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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回到屋内,先把杨岳叫出来,低声将此事向他说明。听闻是陆绎的安排,杨岳不免有点诧异,且还有点疑心:“陆大人说要把她送到姑苏?”
“翟姑娘的事情非同一般,她的背后不仅仅是养家那么简单,我觉得陆大人考虑得甚是周详,她留在此地迟早有一日都会被找出来,姑苏虽非长久之计,但现下也只能先走这步。”
杨岳踌躇良久,重重点了点头:“就按陆大人说的办。”
“还有件事,”今夏拉住他,沉声道,“这事上,陆大人肯替咱们周全,咱们已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我想好了,将来若是走背字,东窗事发,咱们俩把这事扛下来,绝对不能连累他。”
“这是自然。”杨岳忙道。
今夏也不再啰嗦,到里屋将翟兰叶换下来的衣物交给杨岳:“把这些衣服丢到河里去,最好是再弄上点血迹……”
杨岳明白她的用意:衙门里的官差找着衣裳,若是马虎点的,过一阵子没找着人说不定也就结案了,这样自然是最好。将衣服包好,杨岳不待天亮,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寻上官曦。
今夏回到翟兰叶身旁:“已经安排好了,天一亮就有船接你去姑苏……姐姐,你真的想好了,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姑苏……”翟兰叶苦笑了下,“我只怕不够远,怎么会反悔呢。”
今夏见她决心已定,便不再相劝,点了点头:“趁着天没亮,你要不要再歇会儿?”
翟兰叶听着外间密密的雨声,想起此前自己在家中听雨的心境,已是全然不同。离开养家,离开日日游湖任人赏估的日子,离开他的掌控之中,她既忐忑,又有种莫名的快·感。离开他,远远地逃离,让他知道她并不是永远低伏着乖乖等待他的人。
递了杯茶水给她,今夏踌躇片刻,才开口道:“姐姐,你马上要走,走之前有一事我想问个明白,是关于周显已周大人的。”
周显已……翟兰叶静默了片刻,轻轻道:“你问吧。”
“你既然心里有人,何苦又去招惹周大人呢?”
“我……周大人,是我对不住他,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走上绝路。”翟兰叶说着,不由坠下泪来。
“周大人是因为凑不齐银两来娶你,所以才……”
“不是的,他后来拿了银两来,是我回绝了他。”
“啊?”
翟兰叶望向今夏:“事已至此,我便实话告诉你。在周大人初到扬州之时,我就接到吩咐,让我投其所好,与他交好。”
“谁的吩咐?”
“你不必问,我也不能说……”翟兰叶摇摇头,接着又道,“周大人为人甚好,对我始终以礼相待,我心里对他是极敬重的。后来他便说已经写信回家筹银子,待家中的地卖掉,便可娶我。”
“他对你倒是真好。”今夏叹道。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便告诉了老爷。老爷告诉他,已有别家公子要娶我,让他死了这份心。谁知,次日他便带了银两过来,我自是不能嫁他,便狠狠心回绝了他。谁知那夜……那夜他就悬梁自尽了。”
今夏心中已有了点底,周显已次日便带了银子,显然不是家中卖地所得,这银子很可能就是修河款的一部分。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修河款足足有十万两,剩下的银子究竟去哪里了?
“你们俩的窗子……”她试探问道。
翟兰叶未料到她连此事都知晓了:“是啊,从我的小楼就能看见他所住之处,若是用望远筒,看得更加清晰。他那时公务繁忙,要去河堤勘察,无法日日相见,我们便时常在窗口遥遥相对。”
“所以那夜,他是故意开窗,让你看见他悬梁自尽?”
“我……我也未料到他竟会……”翟兰叶复用手绞住心口处的衣裳,颦眉垂泪,“是我错了,他恨我原是应该的。”
“你对他……他坟边有个香袋,是你的?”
“连香袋你们都找到了!”翟兰叶对于办案手法并不熟悉,显得很讶异,“是我的。自从那夜……就是周大人死后……我总是做噩梦见着他,后来老嬷嬷说是他在惦记我,让我剪一缕头发埋到他坟边,也许他就安心了。”
“香袋和周大人身上衣裳的针脚出自同一个人,”今夏已愈发明白,“不是你?”
“不是,是我屋里的老嬷嬷,”翟兰叶难堪道,“那衣裳……周大人以为是我缝制的。”
今夏不知道该说什么,翟兰叶弃了周显已,自己转而又被人弃了,周显已悬梁自尽了,她自己也投河……
天蒙蒙亮时,杨岳回来,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今夏已将翟兰叶做男子打扮,随着杨岳一块儿将她送上船。见船头站的是阿锐,今夏也放心许多,心下暗暗钦佩上官曦做事稳妥,只是不解阿锐看她时为何目光凶狠。
“上官堂主说姑苏那边有个绣场,她去了可以当绣娘,只是会累些,日子也清苦,不知她过不过得惯。”杨岳看着翟兰叶钻进船舱。
“等风声过了,你可以逮个空去瞧她。”今夏看着船稳稳驶开,“乘夜航船,夜里上船,天亮就到了。”
杨岳什么都没说,只看着船慢慢消失在眼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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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
萝卜、菠菜、蘑菇……还有香椿……
今夏蹲在灶间,仔细地翻捡着菜筐,又转头朝灶间驿卒笑道:“哥哥,鸡卵能不能也给我两个?”
一盏茶功夫之后,驿卒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挑了一小箩筐菜:蘑菇、春笋、豆腐片、萝卜、鸡卵……好在这些菜也值不了几个钱,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您这是要办桌素斋?”驿卒问她。
今夏笑眯眯地点头:“是啊,今日宜斋戒,有十万功德呢,你也吃素吧。”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特地查了书。”
今夏端着小箩筐,踢踢踏踏地出了灶间,径直往陆绎所住的小院行去。这处小院原就有独立的小灶间,只是陆绎此番下扬州,随身未带家仆,故而从未用过,但灶间里面锅碗瓢盆都是一应俱全的。
打来井水,将菜都认真洗过、择过,又把豆腐泡过三遍井水去腥气,紧接着把春笋切片,和蘑菇一块儿煨汤。今夏揉好面,盖上湿布饧着,闻着菌菇清香,心中甚是满意……请陆绎吃饭,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最直接的感激法子。
苦于囊中羞涩,食材方面她着实为难,身上的几个铜板屈指可数,别说是大鱼大肉,就是果蔬也难置办一桌,自然只能去官驿的灶间领份额。为此,她特地查了书,查明今日宜斋戒,于情于理都最适合请客吃饭。
眼看天色渐渐沉下来,却不知为何,陆绎还未回来。她随手拿了根洗净的小红萝卜,边咬边朝外探头探脑……
正巧,月牙门外,也有个人在探头探脑。
“大杨!”她认出他来,赶忙唤道。
“方才到你厢房找你,就猜你说不定在陆大人这里。”杨岳跨进院来,一下子就闻见了香,“你拿春笋和菌菇熬汤呢?”
“是啊,香吧?待会儿还得加豆腐皮进去。”今夏喜滋滋道,“你来得正好,我要拿熟猪油煮萝卜,这萝卜要不要先滚一滚?”
“不要,那样就太烂乎了。”
杨岳进了灶间,习惯性地卷起袖子,净了手,把白萝卜拿过来咚咚咚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儿。
他一来,今夏就可以撂挑子了,靠着门框,嘎嘣嘎嘣咬着小红萝卜,口齿不清道:“面我饧好……要做春饼……你记得要薄薄的……”
“知道了。”杨岳揭开湿布,用手戳了下面团,试了试软乎度,侧头道,“你要请陆大人,弄成素席,不大好吧?”
“陆大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就算倾家荡产弄来全鸡全鸭,他也未必稀罕呀。”今夏振振有词道,“我的荷包虽然经不起考验,但我的忠心是无须考验的。请他吃饭,就是个心意,他怎么会不明白。”
此时月牙门外,有人缓步进来,她并未察觉。
“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头儿有事交代?还是……街面上有什么动静?”今夏问杨岳道。
“听说找着衣裳了,”杨岳面容沉了沉,但手上动作一点没停,“大概正派人到河里捞人吧。”
“那就好,顶多再折腾两天,估摸就消停了,东洋人还在附近打转,他们也分不了多少神。”今夏探究地看着杨岳神情,“你想她了吧?”
杨岳低首笑了笑,没接她的话:“……我怀里有你一封信,你自己来拿。”他手上全是面粉,不好探入怀中。
“我的信?!”今夏奇道,把红萝卜叼嘴里,探身过去,轻巧地用手夹出一封信来。
“在给我爹爹的信里夹着,估计是你娘托人带给你的。”
说话间,今夏已经取出信纸,歪头细看,信上的字一看便知是弟弟袁益所写,但所写之事……
她足足有半刻钟说不出话来:“这个、这个……我娘到底许了人家多少嫁妆?易家这么痛快就应了!”
杨岳之前已然看过,笑道:“看来易家老三对你颇有情义,大概是惦记着小时候你帮着他揍黑太岁的事。”
今夏犯愁地推了推额头:“这点事儿,小爷我都不记得了,他犯不上以身相许吧。”
“夏爷,你先吸口气,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杨岳稳稳当当地揉着面。
她警惕地望着他:“好事?坏事?”
“这得看你怎么想了,反正我觉得算好事。”
“你说吧……”今夏直觉不妙。
“谢霄,你的谢家哥哥,跑到我爹爹面前说——”杨岳故意顿了顿,“他打算娶你,想给你娘写信提亲。”
“……”
这下,今夏连红萝卜都不嚼了,呆呆定在当地。
杨岳挪揄她:“找个人算算,你近日是不是走桃花运?”
过了好半晌,今夏才长叹口气:“这事……小爷我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她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淡淡的。
“这话,不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