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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烛头上的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长恭缩了缩脑袋,伸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凉水,抬眼瞄了一旁的恒伽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心里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她很想回自己的房间,但只要稍微一动,他那冷冷的目光就射了过来,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恒伽,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她讪讪的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在这之前,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他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什么……话?”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底气。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长恭。”他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长恭的脑袋里正在飞转,若是说出是因为自己在湖中沐浴而被发现身份,恒伽一定会更加生气。何况,她更不想让恒伽知道……那一晚,她身无寸缕的样子……被那人看到……
想到这里,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了抬下颌,视线无声地聚焦在她的脸上。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那样的目光,但这样的目光让她感觉无力和心虚。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真的。”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又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出很久前的那个在草原上的夜晚,她浑身湿漉漉地回来,还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如果他没有猜错,多半和那一次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月牙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居然吻了她,居然吻了她……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满满的弓弦,心中又气又急有如油烹,直要煎熬成灰。那一份无以为记的愤怒,那满怀的妒意,和着酸涩的苦楚浸入骨髓里,发不出声音,作不出表情。
“高长恭,我不管他是怎么发现的。可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如果他将你的秘密传了出去,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明白吗?”他握紧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的青筋在烛光下异常清晰。
“我明白……”她小声的答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就不会在洛阳一战的时候手下留情!”他握紧了手,忽然冷冷笑了起来,“不会是你对他动了心吧?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抛去兰陵王的身份去他那里吧!”
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差一点握不住杯子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
很久以前她静静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慢慢的他开始习惯寻找她的笑脸。
渐渐的他喜欢上她的一切,喜欢有她一起经历漫长的岁岁年年。
不知何时起转身就会开始思念,不知何时起目光无法离开她的笑容,不知何时起……
“斛律恒伽,你这是什么意思!”长恭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不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偏偏要去月牙湖沐浴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承认之前我的确和他是不错的朋友,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她越说越气,扬起手将杯子里的凉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大声道,“还有!我也根本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你又算是我是什么人!就算是好兄弟也没资格这么说!”
他任由那凉水沿着自己的额角流过面颊,顺着下巴滴落下来,觉得自己的头脑某处在有规律的鸣响,胸腔被急促的呼吸所鼓动着,忽如其来的怒火在瞬间燃烧了他的所有理智,最后一丝克制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长恭一口气说完,又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朝屋外走去,刚迈出了一步,忽然就被他的手牢牢拉住了。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她猝然受惊,回头,惊讶的发现他那双黑眸更加深沉了,那种深沉之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他猛的拽入了自己的怀抱,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的太紧了,她的胸口很闷,似乎是在严重缺氧的高山上,又似乎是被潮水带上沙滩再也回不到大海的一尾鱼。
“恒伽,你……你怎么了?”她的脸上带了一丝无措的神色,因为完全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更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喃喃道,“长恭,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震惊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道,“恒伽你疯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所以我已经厌倦了做好兄弟的日子。”他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样的距离,她的唇离他很近,仿佛只要一低头就能侵入。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将唇覆上了那片柔软。
“恒……”她来不及出口的拒绝被强硬却温柔的吻封缄在贴和在一起的唇齿间,火热的气息一下子全部涌了过来,一条柔滑如丝的舌尖迅速滑入口腔,如大海深处的波涛,在唇舌间缠绵翻涌。
由于意想不到的惊愕,她纵有比他更高的武艺,也在一瞬间忘了抵抗。
暗色的苍穹,两颗明亮的星子刹那间划过星空,撞击出绚烂的火光,一瞬即逝。被吹落的树叶,混合着冰凉的夜露,幽幽的散落在草原的春夜里。
令人窒息的吻,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当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在看到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难以言喻的情绪好像铺天盖地的乌云席卷而来,令他的整个心都阴暗起来。可在同时,又带了几分小小的期盼。
捅破了这层窗纸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长恭对他……是否也……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恭轻仰首,眼中微光一闪,划出一道浓烈却不强烈的弧线,如深秋残荷,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她抬手抚平有些乱的发丝,用一种超乎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恒伽,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看着她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陡然间他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将那些无奈、悲哀,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顺着血液流向脑中,一声,一声。
坚定而痛苦。
长恭出了他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没走了几步就无力的靠在了墙角,刚才强装出来的冷静只是为了能尽快逃离,而想要逃离,是因为害怕,而到底害怕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怕会让自己变得脆弱变得再也无法抵御更多意外的侵袭……一直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作好兄弟看待,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今天竟然对她……她一下子实在难以消化,难以接受……过去发生的种种,已经令她太疲倦……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分担这种感情……
……
第二天早上,小铁起身以后,有些惊讶的发现长恭和恒伽都还没有起来,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能看到这两人正在院子里吃着早饭,时不时的还互相斗个嘴什么的。这几年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也许只有长恭那个迟钝的家伙,才会把恒伽当作好兄弟……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打算去看看长恭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灰狼又带人来挑衅的消息,于是急急带了十几骑人马,如旋风一般冲到了边境处的小镇。
果然正如手下所说,灰狼又带人来这里滋扰百姓了。尽管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还是迟了一步,被掠夺的那户商人全家已经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兰陵王没来吗?不过你们来的还真是快啊。”木离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自己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弯刀,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种说不清的愤怒从小铁的心头蓦的窜起,没有多想什么,手中的剑已经霍然出鞘,“对付你这种人,哪里用得着兰陵王亲自出马,该死的灰狼,受死吧!”
木离的眼中微光一闪,低声说了一句,“是你……或许也可以。”他扬起了手中的弯刀,做出了应战的姿势。
小铁正要一剑刺去,忽然听到了那一堆尸体里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一阵低低的呻吟声,然后,她就惊讶的看到其中一具尸体动了动,居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那人满脸的血污,微闭着双眼,也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
“原来还有活口。”木离的目光一转,二话不说的一刀砍去。
只听咣的一声兵器交接声,小铁动作敏捷的挡住了他砍向那人的致命一击,腾出了左手将那人一把揪到了自己身旁。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那人蓦的睁开眼,那居然是一双突厥人才有的蓝色眼睛……心里蓦的一凉,如堕冰窖,不好,中计了!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她就感到脖子上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牢牢贴住了她的喉咙。
齐国的十几位骑兵们顿时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施救,却又怕伤了小铁,不敢轻举妄动。
小铁面无惧色的呸了一声,“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只有你这种混蛋才想的出来。现在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想杀就杀!我绝不会求饶的!”
木离冷冷望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兰陵王的王妃,果然与众不同。放心,你还有用,我是不会杀了你的。”说着,他忽然伸手一掌将她打晕,又抬头对着那些齐人大声道,“告诉你们的兰陵王,若想要回他的王妃,明天午时月牙湖边见。记住,就他一个人。”
……
长恭其实很早就醒来了。昨夜整整一宿她几乎都没有怎么睡着过。一睁开眼睛,昨夜那狂乱的一幕迎面袭来,她急忙强迫自己闭上眼,可脑海里却反而更加清晰的浮现出同样的情景……心里更是烦躁不安。
等会儿看到恒伽,她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经过昨晚之后,她和……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他对她来说,就像照亮黑夜的那颗恒星,给她撒下宁和的星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抬头仰望夜空,他都温暖地存在。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颗恒星抓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他开心,她会比他更开心,如果他烦恼,她会比他更烦恼,如果他有危险,她一定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但这一切,是否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好兄弟?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胡思乱想了一会之后,她还是起身更了衣。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如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要装做毫不在意。
刚出了房间,她就看到自己的手下一脸惊慌的冲了过来,颤声道,“王,王爷,大事不好了……王妃她被,被灰狼捉走了!”
“什么!”长恭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仿佛有什么澎的一声炸开,又赶紧强迫自己定下了神,哑声道,“你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齐兵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将木离最后的话转述了一遍。
长恭的脸色发白,愤怒的握紧了双手,沉声道,“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手段!”此时虽然心急如焚,但她还是渐渐冷静了下来。既然木离拿小铁来威胁她,那么暂时小铁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的。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您千万不要去赴约啊,那灰狼分明就是想对您……”
“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她当然明白,那灰狼就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就算明白,两天后,她也一定会准时赴约。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不论对错,不论后果,甚至不论生死都要去做的。
她不会拿小铁的命冒险。不过,在这之前……
“这件事你们和斛律大人说了吗?”她低声问道。
“回王爷,还来不及和斛律大人说……”
“听好了,你们谁也不许把这个事情告诉斛律恒伽,如果他问起来,就说王妃帮我办事去了。若泄露半句,全都军法处置。”她那冰一般的眼神,令人想起最遥极的冬夜星,最寒彻的深潭水。
她不能,不能再允许,自己亲近的人被伤害。
恒伽像往常一样来到院子里时,正好看到长恭正坐在树下吃着早点。微风拂起了她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那双明澈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眸中闪着钻石一样耀眼的光亮。绝世芳华,在她的嘴角若隐若现。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他觉得心里就好像被塞入了一团棉絮,觉得烦乱,可是却无从着力。
“恒伽,你起来了?来吃早点啊。”就在他微微怔忡的时候,长恭却像以前一样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忽然想起了她说过的这句话,他的眼眸深处轻微的一颤,但随即用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嗯,起来了。”他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的天不错呢。”她将装着饼的盘子递给了他。
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悠然的语气道,“的确是个好天气。长恭,把那壶水也递给我。”
“好,要不要加些热水?”
两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还是尽量像平时那样聊着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而,正是这种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正常感,却透露出隐约的隔膜,甚至,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刻意逃避。
那是因为他们都在害怕,害怕彼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