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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纵声长笑,绕过桅杆,骑鸟急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奔泻,朝着天吴当头怒斩。
天吴旋身挥刀,霓虹流舞,“当!”紫光爆射,气浪轰然鼓舞,登时将拓拔野连人带鸟震得盘旋飞退,他自己真气亦是一滞,身形微晃。
蚩尤精神大振,扬眉喝道:“乌贼,看看今夜谁能喝到老龟汤!”浑身真气怒爆,将黑木面具、乌金长衫轰然震散,露出原形真身。苗刀碧光冲天爆舞,风雷激吼,朝着天吴急攻电斩。
当年二人在东海之时,常常合力斗海兽为戏,约定谁能先将凶兽杀死,便为胜者,当夜纤纤所熬的老龟汤就归其喝。只是纤纤偏爱拓拔野,纵然蚩尤取胜,也每每偷留一大碗龟汤,趁他不注意,悄悄灌到拓拔野嘴里。
此刻听蚩尤提及,拓拔野心潮激荡,恍如隔世,哈哈一笑道:“可惜这东海里的老龟都给我们吃得差不多啦,今晚只好勉为其难,喝这朝阳老龟的汤了。”飞身冲掠,剑光滔滔若银河,连绵不绝。
四年多来,两人并肩合战,也不知杀了多少凶暴海兽,默契极深,有时甚至连眼神也无须暗示,便对彼此意图心领神会,作出天衣无缝的精妙配合来。此番合战这夙仇大敌,更是各施绝学,妙招纷呈,霎时间便将天吴迫得连连飞退,几无还手之力。
晏紫苏站在艉楼观望,连连拍手喝彩,喜笑颜开。
与她遥遥相对的船头,流沙仙子翘首眺望,妙目似悲非喜,悠悠往事全都卷上心头,一时连玉兕角也忘了吹了。
汤谷群雄已攻上了主舰,和水族将士们在甲板各处展开激战,听到上方惊雷叠爆的震响,忍不住纷纷罢手,屏息观战,惊呼声、喝彩声、助威声接连不断。
闪电亮起,蚩尤夭矫如蛟龙,肌肉纠结,疤痕斜布的脸上,双目怒火欲喷,凛凛如天神,每一刀挥出,都如飓风狂浪,霸气十足,迫得众人呼吸窒堵。
拓拔野衣袂如飞,飘然洒落,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攻守从容,同是“长生诀”,由他使来,一招一式都极为超然优雅,出尘绝俗。水族将士见了,竟也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景慕之意。
激战了数十合后,天吴方才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守为攻,但心中的惊怒却越来越甚。
这几十年来,他韬光养晦,苦修“八极大法”,不与双头老祖、西海老祖等人争锋,只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孰料今夜与这大荒新近崛起的两少年激斗,竟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隐藏了许久的实力,更令他骇怒的是,这两少年的真气竟如汪洋浩海,难以估测。饶是自己渐渐施展全力,也难以将他们压制。
刀光交接,轰然连震,天吴手中的紫黑巨铜刀又崩缺了几个小口。朝阳古兕刀虽是水族神兵,但与苗刀和天元逆刃相比,仍是逊色不少。照这般苦斗下去,只怕再战三五百合,朝阳古兕刀便要变成朝阳断兕刀了。
罢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生死荣辱,便由今夜了断罢!
一念及此,天吴心中杀机大作,蓦地纵声长啸,古兕瑰光斩如霓霞冲天,光芒爆卷,将二人生生震退。黑木面具后的双眸倏然变色,闪耀起淡紫色的幽光,冷冷道:“小贼,你们既要寻死,那就只好成全了。神功初成,必以血祭。我要拿你们的血,来祭我的八极之身……”
正要凝神聚气,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波涛狂涌,一个红衣女子怀抱一人,破浪旋空冲起,摔落在一艘小舟上,船身剧烈摇荡。
汤谷群雄惊呼迭起,纷纷飞身奔去,叫道:“科大侠!”“龙神陛下!”晏紫苏花容变色,翩然飞掠而去。
拓拔野、蚩尤心中大凛,凝神俯瞰,那人金发碧眼,神容娇媚,皱着眉,剧烈咳嗽,嘴角、衣裳上满是斑斑血迹,赫然正是龙神。科汗淮躺在她的怀中,清俊的脸容惨白如纸,双眼紧闭,气息奄奄如游丝,显是双双受了极重的内伤。
眼见敌方修为至强的两大高手受伤,水妖无不欢声雷动,成猴子等人大怒,骂道:“烂木奶奶不开花,笑你个木耳香菇!老子拔了你牙,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怒骂声中,汤谷群豪纷纷围冲而上,双方重新混战开来。
拓拔野心底寒意大作,普天之下,能将科汗淮和龙神齐齐打成重伤的,除了烛老妖再无旁人了。娘亲和科大侠尚且如此,青龙舰队更不堪想象!
与蚩尤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有晏紫苏照顾,科汗淮二人一时当无大碍。当务之急,惟有趁着烛老妖尚未赶至,速战速决,将天吴等朝阳谷水妖尽快歼灭。
当下齐声长啸,真气凝聚,天元逆刃、长生刀光芒爆舞,交相旋绕,排山倒海似的朝天吴汹汹狂攻。
天吴耳廓微动,听见海面上惊涛暗涌,心内已改变了主意,冲天飞旋避过,纵声长笑道:“小贼,沙土之堤,也敢挡拒黄河!烛真神光芒所照,九阴皆昼,呼息吞吐,天下春秋,要想活命,全都跪下求饶……”
话音未落,“轰隆”巨震,海面陡然高高掀起,巨浪滔天,所有的船舰尽皆抛空飞甩,众人身不由己直冲上天,腾云驾雾,手足乱舞,惊叫狂呼不绝于耳。
当空蓦地响起一声狂吼,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双耳如痹,气息窒堵,惊骇望去,只见海上冲起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人头赤蛇,如红山截海,巨柱擎天,就连汤谷的扶桑巨树与它相比,也仿佛成了细柳瘦杨。
众人惊呼大叫,纷纷从半空摔落汹涌狂涛,慌不迭地爬上跌宕沉浮的巨舰小舟,抬头仰望着那狰狞狂暴的巨蛇人脸,惊怖骇异,仿佛置身梦魇。
那些原已溃败惶乱的朝阳谷水师却象是见到了救星,欢呼呐喊,如雷震耳。
烛龙怒吼腾舞,蓦地低下头来,狰狞巨脸挡住了大半个天空,右眼黑漆漆如巨大的凹洞,鲜血淋漓,左眼竖长微凸,蓝光如电,照得海上亮紫如昼。他张开巨口,长信跳跃,喉中发出低沉愤怒的吼声,遍海搜寻着什么。
拓拔野大凛,知道这老妖眼伤必是拜科汗淮与龙神所赐,他大老远追到这里,自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来,当下和蚩尤一齐驾鸟电冲,朝着科汗淮二人所在的小舟抄掠而去。
几在同时,烛龙也已发现了目标,独目凶光爆闪,嘶声暴吼,巨尾破海飞甩,掀带着狂风巨浪,朝着那小舟猛砸而下!
晏紫苏眼见不妙,双手提起二人,翩然飞舞,鬼魅似的抢在那漫天狂风扑来之前,绕道冲掠,不偏不倚地跃上了太阳乌背,和蚩尤二人一齐驾鸟贴海疾飞,蓦地冲天怒舞。
“轰!”巨蛇长尾重重砸下,惊涛如炸,小舟登时化为齑粉,四周的船舰被那气浪所震,无不桅断舱飞,分崩离析。
巨浪波荡,艨艟倾摇,众人惊呼不绝,索性纷纷跳下海去。眼见烛龙势如疯魔,不分敌我,朝阳谷众兵士的得意喜悦之意登时大减,也纷纷弃船跳海,自保平安。
拓拔野骑鸟急冲,凝神扫探科汗淮、龙神二人的伤势,心下大骇。两人奇经八脉均已震断,全身骨骼至少有数十处断裂,科汗淮的臂骨、肋骨更几已被震碎,五脏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内伤……若非修为高强,真气护脉,早已死得透了。
只是以龙神受伤之重,又怎能抱着科汗淮潜游近百里,还有气力从海中高高跃出?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当下和蚩尤双双伸手护住龙神、科汗淮的心脉,将真气绵绵输入。
烛龙纵声狂吼,翻身腾舞,巨尾高高抛起,直如天塌山崩,朝着那小如蜜蜂的太阳乌轰然怒扫。
晏紫苏对这昔日的至高之主畏惧颇深,俏脸发白,不敢后视,不住地叫道:“乖鸟儿,快点飞!飞到海上去!”众太阳乌怪叫应诺,参差并舞,极速飞行。
这十日鸟乃是太古之时,驮日飞行的神鸟后裔,飞行速度之快,大荒神禽中罕有可匹敌者。此刻全速疾飞,直如风行电舞,霎时间便贴着海面向东冲出了六七里。
烛龙眼伤极重,看不分明,七寸又被青龙接连重击,威力与灵敏度较之先前早已相去甚远,巨尾接连扫空,砸在海面上,狂涛巨浪冲天喷涌,又有几艘巨舰被撞成了粉末。
众人惊叫、大骂此起彼伏,各自抱着浮板,在海上跌宕飘摇,听天由命。惟有天吴与流沙仙子,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恍惚若梦,双双站在朝阳主舰上袖手旁观,仿佛眼前之事与自己绝然无关。
太阳乌忽左忽右,高低俯冲,朝着东面大海急速飞掠,倒象是在故意戏耍烛龙一般,引得老妖雷霆暴怒,咆哮追来。巨尾纵横狂扫,猛击在贝阗屿上,竟将那高达万丈的石崖险峰轰然炸成了万千碎石,漫天冲散。
拓拔野、蚩尤此刻无暇他顾,凝神聚气,全力替科汗淮二人疗伤。
过不片刻,龙神微微一颤,“嘤咛”一声,睁开双眼。拓拔野大喜,连声叫道:“娘!娘!”眼眶一热,竟险些掉下泪来。
龙神碧波涣散,凝视着拓拔野,唇角荡开一丝喜悦的微笑,低声道:“臭小子,你娘又没死,红着眼睛作什么?”眉头一皱,失声道:“科大哥!科大哥他怎么样了?”
蚩尤沉声道:“科大侠受伤很重,但性命无碍。只怕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苏醒。”
龙神容色少宽,柳眉又是一蹙,咬牙低声道:“烛老妖那老王八蛋,竟敢把科大哥打成这样,我绝饶不了他!乖儿子,你替娘出气,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老……”话说得太急,脸上晕红如醉,气息窒堵,难以为继。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一阵难过:“在娘的心里,四海九州,六合八荒,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科大侠的一根寒毛。可惜造化弄人,科大侠的心底偏偏又全被西王母占据了,不知还容不容得下她的位置?”
思忖间,身后雷霆震吼,烛龙蛇行海面,急速追到,转头望去,就象连绵山脉,迤俪海上。蛇身游处,巨浪狂涛朝着两侧冲天飞甩,在夜色中望去,仿佛两排连绵不断的巨大瀑布,声势惊人,壮观已极。
龙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烛老妖被科大哥刺瞎了右眼,又被你娘接连重创七寸,现在不过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乖儿子,你快用娘的龙珠,解开青龙封印……”
忽然想起青龙舰队已被烛龙击溃,青龙魂魄虽在,少了可寄之体,威力难免大减。要想单凭青龙之魄与烛龙的不死神蟒相斗,只怕凶多吉少。
见她蹙眉沉吟不语,拓拔野料知大概,心念一动,道:“娘,不如我解印夔牛、珊瑚独角兽……”原想说解印出所有凶兽,和青龙一起合战烛龙,但转念又想,以自己的念力,单只御使其中一种尚有可能,但要想一齐驾驭这么多的凶兽,只怕未尽其力,反受其害。
晏紫苏眼眸忽地一亮,拍手道:“是了!不如拓拔太子将青龙合体,化为兽身!”
众人心中大跳,颇以为然。
大荒之中兽身封印无非两种,其一便如同青丘国九尾狐,因祖上获罪,而被封印入凶兽之体,成为半人半妖的异类;其二便如同眼下的烛龙,为了极大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与凶兽合体同化,自行封印。
但无论哪一种,都可将凶兽与自身的潜力激化至最大,真气、法力倍增。盖因此故,五族中皆有不少高手甘冒奇险,寻找凶兽魂魄,合体修炼。
龙神喜色一闪即逝,蹙眉道:“不成!封印兽身太过凶险,寻常神兽倒也罢了,青龙乃是太古荒外第一凶兽,即便是九百年前的翟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之后,也是百受磨折,结果才会在与青帝大战时力竭而死。小野虽然略通驭兽之道,但要想仓促间和青龙合体而不互相排斥……”越想越是不妥,摇头道:“不行!实在是太危险啦。”
当是时,烛龙怒吼着腾空冲起,左眼蓝光电芒擦着众人身侧急射而过,撞击在滚滚黑云中,顿时激窜起数十道闪电,天海陡亮。
雷鸣轰隆,老妖张开巨口接连咆哮,一团紫艳烈火合着腥风狂卷而出,刮得众人周身滚烫,衣裳猎猎鼓舞。所幸相距尚有五百余丈,炎风冲到一半,便冲散成漫天火光。
强敌当前,无暇多想,拓拔野念头急转,蓦地下定决心,扬眉道:“娘,就这么办吧。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
龙神眉尖一蹙,见他极是坚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担忧、喜慰、爱怜、恼恨……交相翻涌,叹了口气,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由得你啦。”
当下将翟龙神所创的“青龙合体诀”一字一句地传授给拓拔野。拓拔野天资聪颖,贯通《五行谱》,又有记事珠相助,不消片刻,便将其中奥义烂熟于胸。
见他将法诀倒诵如流,毫无差误,龙神心下稍安,樱唇张启,龙珠徐徐飞旋而出,落到拓拔野面前,幻光流离四射,难以逼视。在闪电的照耀下,隐隐可以瞧见其中似有数十条小龙飞腾绕舞,想必就是历代龙神的元神了。
拓拔野收敛心神,微一张口,将龙珠缓缓吞入,喉中一滑,馨香灌脑,只觉一道温润之气洋溢胃腹,通达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
龙神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拓拔小子,龙珠乃是龙族至高权物,珠在族在,珠亡族亡。龙珠既已授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当世龙神了……”
拓拔野陡然一惊,失声道:“娘!”蚩尤、晏紫苏亦颇感错愕,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等生死关头授权传位。
龙神格格笑道:“好孩子,娘当了几十年的龙神,早已厌倦啦,天天盼着能有一日了无牵挂,漂游四海。有你这么个乖儿子接位,龙族兴旺,指日可待,娘也放心了。”
顿了顿,笑靥微敛,正容道:“古人常说‘登山志在天,绝顶不胜寒’。天下帝王在登位之前,大多雄心壮志,关怀社稷百姓,但是一旦权柄在手,昔日的抱负雄图往往成了保全王位的狭隘私心。娘知道你宅心仁厚,正直善良,绝非奸恶自私之辈,只盼你能一直记住当日和娘处见之时,在龙宫说的那一番话,记住当年神帝临终所托,保持赤子之心,中兴龙族,造福天下。”
龙神与拓拔野虽非血亲,然而情同母子,彼此之间极是亲昵,说起话来也常常毫无顾忌,听在旁人耳中,甚至有打情骂俏之嫌。但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凝肃,语重心长。
拓拔野心中大凛,肃然道:“娘请放心,儿臣绝不辜负所托,誓将竭心尽志,率领龙族打败水妖,还天下太平,还东海安宁……”
话音未落,只听烛龙纵声怒笑道:“僵死之虫,犹言春风!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黑云崩散,腥风怒啸,老妖不知何时已悄然追至,那巨大的人脸突然从左上方电冲而出,獠牙森森,长信跳跃,又是一大团烈火喷涌而出。
蚩尤大喝着挥舞苗刀,碧光汹汹,登时将炎风火浪震得冲天倒涌。众太阳乌欢声怪鸣,扭头扑翅,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紫红色的漫天火焰,盘旋俯冲,继续朝下方急速飞去。
拓拔野凝神于珠,急念法诀。通体青透,脏腑俱现,龙珠在丹田内越转越快,翠绿真气在周身经脉滚滚浮动,过不多时,“呼”地一声,头顶冲起万道碧光,宛如无数青龙咆哮冲天。
拓拔野耳中隆隆作响,隐约听见雷鸣般的龙啸声,丹田内的热气越来越盛,仿佛有一条蛟龙藏身体内,直欲破体冲出……“哧哧”激响,衣裳迸裂,皮肤碧光晃动,陡然幻化为万千龙鳞,头顶微微一痛,竟长出两只粗硬锐利的龙角来!
蚩尤又是惊喜又是骇异,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周身急剧裂变,片刻之间便由八尺男儿变成了一条长达百丈的巨型青龙!陡然冲天飞舞,咆哮腾卷,青光四射。
龙神格格大笑,残余的些许担忧早已被喜悦、骄傲所替代,高声叫道:“乖儿子,快快攻他七寸,宰了烛老妖,拿他的蛇胆给你娘下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甫一出口,却化成了激越龙啸,龙身飞腾,张牙舞爪,朝着横亘于头顶的巨蛇全速猛扑。
烛龙咆哮俯冲而下,巨尾怒扫,拓拔野灵活地腾身避让,旋身转向,仍然直冲其七寸。彼此身形相差甚巨,远远望去,倒象是一条蚯蚓与赤练蛇在缠斗一般,惊险万状。
光浪激爆,云崩雾散,一龙一蛇当下在空中游走激斗起来。闪电亮起时,或见龙头,或见蛇尾,震吼撞击之声回荡千里,就连雷声也被彻底盖过。
远处汤谷岛上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尽皆仰首东眺;岛湾中残舟沉浮,浮板跌宕,群雄浸身于冰冷的海水里,亦都屏息凝神,观望这壮丽而罕见的奇景,浑然忘了继续战斗。
人头巨蛇虽已受了重伤,腾挪回旋不太灵便,但每一击都雷霆万钧,势若山崩。虽身在百丈高空,气浪所激,下方海面仍是惊涛炸涌,大浪奔腾,波荡出数十里远。
青龙夭矫飞舞,每每从巨蛇的长尾下穿过,轰然撞击在其七寸之上,立时打得它蜷身痛吼;偶尔失手,被其巨尾扫中,登时青光爆散,飞跌出数百丈外。每一回合的交锋,都引起远处如潮的惊呼呐喊。
蚩尤骑鸟观战,心焦如焚,好几次想要拔刀助阵,都被晏紫苏紧紧拽住。
龙神瞟了一眼兀自昏迷不醒的科汗淮,心中大痛,格格一笑,道:“乔小子,你觉得自己比之断浪刀如何?除非你能再变作一条青龙,否则这般前去,只是白白送死,徒然让你的媳妇儿伤心。”
蚩尤虽知她们所言有理,但眼见着至亲如手足的好友,孤身独战夙敌,险象环生,自己实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袖手旁观。心中气怒焦急,手上青筋直爆。目光扫处,远远地瞧见那高耸入云的扶桑巨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当日羽青帝所说的那一番话来,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了!巨鳞龙!”
龙神微微一怔,不知他何以会突然提起六百年前的那条天下第一大的凶龙,蚩尤无暇解释,叫道:“小苏儿,你好好照顾龙神与科大侠,我去去就来!”不等二人相问,早已驾鸟急冲,闪电似的朝汤谷飞去。
“轰!轰!”接连两声巨响,青龙重重地撞入那人头巨蛇的七寸,龙角紧紧地抵住它的椎骨缝隙,将它顶得痛极狂吼,弓身飞甩。
龙神大喜,笑道:“是了!就是这样!紧紧地抵着,千万别松开,小心被它反身缠住……”
话音未落,烛龙咆哮翻腾,反身飞旋急转,故技重施,将青龙团团困在中央。
龙神、晏紫苏花容齐变,连呼小心。远处的朝阳谷水师则欢声雷动。
青龙怒吼声中,忽然张口咬住那巨蛇腹部,趁其痛吼收缩之际,闪电似的从蛇身缝隙之间飞冲而出,又是一记神龙摆尾,狠狠地抽打在它断裂的七寸椎骨上。
水妖欢腾之声顿时又变成了惊呼,汤谷群雄则纵声欢呼,连带着如潮的奚落怒骂。龙神惊魂甫定,眉开眼笑,将其宝贝儿子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烛龙嘶声狂吼,周身红光炸射,幻化成无数凶兽扭曲尖啸的幻象,晏紫苏大凛,失声道:“糟糕!烛老妖要使出两伤法术啦!”
霎时间,漫天波荡开姹紫嫣红的光芒,天海尽赤,仿佛霓霞横舞。
大海惊涛喷涌,一道水柱突然滚滚飞旋,直冲苍穹,既而万浪喷舞,宛如突然冲起无数道银白、淡绿的擎天巨柱,在漫天红霞掩映下,更显得说不出的奇诡壮丽。
“血魂水魄大法!”龙神心中一沉,又惊又怒。
这种妖法是水族中至为凶邪的两伤法术,由八百年前的水族神巫罗姬貉所创。血水交融,将体内聚集的邪魂厉魄激化至最大,威力惊天动地。只是少有不慎,连自身的元神、精血都会被这些邪魂吞噬,万劫不复;即便成功,亦会经脉断毁,元气大伤。
烛老妖重伤躁怒之下,竟不惜使出这等凶暴妖法,以求速胜。以当下拓拔野的修为,能否挡其一击呢?
万千水柱轰然冲入巨蛇体内,光芒爆涨,天空突然变成妖艳夺目的紫红色,既而陡然一暗,变作黑紫。
烛龙纵声咆哮,夹杂着万千猛兽的怒吼,蛇身急速鼓舞,霎时间又涨大了几倍,赤红的鳞甲渗出一颗颗血红的汗珠。人脸飞转四顾,左眼蓝光怒爆,天海瞬时又化为了一片惨白,刺得众人泪水直涌,睁不开眼来。
拓拔野当空盘旋,被那光芒所耀,双眼忍不住微微一眯。只听狂吼震耳,脑中轰然一响,腥风怒卷,上下四方六面袭来,刹那间,已被烛龙蛇身紧紧缠住!
他惊怒大吼,想要挣脱,却丝毫不能动弹。周身如箍,惟有青龙巨头暴露于外,抬头望去,烛龙那张巨脸正狞笑俯瞰着他,红舌跳跃,口涎如密雨,正滴滴答答地从獠牙间洒落。
龙神又是惊怒又是悔恨,猛一咬牙,想要起身相救,周身彻骨剧痛,经脉如烧,哪有半分气力?饶是晏紫苏冰雪聪明,智计百出,到了此刻,竟也是脑中空茫,六神无主。
一时间,方圆数十里海面万籁无声,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
汤谷群雄瞠目结舌,惊骇地凝望着空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水族众将士也被这景象所震慑,竟怔怔呆立,忘了叫好欢呼。
天吴负手站在艉楼檐顶,黑袍鼓舞,双眼灼灼闪光,神色古怪已极,也不知是喜悦、愤怒、沮丧还是惋惜。
人群之中,惟有流沙仙子痴痴地翘首凝望,嘴角漾开一丝甜美而又凄苦的微笑,耳中隆隆地回荡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女人恶毒而尖锐的咒语。睫毛一颤,一颗泪珠突然滑落,滴在她的脚上,冰凉透心。
世间之事,当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绝无转圜之机了么?神农如此,就连……就连这小子也是如此?
死寂之中,忽听“轰”地一声巨响,汤谷剧震,天摇地动,海面波涛乱涌。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株参天摩云的扶桑巨树碧气缭绕,光芒冲射,剧烈摇摆起来。接着又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狂吼,扶桑碧光炸散,如水波荡漾,竟突然幻化为一条巨大的紫色巨龙!
“巨鳞龙!”龙神远远瞧见,芳心大震,突然明白蚩尤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了!
六百年前,羽青帝威震天下,孤身大战龙族六龙。血战三天三夜,五条凶龙竟然全被他所杀,惟有最为凶暴的天下第一巨龙“巨鳞龙”逃之夭夭,再也不见踪影。
这段历史于龙族而言,可谓莫大耻辱。所幸自此一役,羽青帝同时也销声匿迹,木族势力大减,盛极而衰,反被龙族乘机反扑,七战七捷,重新控制了东海。
与拓拔野、蚩尤相识之后,听说羽青帝将自己元神封印入苗刀,藏于扶桑树中,龙神便隐隐猜到些大概,此刻目睹凶龙重生,才知道原来这木族圣树果然竟是龙族神龙所化!
谁能料到木族六百年来,顶礼膜拜的圣树竟然是夙仇敌族的神兽?又有谁能料到,六百年后,羽青帝的传人竟会与巨鳞龙同化一体,解印重生?
龙神心中又是悲喜又是惊怒,想到世事无常,荒唐滑稽,忍不住格格大笑起来。六百年的恩仇,一夜之间竟全化作了轻烟消散。
当是时,紫光冲天,怒吼如雷,巨鳞龙狂飙似的冲到,横空电舞,猛然扫中不死神蟒的七寸,趁它张口痛吼的瞬间,又一口咬住了它的咽喉,鲜血冲射。
青龙乘机腾身飞甩,挣脱而出,咆哮着张口咬住人头巨蛇的七寸,死死撕咬不放。
不死神蟒发出凄烈狂暴的怒吼,红光爆射,巨体“劈啪”连声,冲起万千绚芒,幻化为无数凶兽的模样,齐齐朝外冲散。
轰隆巨震,光波漫天荡漾,巨鳞龙、青龙双双一震,朝外翻飞弹舞,略一回旋,又交错咆哮着朝那烛龙蛇身冲去……
百里外的海面上,炮火轰鸣,天海艳红如血,激战正酣。
水族舰队浩浩荡荡地列队挺进,逐步收缩包围圈。而龙族残余的二十余艘青龙战舰桅杆尽断,四散着跌宕沉浮,早已被漫天火弹轰炸得千创百孔。几艘较小的战舰正徐徐向下沉落。
狂风猎猎,欢呼呐喊声合着号角、战鼓,如潮起伏。苏柏羊齿昂首站在主舰艏楼,手握千里镜凝神远眺,清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中之畅快莫以言表。
想不到号称天下第一水师的青龙舰队就这么全军覆没了,而且最终还是完败于自己之手!半年前的奇耻大辱,今夜总算得以洗雪。从今往后,八荒四海,又有谁能阻挡自己的北海水师?
但看着镜头中那始终不进不退的龙族众舰,狂喜之余,他心底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妥。龙族水师向来以剽悍诡变闻名天下,虽然今夜在己方数百神炮的猛轰之下,应变无措,伤亡惨重,但何以竟会自断桅杆,坐以待毙?
正觉诧异,忽听艏楼下方传来几声惨叫,既而惊呼四起:“他奶奶的,龙族的虾兵蟹将冲上来啦!”
苏柏羊齿大凛,抢身冲到栏杆边,往下望去,“咻!”一枝青铁箭破风怒舞,擦着他的脸颊电射而过,钉在玄蛇大旗上,嗡嗡乱震。若不是他反应极快,早已被贯脑横穿,一命呜呼了。
凝神望去,只见大浪喷涌,成千上百的龙族将士怒吼着从海中跃出,冲上甲板,有条不紊地向炮台、尾舵、主舱、旗楼……等重要位置发动突袭猛攻。
水族众兵正沉浸在全歼青龙舰队的喜悦里,万万没有料到龙族水师竟会从天而降,仓促间慌忙应战,登时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片刻间,炮台便率先被龙族占领了。
苏柏羊齿又惊又怒,这才明白中了敌人奸计。
龙族必是算准了己方会挟火炮之勇,一味狂轰猛炸,是以索性弃船潜游,来个瞒天过海,绝地反击。水师打战,最忌弃舟,所谓“舟在人在,舟亡人亡”,想不到此番龙族竟会作出这等截然相反的亡命招数来!
一时间,又是恚怒又是惊佩,恨恨道:“好一个壁虎断尾,金蝉脱壳!不知是哪个臭鱼烂虾想得出来……”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正是你家敖爷爷我!”金光一闪,一杆黄金长枪朝他背心怒搠而来。
苏柏羊齿应变极快,倏地飞身冲掠,反手挥舞百节鞭,轰然与枪尖撞个正着。手臂一震,虎口酥麻,朝外翻身飘去。
夜色苍茫,火光冲天,一个修长魁伟的金冠男子傲然长立,锦衣破裂,周身上下都是紫红灼伤,俊美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冷冷地凝视着他,横握长枪,杀气四溢。
赫然正是素以风流之名闻达天下的龙族六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