉大骇,这九头九尾的妖兽生性凶暴嗜杀,尤喜食人肉,数十年前曾横行东荒一带,为害甚众,后被青帝灵感仰斩杀殆尽,想不到今夜竟会在此处出现,而且一下便是四只!
那青衣大汉深知这妖兽的厉害,冷汗遍体,低声道:“蠪侄速度极快,力量狂猛,不可力敌。我们先退到开阔地,再设法诱杀。”
大雨哗哗地浇淋在身上,冰凉透心。众人紧握刀柄,屏息凝神,踮着脚尖一步步地朝外退去。
那四只蠪侄凶睛凌厉,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三十六只头颅不住地打转儿,喉中那婴啼声越来越凄厉,忽然齐声怪吼,闪电似的交错急冲,猛扑而上!
腥风狂卷,红衣大汉措手不及,已被一只蠪侄猛然扑倒在地,妖兽九头巨口齐张,咆哮着朝他当头咬下。
青衣大汉眼疾手快,大喝着一刀劈中那蠪侄的头额,趁其吃痛狂吼之际,奋力飞起一脚,将它踹得横空飞去。
另外几个大汉纷纷背靠着背,围成一圈,怒喝着挥刀疾舞,光芒连绵闪耀,将众蠪侄生生迫退。
混乱中,只听龙马悲嘶凄烈,两只蠪侄眼见突袭不成,转而围攻坐骑,转眼之间,已有三匹龙马被咬断脖颈,倒地挣扎不已,眼见是不活了。
那落腮胡子大怒,喝道:“你个石头姥姥不开花,老子就这么点家当,也叫你这畜生给糟蹋啦!”操刀急冲而上,朝着那正狂暴撕咬其坐骑的蠪侄迎头怒斩。
青衣大汉失声道:“齐大哥小心!”话音未落,另外三只蠪侄已咆哮着疾扑而至,登时将那落腮胡子重重掀翻在地。
他心头一凉,手足如箍,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二十七张血口齐齐张开,口涎合着雨水凉浸浸地滴落在自己脸上,又是惊怒又是懊悔,暗想:“我命休矣!”
忽听“嘭”地一声闷响,头顶炎风呼啸狂卷,那四只蠪侄霍然冲天倒卷,“嗵嗵”连声,猛撞在石屋上,发出一连串的啼哭怪号。
落腮胡子惊魂未定,又听上空“嗷嗷”怪叫,抬眼望去,大雨倾盆,一只彤红色的巨鸟盘旋翱翔,碧眼幽然,极是傲慢凶厉。鸟背上隐隐约约坐了两个人影,瞧不分明。
那四只妖兽似是被这巨鸟的巨翼扫飞,骇怒羞恼,九尾紧紧夹起,抬着头,朝着巨鸟婴哭咆哮,时而高高跃起,时而低伏欲扑,挑衅邀战。
只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格格娇笑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灵感仰那老匹夫当年没被你们杀尽,今天便由本仙子来清底吧。”
巨鸟怪叫电冲,双翼扫处,如狂飙火浪轰然冲卷。
“呼”地一声,四只蠪侄周身登时窜起团团火焰,怒号婴哭,声极惨烈,忽然不顾一切地飞身朝那怪鸟冲去。
银光爆闪,“吃吃”连声,四只妖兽鲜血激射,翻身飞跌出十余丈外,抽搐了片刻,再也不动了。紫火高窜,片刻之间便被烧成了一堆焦骨。
众大汉又是惊喜又是骇异,不知来者何人,拉起那落腮胡子,高声道:“多谢恩公相救……”闪电又是一亮,瞧见鸟背上的两人,心中大凛,瞠目结舌,剩下的半句话顿时噎在了咽喉中。
巨鸟冲落于地,昂头踏步,骑在鸟颈上的,赫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黄衣少女,身材玲珑娇小,细辫飞扬,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两只赤练蛇悬挂耳垂,曲缩吐信,衬着那天真无邪的甜美脸靥,更觉妖异。
“流沙仙子!”众大汉面面相觑,大感意外。想不到救了自己的,竟是大荒中恶名昭著的第二妖女。
“你们的恩公是这位。”洛姬雅瞟了身后那碧衣少年一眼,格格笑道,“若是我,才没兴致救你们这群蠢浊俗物呢。”
碧衣少年朝众人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笑容中却掩抑不住淡淡的焦虑与失落。
那落腮胡子见他英气逼人,笑容可亲,微微一怔,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忽然一震,失声道:“是了!你是神帝使者拓拔太子!”
三日之前,拓拔野和蚩尤分别兽化为青龙、巨鳞龙,与烛龙所化的北海神蟒殊死激战,倘若烛龙未曾先被科汗淮、龙神所重伤,合拓拔双龙之力,要想打败他实毫无可能。
但其时烛龙右眼已瞎,七寸等要害也接连遭受“断浪刀”、青龙猛击,早已凶焰大减;加之为了抢在与各族大战前炼成不死兽身,强修“摄神御鬼大法”,走火入魔,难以驾驭体内的万千凶兽元神,逐渐濒临疯魔状态。
在拓拔野、蚩尤双龙连番猛击之下,烛龙狂怒烦躁,孤注一掷,施展“血魂水魄大法”,妄图速战速决,将他们强行纳入腹中,熔化神识。
不想弄巧成拙,反被拓拔二人抓住战机,在其体内捣腾狂攻,震断奇经八脉。经脉既断,他体内那些邪魂厉魄再难控制,也随之爆散反噬,险些将他元神吞灭。
烛龙由是大败,还原人身。
拓拔野、蚩尤乘机率领汤谷群雄大势反击,杀得朝阳舰队落花流水,夺取了十几艘拥有紫火神炮的巨舰。
天吴似是无心再战,为保全实力,收拾残兵败退。
拓拔野二人则一鼓作气,带领汤谷军急速赶往东海,雷霆万钧,从背后猛攻北海等三大舰队。以少击多,里外交攻,终于将群龙无首的水妖舰队杀得溃不成军,朝北仓皇撤退。
大荒590年十月的这一夜海战,纵横百余里,牵涉十万人。双方动用兵力之多,伤亡之惨重,战况之激烈,可谓惊天动地,史无前例。
最后虽以龙族、汤谷联军完胜告终,但青龙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片板不存,一万六千名龙族精锐仅剩下不到八百残兵;汤谷军也伤亡过半,训练了近五年的扶桑舰队只剩下七艘巨舰,所幸夺获了大大小小二十六艘朝阳战舰,总算有所补益。
而水族倾巢而出所集结的二十余国、六大舰队的浩荡阵容,妄想毕其攻于一役的东海决战,最终却在异常凶悍顽强的龙族、汤谷联军狙击下,遭受到从未有过的惨败。总共八百艘水族战舰被击沉、击毁近半,八万水师大军亦仅有三万八千人得以全身而退。
数日之间,百里汪洋飘满了断板浮尸,海水被鲜血浸染。浓烈的腥气吸引了无数尸鹫盘旋觅食、鲨群逐浪吞尸。就连涌往大荒东岸的潮水都带着刺目的鲜红色,直到半个月后,才渐渐消散。
这一年的秋天,被称为“赤潮之秋”。
但对于双方而言,最为惨烈的损失,却是两族阵亡、重伤的帝神将帅。
被称为“大荒第一神”的水族大神烛龙,孤身连番独战科汗淮、龙神、拓拔野、蚩尤四大顶尖高手,经脉尽断,走火入魔,随时有魂飞魄散之虞。
水师三大名将之一的苏柏羊齿被龙族敖越云阵斩东海,十戈军丁蟹为归鹿山所杀,此外,战死的水族大将共十七人,重伤致残、中蛊疯魔的将帅不下四十,水族六大舰队中幸存的大将竟不到四成。
杀敌一千,自折八百。龙族青龙舰队的大将亦几乎伤亡殆尽,六侯爷、归鹿山、龙芍槐、哥澜椎等侥幸存活的名将无一不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龙神经脉齐断,伤势堪忧;断浪刀科汗淮更是重伤几死,昏迷不醒。就连五族赶来恭贺婚礼的宾客,也有不少或战死,或误伤,景况一片狼藉。
新娘既去,原定的婚礼只好取消。拓拔野身为新晋龙神,这三日来,忙于主持残局,照顾伤者,一时无暇赶往皮母地丘营救雨师妾。
六侯爷等人倒还罢了,科汗淮、龙神的伤势极重,就连草本汤等名医亦束手无策,而空桑仙子、姑射仙子体内所中的火毒、虫蛊更是公孙婴侯独门所制,以流沙仙子、晏紫苏之能,亦不能完全清除。
拓拔野忧心如焚,一面以飞鸟传信,央请灵山十巫前来东海妙手相救,一面和流沙仙子骑乘太阳乌,赶往波母之山解救龙女。蚩尤等人则继续留守汤谷,以防水族卷土重来。
太阳乌足不着地,接连飞了七八个时辰,才从东海赶至这里。半空中瞧见火光,又看见妖兽袭人,拓拔野急忙驭鸟俯冲,施以援手。
听说这碧衣少年竟是昆仑蟠桃会上击败黑帝,新近又在东海大败烛龙,威震天下的龙神太子,众大汉无不耸然动容,又惊又喜,纷纷拜倒示谢。
拓拔野急忙跃下鸟背,将他们一一扶起,凝视了那落腮胡子片刻,“啊”地一声,恍然笑道:“你是齐毅齐大哥!”
这落腮胡子正是四年前与拓拔野、科汗淮一同纵横千里,赶往蜃楼城助战的金族游侠齐毅。与拓拔野相处虽不过短短数日,但却是过命的交情,彼此十分投缘。只是现在留了落腮胡子,蓬头垢面,拓拔野一时没有认出。
齐毅见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这无名小辈,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激动,热泪盈眶,哈哈笑道:“是我!是我!这些年听说太子的消息,一件比一件振奋,老哥哥我好生替你欢喜,一直想着哪天能重新见着你,想不到居然会是今夜!”
与他同行的几个游侠,早听他吹嘘了几千遍当日和科汗淮、拓拔野千里突围、戏耍水妖的丰功伟绩,一直将信将疑,此刻见着,方才真正相信。见他与当今最为炙手可热的少年英雄勾肩握手,相谈甚欢,无不大感钦羡。
拓拔野重见故人,大觉亲切,笑道:“齐大哥不必这般客气,还是象从前般叫我便是。你我能在这里重逢,缘分着实不浅。”
齐毅心下激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涨红了脸,笑道:“拓拔太子……啊,不,拓拔兄弟,我们这些老弟兄虽然天南地北,浪迹天下,但聚在一起时,常常谈起你呢。都说你终有一日,必成大器。这两天听说你在东海上打了水妖个稀里哗啦,我们都好生解气,恨不得飞到东海去,再和你一起收拾收拾这帮龟孙子……”
他每说一句,那几个游侠便七嘴八舌地点头附和,那青衣大汉插口道:“是了,拓拔太子此行是赶往皮母地丘,解救龙妃吧?”
拓拔野一怔,微笑应是。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短短三日,便已天下尽知。也不知这几日雨师妾如何了?公孙婴侯可曾用什么阴毒的法子折辱于她?心中一阵担忧刺痛,脸色顿时暗淡了许多。
青衣大汉愤愤道:“烂木奶奶的,那公孙什么的忒也无耻,竟然挟持我族圣女去威迫太子,若不是太子宅心仁厚,英明果决,还不知出什么事……”
被旁边几人连连使了几回眼色,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咳嗽几声,道:“听说那姓公孙的鼹鼠劫持了龙妃,藏到地底,大家都义愤填膺,齐大哥联络了许多朋友,约好这几日一齐赶往皮母地丘,只盼能帮上太子一点忙。不想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太子,这可真真再好不过啦!”
拓拔野颇为意外,想不到这些游侠千里迢迢,竟是为了解救雨师妾,心下感动,朝众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各位仗义相助!”
众游侠慌忙回礼,纷纷道:“拓拔太子太客气啦!若不是太子在蟠桃会上为我们这些五族游魂说话,连汤谷的流囚都一并免罪,我们又哪能扬眉吐气,自由来去?太子的恩德,天下游侠都记在心里呢。”
流沙仙子在一旁等得不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明日此时,公孙婴侯就要和你的雨师姐姐成亲啦。你再这般罗里八嗦,连喜酒也赶不上喝了。”
拓拔野微微一笑,虽不觉得这些游侠真能帮上自己什么忙,但他们一番好意,也不忍推却,瞥了那横卧于血泊中的几匹龙马一眼,道:“齐大哥,各位朋友,若不嫌弃,就骑坐我们的太阳乌,一齐前往皮母地丘吧。”
说着,默念解印诀,断剑青光爆闪,又冲出两只太阳乌来,盘旋怪叫。
齐毅等人大喜,应承不迭。当下放火烧了石堡村,将尸首、蛊虫烧得一干二净,杜绝瘟疫流行,而后又依照拓拔野所传授的要诀,翻身骑上鸟背,一齐冲天飞去。
这六个游侠从来不曾骑鸟翱翔,何况还是太古时驮着太阳的木族神禽。万丈高空,狂风扑面,被那雨水劈头盖脸地抽打,仿佛随时都要掀翻坠落一般,又是新奇又是紧张,紧紧地抓住太阳乌的颈毛,伏身贴在鸟背上,大呼小叫,直到飞出数十里外,方才渐渐定下心来。
暴雨逐渐转小,一路飞去,夜色苍茫,群山穿梭,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大声交谈着。
这几日间,前往汤谷贺礼的五族贵宾陆续返回大荒,消息不胫而走。口耳相传,难免有所渲染夸大,有些细节更是几近神话。齐毅等人极是好奇,争相询问验证,拓拔野也不厌其烦,一一如实回答。
众人听得时而紧张忐忑,扼腕叹息,时而畅快淋漓,击掌笑骂。听说科汗淮重伤昏迷未醒,齐毅更是说不出的担忧难过,恨恨不已。
到了剡山附近,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烈焰如海浪似的卷席了几个山头,隐隐听见一阵阵圆润柔和的巴乌蛮笛,夹杂着惊呼呐喊,兽吼禽鸣。
众人心中一凛,不知又发生了何事。自从几日前大地迸裂,地丘重现,土族、木族境内便接连发生了诸多反常怪事,雷雨冰雹,地震山崩,瘟疫、凶兽急速横行,他们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拓拔野领着众人,御鸟朝下冲去。
细雨绵绵,火焰乱舞,烟气漫漫缭绕,空中弥散着刺鼻欲呕的恶臭,齐毅等人闻不片刻,顿时头昏眼花,差点从鸟背上一头栽落。拓拔野亦觉得一阵烦闷。
流沙仙子眉尖轻轻一皱,冷笑道:“原来是她!”从百香囊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放在拓拔野鼻前轻轻一摇,接着又迎风轻摆。
众人只觉异香灌脑,神智顿清,暗自骇然,心想也不知这妖烟又是何物?若不是跟这妖女在一起,此刻多半已经跌入烈火里,被烧成焦炭了。
拓拔野听她语气又是鄙夷又是厌恨,正想相问“她”是谁,忽听隆隆震动,下方婴啼之声大作,低头望去,只见烟尘腾雾,一大群黄色野猪似的怪兽悲吼狂奔,沿着山谷朝西如潮席卷。
“合窳!”齐毅等人大凛,这种南荒凶兽猪身人面,黄皮红尾,叫声也如同婴儿啼哭一般,好食人肉,也吃蛇虫等毒物,因此獠牙亦带剧毒。所到之处,预示着必有洪灾出现。当年被赤帝认为是不祥恶兽,猎杀一空,想不到竟和蠪侄一般,相隔数十年,无端重现。
数百只合窳狂奔而过,几十株着火的大树被它们猛冲乱撞,登时断折横飞。
接着又听一阵阵长叹哀号,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叹息一般,听得众人毛孔悚然。但见万千黑影在林间跳跃闪动,朝西飞掠急冲。凝神望去,竟是无数长尾猕猴,白毛赤目,四只耳朵不断转动,赫然正是南荒怪兽“长右”。
这种妖猴生性凶残好斗,又大多成群结队,攻击时颇有纪律,在南荒常常被蛮族豢训为兽兵征战。当年烈碧光晟率军横扫南荒七国时,便曾大败“长右军”,放火将八百里长右山烧得寸草不生。
齐毅骇然道:“合窳、长右都是预示洪灾的凶兽,难道这里就快有暴洪了么?”
话音方落,又听见一阵猛烈的“咄咄”怪声,仿佛伐树斫木的震天巨响,转头俯瞰,数百只人形猪鬃的怪兽龇牙咧嘴,不紧不慢地结队而来,喉中发出低沉的“咄咄”声响,抬起头,瞪着眼看着拓拔野等人,忽然喷出一团团紫火,而后又摇头晃脑地径自朝西去了。
这群怪兽也是南荒独有,叫作猾褢,穴居冬眠,开春之后便出洞觅食,遇人杀人,遇虎杀虎,毫无所惧。但眼下正值深秋,它们又怎会离开南荒洞穴,千里迢迢地赶到这东荒山林之中?
怪吼震天,兽奔如潮,都顺着那悠悠荡荡的巴乌笛声,朝西卷去。霎时间,从眼皮底下奔冲而过的南荒凶兽越来越多,粗略算去,浩浩荡荡,至少有上万之众。
众人越看越是惊异,流沙仙子却只是冷笑不语。
拓拔野心中大奇:“能以巴乌蛮笛,将这些凶残暴戾怪兽尽数招来,此人御兽能力可真不下于雨师姐姐了!却不知为何从未听人谈起还有这等人物?”与众人驾鸟朝西急飞而去。
越过几个山头,火焰益猛,漫天烟雾弥漫。巴乌声越来越清越婉转,圆润响亮,动听之极。拓拔野精擅音律,听得心旷神怡,大感佩服,好奇心越来越浓,直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兽吼如狂,呐喊怒骂声也越来越清晰了,夹杂着阵阵惨叫、咳嗽,似是一大群人被困在火焰与兽群中,不得而脱。
穿过一个险峻高峭的山崖,眼前豁然一亮。只见淅沥雨丝中,山谷开阔,一条大河蜿蜒南北,闪耀着粼粼波光。
两岸草坡火势蔓延,将四周照得通明如昼,左岸山脚下,果然有百余人或躺或坐,围成一圈,挥舞着长刀兵器,破口大骂不已。在他们外沿,里三重、外三重围满了无数南荒凶兽,正朝着他们咆哮逼近,气势汹汹。
大河右岸,火光连绵,一个彩衣霞带的女子正翩然而立,悠扬地吹奏着一管巴乌,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了数十根细辫,随着衣袖、裙摆一齐飘飘欲飞。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象牙色的肌肤圆润光洁,柳眉斜挑,含嗔带煞,细眼弯弯,秋波中满蕴盈盈笑意,唇瓣丰润如蜜桃,让人见了恨不得咬上一口,轻轻嘟起,吹奏着蛮笛,倒象是在撒娇一般。
拓拔野所见的大荒美女数不胜数,这蛮女单就五官、容貌而言,未必称得上倾城绝色,但那似嗔似笑、媚中带煞的神情,却平添了一份奇异的蛊惑力,让人见之口干舌燥,莫名地心跳加速。
在她身边,昂然立着一只三头六脚的怪鸟,不住地拍舞着三只巨翼,五彩长尾绚丽开屏,神态倨傲。三头警惕地转动着,六只眼睛瞧见拓拔野一行,登时红光闪耀,引颈“咯咯”尖叫起来。
齐毅等人见多识广,瞧见这怪鸟,凛然一惊,脱口道:“敞凫神鸟!”登时明白这蛮女是谁了,嘿然道:“原来是火仇仙子!烈焕儿,这回你要多加小心啦。”
那穿红衣的火族游侠烈焕儿面色大变,眼见拓拔野依旧满脸茫然,不知所以,便低声略加解释。
拓拔野闻言大震,原来这蛮女竟是火神祝融与南蛮厌火国主的私生女,名叫祝浮玉。
当年祝融前往南海诛杀离火修蛇,大战三昼夜,身负重伤,幸被厌火国主淳于柔所救。厌火国与火族虽是世仇,淳于柔却偏偏喜欢上了这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男子,不但以镇国之宝“厌火珠”相救,更以身相许,订约白头。
祝融走后,淳于柔珠胎暗结,瞒着国人悄悄生下了女儿,呵护如掌上明珠,取名祝浮玉,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全家团圆,两族修好,过上太太平平的日子。
谁想两年之后,烈碧光晟以蛮人捣毁火族神像为借口,率八万骑兵,悍然大举亲征南荒。短短十几日间连扫豹人、蜮民等六族,屠烧一空,俘虏为奴,而后又转戈西向,兵锋直指厌火国。
淳于柔与祝融相爱之后,一心与火族修好,和平共处,得闻火族大军杀到,文武大臣纷纷请战,她却力平群议,一面修书烈碧光晟,恳请退兵议和;一面飞鸟传信祝融,求他速速出面相助。
不想烈碧光晟早就算到此节,一个月前便已将祝融谴往北海,与烛龙等人商议共讨龙族之事。他假意接受淳于柔之请,退兵十里,并伪冒祝融字迹,回信哄骗安抚。待到厌火国放松警惕之时,又率军连夜奔袭,攻入厌火城,大肆屠杀烧掠,妇孺不留。
等到祝融听闻风声,火速赶至南荒之时,厌火国早已被火族铁骑踏平,彻底臣服。
淳于柔母女在数十名亲卫的誓死掩护下侥幸逃脱,藏入南荒深山之中,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不明就里的淳于柔,只道被爱郎欺骗出卖,悲痛愧悔,四个月后自焚而死,留下了不到三岁的孤女。
祝浮玉在厌火国残部的保护教导下,逐渐长大,对火族和自己的父亲恨之入骨,改名为淳于昱,取号“火仇”,发誓终有一日,杀尽火族仇敌。
她虽非火德之身,却也天生火灵,聪颖绝伦,年纪轻轻,便拜南蛮各族的高手、巫祝为师,博采所长,自创一格,练就了绝世神功。最为擅长的正是御兽、蛊毒。
大荒572年,年方十七岁的淳于昱御使万兽,率领两万南蛮联军,大举进犯火族南疆,半月间纵横五百余里,连克六城,威名显赫一时。南炎城一战,更亲自斩杀火族两大真人级高手,并以蛊毒杀灭整城九千两百余人,从此被列为“大荒十大妖女”。
两年之后,其部在南疆被刑天的战神军接连击败,五万南蛮盟军土崩瓦解,自此一蹶不振。南蛮各部听见“刑天”二字,更是魂飞魄散,闻风披靡。
淳于昱孤身逃回南荒,几次举事,都被蛮族出卖,九死一生。此后逐渐绝迹,极少露面,世人料想多半是暗地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想不到时隔十八年,竟在这东荒山林里孤身出现。
淳于昱听见空中声音,仰脸上望,瞧见流沙仙子,秋波中蓦地闪过惊异恨怒之色,柳眉微微一挑,笑道:“难怪今晚雷雨不停,妖兽横行,原来是来了你这长不大的小妖精。十八年没见,你怎地还是这副模样?想认不出来都不可能呢。”声音低沉柔媚,众人听在耳中,都不由得一荡。
流沙仙子大怒,格格一笑,反唇相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爹娘不要、男人不理的南蛮妖女。十八年没见,你怎地老成了这副模样?想认出来都难得很呢。”
眼见这当世两大妖女甫一见面,便针锋相对,极尽刻毒之能事,拓拔野心中大奇,不知道她们何时结下的深仇大恨。
大河左岸的众人抬头瞧见齐毅等人,又惊又喜,轰然叫喊他的名字。
齐毅凝神一看,大喜过望,笑道:“拓拔兄弟,这可巧啦!这些全是我联络的五族游侠,约好了一齐赶往皮母地丘,想不到全在这儿碰到了!”
拓拔野眼见这么多素昧平生的人,竟为了自己和龙女干冒大险,又是惊愕又是感激,御鸟电冲而下,翻身落在群雄面前,抱拳朗声道:“东海拓拔野,承蒙各位朋友厚谊,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他日与龙妃完婚之时,定当请各位好朋友痛饮狂歌,不醉不归!”
群雄闻言大哗,有人失声叫道:“你……你当真是拓拔太子?”
齐毅哈哈大笑,从太阳乌上一跃而下,拍着鸟背,高声道:“普天之下,除了龙神太子和乔少城主,又有谁能驾御得了十日鸟?”
太阳乌扭头嗷嗷怪叫,挥翅将他手臂拍开,大步走到拓拔野身边,昂首睥睨,傲然自雄,对众人甚是不屑。
群雄这才相信,纵声欢呼。
蟠桃会后,拓拔野名震大荒,一跃成为五族青年才俊、尤其是这些崇尚自由的游侠儿的英雄偶像。此刻终于得以亲眼目睹其风采,心中之惊喜激动,莫以言表。一时间,对四周围集的万千凶兽、毒烟烈火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拓拔野转身朝淳于昱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火仇仙子,在下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不知他们何处得罪了仙子?可否请仙子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群雄早已窝了一肚子气,眼见强援驾到,更是怒火如沸,纷纷叫道:“拓拔太子,我们和这妖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夜才刚刚在这山谷里遇到,谁知道她为何同我们过不去?”
“辣他奶奶的,这妖女蛮不讲理,太子不必和她罗嗦,直接一脚将她踹回南蛮便是!”
淳于昱眼波弯弯,笑吟吟地只不说话,青绿色的竹蛮笛斜倚唇边,乐声悠扬。妖兽越来越多,随其节奏,环绕着众人狂吼奔掠,只待她稍一变调,立时奔突围攻。
“这还用说么?”流沙仙子苹果脸蛋上笼罩着一层戾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扫视着众人,格格笑道,“定是你们适才交谈之时,对那公孙婴侯说了什么不恭敬的话,是也不是?”
群雄一怔,喧哗声顿时小了下来,一个土族游侠愤愤叫道:“稀泥奶奶的,公孙婴侯阴险毒辣、卑鄙无耻,骂了又怎地?再说他好歹也是土族中人,轮得着她一个南蛮妖女生气么……”
话音未落,淳于昱俏脸一寒,杀气大作,“巴乌蛮笛”陡然高越,凄厉破云。
众人汗毛直乍,肝胆尽寒。周围那万千凶兽随之发出震天彻地的婴哭怪嚎,排山倒海似的狂奔冲来,腥臭气浪如狂风扑面。
几在同时,山谷草地上的火焰象是被飓风卷引,轰然高窜鼓舞,从上往下俯瞰,一圈圈如涟漪倒卷,向中心的拓拔野等人飞速席卷蔓延,极是壮观。
四周黑烟大作,“哧哧”连声,奔腾如滚滚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头顶,呼吸如窒,烦闷欲呕,什么也瞧不真切了,只听天摇地动,万兽奔腾,体内火烧火燎,仿佛随着四周赤红色的烈火一起燃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