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们都是说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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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枳正要走出大门口的时候突然迎面遇到丁水婧。

丁水婧拎着一大袋子桶装速食面和饼干薯片等等零食,披着白色羽绒服但没有拉拉链,冻得鼻尖通红,里面没有穿校服,衣服的胸前画着一只巨大的流氓兔。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已经能够零散地披在肩上。

洛枳哑然,丁水婧更是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为什么在这儿?”丁水婧指着她问。

洛枳晃晃脑袋,“家里有点事,所以临时回来一趟,正好有时间,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你。事先没发短信,想给你个惊喜。”

她发现自己好像只要张口就能撒谎。

丁水婧脸上的笑容足以晒化南极冰山,洛枳一下子原谅了自己——反正她为什么回学校来看,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永远不会被戳穿,应该就不会伤害到丁水婧,还能让人家高兴高兴。

虽然心底里面还是有些心虚和愧疚。

撒谎不算本事,如果能自欺欺人就更完美了。

门卫并没有拦住丁水婧,似乎已经对她自由出入习以为常。洛枳没有问她为什么在别人上课的时候跑出去买吃的——她在学习上面从来不走寻常路,也不需要别人担心。

两个人走到大厅,坐到窗台上。

“其实去操场上说话更方便,不过太冷了,”水婧说,“抱歉,你来看我,却发现我逃课。”

“没什么,你一直心里有数。”洛枳微笑。

“心里最有数的是你。”

洛枳惊异地扬起眉毛。这句话的语气,极其不善。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秒钟前还是好好的,两个人没寒暄几句气氛就急转直下。

“对不起。”丁水婧低下头。

洛枳头皮发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索性跟着她一起沉默。

“过得好吗?”几秒种后,对方还是恢复到那个笑嘻嘻的水婧,“我觉得你向来是过得最好的那个。”

“哦?”

“因为你什么都不在乎。”

三句话,又回到这种纠结的话题。洛枳知道,与随和大咧咧的外表不同,其实丁水婧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她只是笑,“你说的那种人是和尚尼姑,不是我。”

“我还以为你早就看破红尘了呢。”

“我就活在红尘里,干吗看破?谁愿意自己的日子过得破破烂烂的?”

“你总是回避话题。”

“是你太执著。”洛枳终于有点不耐烦,淡淡的一句话让丁水婧立刻噤声。

沉默了一会儿,洛枳有点不忍心。她为什么要破坏人家的心情,说不定丁水婧在学校里面闷着,面对家里的巨大压力,已经够烦的了。

“什么时候去考美术专业课?”

“一月份。先考北影,然后是中央美院,再然后是北广和清华美院。之前还有几个大连和上海的学校,不过都在咱们本市设有考点,不需要特意过去。”

“按理说,你现在应该在画室里面呆着吧,当年咱们高三的时候许七巧不是要考什么电编吗?也是艺术类的,我记得她临考试前一个月都不怎么来上课了。”

“我很少过来,反正我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呆着,一个地方腻味了就去另一个。再说,我要是不过来,今天怎么碰得到你?”

洛枳咋舌,差点忘了自己撒的谎——她明知道这个时候丁水婧应该天天闷在画室备考,居然还好意思说是来看她。

“碰运气吧。我昨晚才到家,明天早上就赶火车返校,办完家里面的事情,剩下的时间,能遇到就是缘分。没有缘分就算了。”

没想到丁水婧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

撒谎的本事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先是许日清,后来是盛淮南,现在又是丁水婧——也许她的确只适合沉默,而不是自作聪明。

闲闲的聊了几句,丁水婧说了说这届学生的情况。

“文科四个班被你独霸天下的日子好像一去不返了。现在的文科学年第一是几个女生轮流坐庄的,而且好像还斗得鸡飞狗跳的。”

“成绩说话,有什么需要斗的?”

“任何一个领域都有斗争的潜力。你看皇上的后宫,每天都很无聊,皇上那个大嫖客宠上谁了抛弃谁了,谁怀孕了谁流产了,谁生了儿子谁生了女儿,不就这些事儿,人生短短几十年,有什么可斗的?人家一群女人不是照样斗争得不亦乐乎,还给我们几百年后祖国的电视剧事业贡献了那么多活色生香的题材,”丁水婧笑得很嘲讽,“学生也一样,预备党员,模拟联合国代表团,纽约大学短期交流,当然还有最重要的P大和T大的自主招生,各大高校的小语种名额,这一届斗得比后宫还精彩。不过,想来想去,当年你坐镇振华文科,还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让大家看不到现在这种好戏。”

“也许吧。”

“咱们那时候,文科班唯一值得看的大戏就是叶展颜了,她和盛淮南那一对儿发光体引得无数飞蛾扑火,发生了好多特别有趣的事情,用现在的话说,都是极品。话说回来,咱们俩现在坐的窗台曾经是人家小两口经常坐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呢。”

洛枳感觉到丁水婧说完之后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或者不是在看自己吧?她自嘲地想,怎么多疑到这种地步。

“不过,无论如何那些都没有这届的女生唱的戏精彩。简直是振华中学版的《金枝欲孽》。”丁水婧继续说。

“哦,那皇上是谁?”

“她们不争皇上,她们争的是那把龙椅啊!”

洛枳笑起来。

“对了,这一届有个女孩子跟我说,她认识你。”

“谁?”洛枳有些疑惑。

“你朋友圈子那么窄,随便想想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又是这样酸溜溜的一句。洛枳好脾气地笑,“我想不起来。”

丁水婧叹口气,“她叫冉小漫。”

洛枳想起来,那个据说身世惨得跟自己有一拼的女孩子,淡淡的眉眼,老僧入定般的沉默。

“你们挺像的。”丁水婧说。

“一点都不像,”洛枳接过话。冉小漫的心里像一片荒漠,真正的荒漠,她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女孩子,不像洛枳。

“她过得怎么样?”洛枳问。

“不大清楚。吃一堑长一智,我不再跟这个类型的人过分热情。”

洛枳知道,自己的抗拒和冷漠让丁水婧吃了一个很大的闭门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勾彻底忘怀。她觉得就像是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追求者一样,不知道是该解释安慰,还是决绝干脆。

“我高三的时候,她上高一。我们有一次在食堂坐到同一张桌子附近吃饭,各自捧着一碗兰州拉面。她讨厌香菜,但我喜欢,我看她不停地把香菜往外面挑,就问她,能不能把香菜都给我,呵呵。然后说了几句话就认识了。她问了我一些学文科的事情,你不说,我真的想不起来。”

“的确,咱们食堂只有兰州拉面还能咽得下去。记得当时那道鱼香肉丝,完全没有肉,基本上就是青豆炒胡萝卜。”

洛枳笑起来,两个人又聊起高中的事情,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

夕阳已经照在后背上了,洛枳回头看了一眼,说,“我得回去了,你呢,去画室还是教室?”

“教室吧,我总得把吃的送回去。”

“你既然更多时间泡在画室,为什么买这么多吃的放在学校?”

“谁告诉你是我自己吃的?帮别人买的,估计我现在才回去,她们几个已经饿死了。”

洛枳笑笑,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丁水婧仍然能在新的一群人中呼风唤雨。“那就祝你一月份各种考试顺利吧。”

“谢谢。”

“对了,你……有男朋友了没?”丁水婧笑着,但是表情有点紧张。

洛枳摇摇头。

“喜欢的人也没有?”

洛枳笑,“你是不是刚才一直憋着这句想八卦我啊?”

“别打岔,有没有?”

洛枳笑,“没有。”

“没有?”

丁水婧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略微等待了一会儿,还是没走。

“还有什么事情吗?”洛枳问,倒是觉得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眼熟。

“没有了。”

丁水婧转身离开的背影和从前一样矫捷伶俐。

只是那种怨恨的神色似曾相识。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说已经把行李都给她收拾好了。

“反正你一月中旬就回来了。还有半个多月。行李箱基本上清空了,但是还是带回去,寒假方便往回拿东西。”

洛枳啃着排骨,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我怎么老觉得你有心事。”

洛枳楞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

“没有男朋友啊?”

洛枳笑,“没有。我的心事就非得是这个啊。”

“其实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以前高三收拾你的桌子的时候,我看到了几张纸。我没偷看你日记啊,先说明白。那张纸自己掉出来的,从你的练习册里面。我以为是演算纸,就瞟了一眼。发现是什么内容之后,就没看,给你塞回去了。大致上是跟一个男生有关系。”

洛枳把骨头吐到桌子上的小垃圾盒里。

“您没看就知道跟男生有关系,真神。当初应该您应该去学地质勘探,省得他们到处乱挖,您瞄一眼,就知道地底下埋着什么。”

“我真没看,”她妈妈倒是急了,“瞟一眼能看到很多关键词的。”

哎哟,还关键词呢……洛枳嘴角抽了几下,无语。

“但是我一直相信你,我觉得你心里有数,所以也没嘱咐你什么,就把纸放回去了。”

“恩。”

“那个男生后来考到哪儿去了?”

“我都想不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日记,哪个男生?还有这事儿。”

洛枳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撒谎。妈妈给她盛了一碗汤,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

“有要好的男同学,就跟妈说。”

“恩,”洛枳扑哧一声笑出来,“妈,你也是。”

妈妈愣了几秒钟,直接上手掐起洛枳的耳朵,不顾洛枳鬼哭狼嚎地求饶。

“明天早上在火车站和付姨一家碰面。早点睡吧,睡觉前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恩。妈,晚安。”

“睡吧。”

洛枳发现,妈妈的背影佝偻得愈发厉害了。

她鼻子一酸,“妈。妈……你不怨爸爸和奶奶家吗,……还有姥爷。”

妈妈笑笑,态度平常的好像她刚刚只是问了一下明天气温多少度一样,转身走过来给她重新掖好被角,笑着说,“我爱你爸爸,我对他和他家人好,也为你做了能做的一切,苦是苦,我没有愧疚,想起来我就觉得很满足,所以我不怨。”

“洛洛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很争气,但是我老是在想,是不是我在逼你?你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别的孩子那么活泼,初中有段时间连笑都不笑,我那时侯老是躲着你自己哭,我不知道怎么办,家里负担也重,我又怕耽误了你,连哭的时候都觉得要是被你看见了你肯定压力更大,心事更多……你现在上大学了不在家里了,我一回家就在你这书桌这里坐着,还是觉得,我要是怨你爸爸、奶奶和姥爷,也都是因为他们对不起你。”

妈妈说着,眼睛看着窗户上厚厚的窗花,笑得愈发放松,“所以,我今天特别高兴。不管我怨谁恨谁,过得高兴不高兴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怨。他们都死了,你怨也无所谓。但是,你还年轻,心里不难受吗?我跟你爸爸,爱的很深,你要是也有喜欢的男孩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应该能明白,我不可能有怨言,我一直都很高兴。”

洛枳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泪雨滂沱。

这才是爱吧。她真的太肤浅。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中,以为沉默着负担了一切,其实从来都不够坦荡宽厚,总是计较着得失利弊。

她的爱和恨,其实最后都反射给了自己。所以才会伤的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