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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洞窟群景区的外面,停下后,临摹组里的组员们陆续下来。
这里,是一个天气晴朗的秋天。
众人风尘仆仆,远道而归。
涂南去后面拿行李,听到同车的几个组员在那边议论,说好的完成美国的任务后就可以各自回家去休假的,可徐怀偏偏又把他们召集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说:“据说咱们组里最近得到了一大笔资金支持,招收了不少新人进组,之前离开的那两个也回来了,可能是想让我们全组见一见面。”
旁边的接话:“是吗?哪儿来的那一大笔资金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也就听到了点儿风声,好像是哪个大公司捐赠的吧。”
“多来点人好啊,以后咱们的任务就轻了,真不知道是哪个公司这么仗义。”
涂南一手扶着行李箱的拉杆,背过身,低着头,另一手在手机上打字。
涂南:我们组员都在夸你仗义。
石青:别客气,那也是你的钱。
资金来自于石青临的公司。当初她从苏婉那里借来的那笔钱入股后,早已成功盈利,连本带息还给了苏婉。之后再盈的利,用来设立了一个基金,以用作支持传统壁画的临摹事业。
这个小众又冷门的行业,要更好的延续,更多的人加入,的确也需要现实的物质支撑。
这些都是石青临和她商议之后一手促成的,在这方面,当然还是他这个商人比较有头脑。
石青:到了吗?
涂南:到了。
石青:想你了。
涂南:不是刚见过吗?
石青:嗯,那也想你。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身旁有人拎着行李经过,涂南拿手机抵住下巴,藏了笑意,看一圈四周,才又重新低下头看他的话。
他们的确才刚见过。
前天刚回国,飞机一落地,徐怀就通知全组要先过来这里。趁所有人在中途休整等转机的期间,她就赶了回去。
赶回去的时候还在清晨,她用钥匙开了他的家门,猜石青临还在睡着,很小心地去了卧室。
房门打开,他穿着短袖白t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果然还在睡。
她在床边弯下腰,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见他没有醒的意思,直起腰,想出去给他做个早饭,人刚转头,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敢情从她进门起,他就知道了,一直在装睡。
之后被他压在床上,半天没起来……
要不是组员后来打电话通知她还得出发来这里,差点要误了时间。
涂南赶去机场的时候连外套都丢在了他那儿忘了拿,登机的时候双唇还红艳艳的,微微的肿,有个女组员还打趣她从不化妆的人居然也开始涂口红了。
她没说什么,其实还不是叫他给吻的。
※※※
刚进景区大门口,组员们就见到了新进的几张新面孔和回归的老面孔,他们脖子上戴着临摹证件,早就在迎接他们。
涂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拖着行李箱,刚刚走过去,肖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涂南,徐老师留了话,让你单独去找他,他应该在窟里。”
新人老人,一大群,挤在一起说着话,闹哄哄的,闻声不禁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就连肖昀,也多看了她好几眼。
涂南把行李托给一个女组员,立即去找徐怀。
……
在她临摹那幅《凉王礼拜护法图》的洞窟里,徐怀背着两手站着。
她走进去,一抬头就看到自己重新临摹过的那幅壁画,就竖在窟里的空地上,他在对着山壁和画板来回反复地看,好像在鉴定有没有偏差。
涂南没打扰他,一直等他看完了,自己发现她。
“来了?”
“嗯。”
徐怀指一下她临摹的壁画,“今天博物馆的人会过来,你这一幅比原先临摹的要好,就要陈列进馆了,跟美国临摹的那幅壁画一起,送去首都的博物馆。”
“谢谢老师。”她说。
徐怀不是个会直接夸奖人的人,他能当面说一句她的画比之前的好,能进首都的馆,那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夸奖了。
“你跟我来。”他转头出了洞窟。
涂南跟着他离开洞窟,绕开三三两两的游客,去了景区后面他的办公室里。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画室,简陋得陈设了一张长条桌子,几把椅子,画架画箱搁在角落,地上沾了再也擦不去的颜料,有的被踩成了脚印,五颜六色的半只脚掌留在那儿。
徐怀蹲下,在长条桌子下面拖出一只箱子,黑灰色的皮箱,有点年头了。他吹了吹灰尘,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直长条的木头盒子,起身走过来。
“这个,是给你的。”他把那只木头盒子递给涂南。
也许是因为他给的太过随意,涂南接过来时也没有想太多,直到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她的目光才一下凝结住了。
盒子里是一支笔。
黑褐色的笔杆,笔头是狼毫,但早已秃了,枯了。毫无装饰,一点也不起眼,假如丢在地上,也许都没人会去捡,嫌浪费时间。
但涂南知道这是什么。
“老一辈信这个,”徐怀说,指一下那支笔,“一支破笔,不能写也不能画,但这就是个信念,以后,这个就放在你这儿了。”
到这时,涂南才听出他口气里的郑重来。
交给她的不是一支笔,是个信念。临摹的人不是大师,不是艺术家,是匠人,得有个信念,把这匠心凿下去。
她把盒子盖上,双手拿着,才想起自己最初入他组里时,就有这个目标,可后来却反而没了,一切顺其自然,该干什么干什么,偏偏到了最后,这笔竟真到了她手上。
没有多大的惊喜,也没有多兴奋,也许早在美国这一趟任务前,徐怀对她叮嘱时,她就有所感觉。
徐怀也没有解释原因,或许当初特地去找她归组时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又或者是这次美国的任务完成的出色才有了这决定,甚至可能是因为她挑刺似的非要重新临摹一遍画错的壁画。总之,他最终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样选择肖昀,选择的是她。
“能不能拿?”徐怀问她。
“能,”她说:“您敢给,我就敢拿。”
他点两下头,“那就拿着吧。”
在古旧沉闷的环境里待久了,也见识过了外面新潮尖端的行业,经历纷杂,起起落落,笔一直没丢。有灵性是难得,其实这点更难得。而这,才是他这个当老师的选择了她的原因。
※※※
“恭喜你。”
背山的一片石窟群,因为没有对外开放,远离了景区,没有游客出入。
涂南站在石窟下方,听到这三个字,转头去看说话的肖昀。
尽管徐怀没有特意当着全体人的面把笔交给她,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渐渐的,全组的人都知道了,她才是徐怀看中的那个人。她知道组里私底下肯定也没少拿肖昀开过涮,但这时候听他说话的口气,还算是真诚的。
“谢谢。”
肖昀没再说什么,越过她,埋头往上爬。
上方,陆陆续续已经上去了不少组员。
涂南低头,看着手机。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微信里,忽然跳出来这样一句消息,来自石青临。
涂南:什么日子?
石青:你自己想想。
想了半天没想到,上面的洞窟口,已经有组员在催促,他们今天是来考察这里面的壁画的。
涂南把手机塞进口袋,拉上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底,领子竖的高高的,遮着下巴,挡着风,小心翼翼地踩着凹凸不平的山坡往上爬。
前面的女组员回过头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站稳了,顺嘴问了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女组员说:“当然是啊,考察完这里面的壁画咱们就回去休假了,怎么着,有人问你啊?”
“是。”涂南想起来了,她跟石青临提过的。
拿到那支笔的那天徐怀宣布的。她把笔拍了照片发给了石青临,顺带着提了一下,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还以为他记得的就只有她拿到了徐怀的笔这件大事了。
女组员笑着小声八卦:“男朋友问的吧,正在家里等你吧?”
“应该不可能。”涂南跟着笑一下,“他现在远着呢。”
石青临去了美国,说来好笑,就在她回来没两天,他随后也去了。这次去,是因为《剑飞天》被提名了世界级的全球大奖。
那天她把拿到徐怀笔的消息告诉他时,她紧接着就收到了他这个消息。
他说: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说不定我也快了。
涂南打心里替他高兴,他的目标一直都很高,现在,一点点地在接近了。
随即灵光一现想起什么,进洞窟前她又掏出手机,觉得已经知道答案了。
涂南:今天是宣布得奖名单的日子是不是?
回完来不及等回复,怕耽误工作,手机调成静音,进了洞窟。
……
大家都是老手,又心急早点回去,几个洞窟考察得很快。
中途休息时,组员们都或站或坐地在窟外喝水说话。
涂南从洞窟里最后一个出来,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洞窟里没有信号,到了外面有了,石青临果然已经回复过来了。
石青:今天是你回到我身边的日子。
她咬一下唇,心里就像有个羽毛在轻轻地刮,又麻又痒。
没想到竟然真是指她回去的事,他不说回去,偏偏说回他身边,换个说法,感觉都不一样了。
涂南:嗯,就快出发了。
“涂南,走了,”有人看见她在看手机,叫她一声,打趣说:“赶紧忙完回去呀,不怕你男朋友等得急啊?”
其他人一起跟着笑起来。
涂南刚跟上去,手机震一下。
她低头看一眼,是他发来的定位,她以为是他发错了,虽然点了进去,心里想的却是等会儿就退出来嘲笑他。
然后猛然的,她跑到边沿,从高处远远地望了出去。
从这个位置,能望见远处的雪山,附近的景区,还有外面那一条,从雪山下,一路蜿蜒而来的国道公路。公路与这里的石窟群间隔的,却是一片无人荒凉的大地。
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拖着尘烟,往她的方向疾驰。
手机上,定位的两个点在越靠越近。
直到,那辆车的车窗降下,颠簸不停中,里面探出了男人的脸。
遥遥一眼,无法看清,但涂南已经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等组员们注意到她没跟上来,找过去时,才发现她早已在下方,出了石窟群的围栏,往更远的地方跑了过去。
尘烟过处,车停住了。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迎着风,张开双臂。
涂南迎面扑了上去,跟他紧紧抱在一起,搂着他的脖子,双脚离了地,甚至被他抱着原地转了好几圈。
“天呐,那是涂南?”有人感慨:“想不到她还有这么热情的时候啊……”
肖昀从人群当中看过去,看着那抱在一起的一双人,没有半点言语。
原来她不是薄情,也会热情,只是要看对谁。
※※※
涂南跑得太快,人还在剧烈地喘气,哪怕已经在石青临的怀里,仍然难以置信。
他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这儿来了。
可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这就是这男人会做的事。
石青临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口还挽了起来,风衣脱了扔在那辆租来的旧吉普里,可他身上半点不冷,抱着她,是再真实不过的触感。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她舍不得松开手,两只手搭在他肩上,看他的脸,“怎么说来就来了?”
“不惊喜吗?”石青临握着她的两只手,把她的两条手臂从脖子上拿下来,顺势拿到面前亲一口,“我来接你。”
怎么可能不惊喜,涂南到现在心口还在一下一下地狂跳。她手滑下去,抓住他的手,拉一下,“先过去,等会儿就跟你走。”
到这时候才注意到远处石窟群高处那些人在看他们,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猜想他们肯定很惊讶,刚才那一刻自己的反应,似乎像是刚刚陷入热恋的人才会有的一样。
她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的,问石青临:“你的游戏,得到奖了吗?”
“猜猜看呢。”他说,故意没告诉她其实名单就是要在今天宣布。颁奖典礼是在旧金山,他让安佩顶替他在那儿参加,提前订了回程的机票,然后就直奔这里。
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获得认可,而不一定非要享受那个万众瞩目的那个时刻。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应该在这里,和她在一起,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猜不到。”涂南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的侧脸,看到他下颌线一条明朗又漂亮的线条,拿不准结果。想说得到了,可又担心万一就出了个万一,让他失落了就不好了。
“如果没有得到怎么办?”石青临忽然问,看着她,眼神似认真,又似揶揄。
涂南听他这么问,反而放开了,平静地说:“那大不了,我再跟你合作一次,或许还能再做出下一个新资料片来。”
石青临笑,“只合作一次怎么够,你跟我怎么着也得合作一辈子吧。”
她看看他,心里想着,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他嘴巴捂起来,这人怎么说什么都像是在给她灌**汤?
……
组员们还算识趣,等他们回到石窟群那里,基本上都已经散了。剩下的洞窟不多,留了两个给涂南单独考察,不妨碍他们。
涂南走到最后一个洞窟那里,这里没路,是文物工作者修了个扶梯在旁边,才能顺利上下,最后一个窟在下面。
石青临朝下看了一眼,说:“我在这儿等你。”
涂南还以为他会跟自己一起下去的,不过也没关系,她一个人反而更快点,“我尽快出来。”
她踩着扶梯慢慢下去,从口袋里掏出纸笔,进了洞窟。
石青临没有在原地等,走开了一下,在这人迹罕至的古老石窟群外,几乎没有路,他坎坎坷坷地走了一段,又走一段,一只手收在西裤的口袋里,摸着什么,始终没拿出来。
很快,涂南从洞窟里出来,没有看见石青临,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很远的地方站着,一直看着她这里。
接着他往这里走来。
她抓着扶梯往上爬,快到上面时,他蹲在那里,朝她伸出了手。
涂南把左手递给他,他抓着,却没有拉她上去,手指上,多了样东西,忽的微微一沉。
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她看过去,那只手已被他整个握在手心里。他看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给你三秒,不拿下来,我就当你同意了。”
风吹着涂南的发丝,眼睫,她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喉咙也跟着动了两下,忽然看他一眼,手想往外抽。
石青临一把握紧了,没抽动。
她转过头,没忍住,笑了一下,又转回来看着他,“我手上有汗,想擦擦。”
他笑了,知道她是故意的,“我帮你擦。”说着摊开她的掌心,擦了两下,然后抓紧了,一用力,把她拉了上去。
两人往回走,路上,那只手一直被他牵着。
“户口本我已经从你爸那里拿了,我的随身带着,”石青临边走边说:“现在回去,民政局说不定还没关门。”
涂南说:“哪有你这样的,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笑起来,“那改天重新求一次,到时候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涂南也被他弄笑了,低下头,看了眼手指,无名指上,戒指正合尺寸,环得分毫不差。
看起来随意,但这一个戒指露了底,他分明是早就精细的计划过了。
“你怎么会买的这么合适的?”
“回去再告诉你,”他说:“石太太。”
天和地是静默的,只有他们,牵着手,一直往前,朝着归途,身影渐行渐远。
人生或似游戏,却不是游戏,而他和她合作的这部分,一定是最需要去认真操作的,叫做余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飞奔去前面送红包~正文已完,不过不要走开,明天还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