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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苍白,唇瓣也失了颜色,一袭藕色锦裙被血染红,小臂上的血从指尖滴落,双目紧闭,眉心轻蹙,残花似的奄奄一息。
沈却阔步上前,太阳穴骤疼,浑身的筋脉似被人生拉硬扯一般,眼前忽明忽暗,似有画面忽闪而过,快得沈却难以捕捉。
他半抱起虞锦,哑着嗓音道:“元钰清!”
仔细听,那声线都在隐隐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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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南祁王府上下戒备,已至子时,依旧灯火通明,侍卫五步一间隔地将王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那两名刺客已然被捕,段荣正在审问。
琅苑正房外杵着好些人,丫鬟们听说方才的惊险事,吓得个个咬唇讶然,且她们伺候在内院,这些日子来与三姑娘相处甚好,也很是为她担忧。
白管家与楚澜更不必说,于廊下来回踱步,就连楚澜都诵起了心经。
终于,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沉溪捧着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满是沾满血的细布,看得人一颗心高高悬起。
白管家匆匆上前,道:“如何了?三姑娘可有大碍?元先生如何说的?”
楚澜亦是眼巴巴盯着她,着急道:“快说呀。”
沉溪道:“元先生说是失血过多,倒无性命之忧,只是那小臂上的口子划得实在深,缝了好几针,还不知几时能醒。”
沉溪说着便红了眼,三姑娘肌肤嫩白,那几针下去,饶是她都瞧得于心不忍。
白管家松了口气,无性命之忧便好。
他蓦地唤来丫鬟,道:“快去药房择根千年灵参送去后厨,吩咐厨娘立即炖上乌鸡汤,味儿要够鲜!鸡汤补气血,三姑娘醒来要喝的。”
丫鬟立即应了是,小跑着奔向后厨。
白管家回过神来,又问:“王爷人呢?”
沉溪道:“王爷在里头看着姑娘呢。”
说话间,元钰清从屋里出来,白管家与楚澜当即又围了上去,东一问西一问,问得元钰清脑仁突突直跳。
约莫一炷香后,得知虞锦无大碍,院子里的人才散得七七八八。
段荣从地牢归府,黑衣上还沾着散不去的铁锈味儿,他叩门入室,见自家王爷一动不动,背脊直挺地坐在榻边的杌子上,隔着幔帐,里头正是三姑娘。
他拱手道:“王爷,那二人说的是喀什部的语言,动刑之下才老实招了,那喀什部小可汗不知如何得知府里有个不会拳脚功夫的小小姐,于是动了歪心思,意图命人活捉三姑娘以胁迫王爷打开狼仓关。王爷,这二人如何处置。”
“斩了,把人头给多禄送过去。”
多禄正是那小可汗的名字。
段荣应是,目光在沈却握着虞锦的那只手上停留一瞬,俯首退下。
实则这种事从前也并非没发生过,王爷之所以对表姑娘那般严苛,正是因多年前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不过自那以后,槐苑表面看似一切如常,可暗地里暗卫增了一倍不止,而这些王爷也并未与表姑娘提及,只拿此事督促她勤学苦练。
只是不曾想,这事又……
段荣回头看了眼门缝里的微弱的烛光,叹了口气。
寝屋里,烛火摇曳,时不时响起“呲呲”的燃烧声。
虞锦平躺在古木色的罗汉床榻上,艳容沉静,呼吸浅浅。
沈却裹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姑娘娴静的眉眼上,便不断回想起方才在凉亭下,她满是血的倒在石地上,想一次,他心口就疼一次。
疼,抽筋剔骨一样疼。
“嗯……”
男人眉宇轻蹙,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抬手摁住胸口,气息略重。
直至后半夜,沈却才面色惨白地起了身,提步走的那一瞬,身形甚至轻轻一晃。
方才将虞锦安置在了正房,眼下床榻被占,男人随意落座在窗边的小榻上,掌心摁了摁长眸。蓦地,他抬脚将一旁的矮凳踹倒在地,胸腔剧烈起伏了两下,才逐渐缓下脸色。
外头守夜的小丫鬟听到声响,免不得心上一跳,面面相觑,复又匆匆垂头,到底无人敢多事询问。
蝉鸣此起彼伏,盛夏的躁风从楹窗缓缓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抖落在窗前。
沈却缓缓阖上眼,良久才渐入梦境。
梦里一片空白,看不清景,更瞧不清人,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格外清晰。
那声音活泼明媚,像春日的花一样。
她笑喊:
“将军、沈离征。”
“沈离征沈离征沈离征……”
——沈离征。
沈却蓦然从梦中抽离,汗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沈离征是谁?
他看向床榻的方向,虞锦还没醒。
男人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往后靠了靠。
翌日,元钰清蹙眉诊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皆未发现异常。
沈却立在榻前,寒声道:“为何还没醒?”
元钰清抿唇,道:“王爷莫急,失血过多之人,睡个两三日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上回在原州,虞姑娘也是晕了几日才堪堪转醒。”
沈却未言,只紧紧盯着姑娘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元钰清收拾药匣,瞧了眼沈却,道:“王爷,您这脸色可不比她好看,军中要事尚未解决,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他淡淡应:“知道了。”
用过早膳后,沈却唤来沉溪与落雁看护,便抽身去了一趟军营,待到日落才赶了回来。
他阔步上前,推门道:“醒了吗?”
沉溪与落雁互望一眼,皆是摇头。
沈却抬手挥了挥,褪去长衫道:“出去。”
二人福身退下。
廊下,落雁呐呐道:“我瞧姑娘再不醒,王爷那脸都能掉冰渣了。”
沉溪叹了声,忙直起腰道:“我去后厨瞧瞧今日鸡汤炖上了没,说不准姑娘夜里便醒了。”
落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如此过去半月,那榻上的人半分动静都没有。整个人安安静静,唯有胸口尚有起伏。
元钰清一日要被沈却喊去三回,且日日受着他那张冷脸。相识六年,他深觉这回虞锦再不清醒过来,南祁王便要对他的医术有所怀疑了。
王府的天乌云密布,就连洒扫的丫鬟都日日提心吊胆。
说起来,王府主子少,差事也清闲,加之南祁王并不是个多事之人,是以府里上下都很是安逸。
可自三姑娘昏迷不醒以来,王爷动怒的次数愈发频繁,上回就连洒扫丫头无意挡了他回琅苑的路,都被冷脸瞧了几眼。
即便是沉溪与落雁这样的大丫鬟,也没少遭罪。
但说来也怪,三姑娘看似并无异样,甚至这么些日子灌了几碗参汤后,面色都红润了不少,可就是不见醒,活像是要躺上个千百年的样子。
就像撞邪了一样,可没人敢将这话在沈却面前说道。
要知晓,南祁王一向不信邪祟之说,这几日更是没人嫌命长去搬弄这些是非。
楚澜犹豫两日后,备了些消火的茶去琅苑。
她进屋时,便瞧见矮榻上有一床被褥,想来她小舅舅这几日便是在此处凑合阖眼的,但楚澜有些想不通,这厢房不过几步之遥,那日小舅舅怎就直接将人抱回了自己屋子里,若是情急之下倒也能理解,但这么些日子,竟也没将人挪回去。
毕竟这二人也并非什么亲兄妹,男女有别,如此总归不大好。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楚澜揭开幔帐,道:“阿锦的脸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沈却没说话,只那么瞧着虞锦。
楚澜稍顿,道:“舅舅,元先生的医术毋庸置疑,阿锦分明无碍,可连元钰清也不知人为何昏迷不醒,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
沈却眼眸微动,半响才抬眼看她。
“你想说什么。”
楚澜攥住拳头,心一横道:“会不会真是撞邪了?若是元钰清都没法子,咱们能不能、能不能请巫医过来瞧一瞧?”
说罢,楚澜便心惊胆颤地看着沈却。
若是平日她说这种话,定又是一顿责罚,她甚至能猜出小舅舅这张凉薄的嘴又要说出什么凉薄的话。
但意料之外,话音落地,沈却并未动怒。
神情是难得的平和。
楚澜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左右也不会更坏了,不如试上一试,舅舅说呢?”
沈却蹙眉,垂目看向虞锦,忽然想起一个人——
和光。
那日在承天寺,和尚一脸高深莫测地与他道了一句话,他道:“将来若有一日,王爷遇了难事,不妨再寻贫僧一次。”
他素来不信此人的虚浮之词,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竟想起和尚的疯言疯语。
简直是荒唐。
楚澜见他不言,催促道:“舅舅?”
沈却沉声:“你出去吧。”
楚澜咬唇,只好三步一回头地阖上屋门。
这夜,沈却屈于矮榻间,又做了连日以来同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那柔软活泼的声音折磨得他半夜惊醒,久不能寐。
天尚未亮透,沈却推门而出:“段荣。”
段荣立即出现,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备马,去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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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寺香火鼎盛,上山上香之人络绎不绝,主殿人进人出,皆是一脸心诚的模样。
住持自是认得南祁王,颇为惊讶,毕竟这十余年,他见过南祁王统共不过两面,一回是出于孝心陪老太君上香,一回便是寻和光治病。
这回又是为了甚?
“阿弥陀佛,王爷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沈却直言:“和光呢。”
这时,便有小沙弥从远处疾步走来,合手道:“大师昨夜窥得天象,早知王爷要来,在楼阁恭候多时了,请王爷随小僧来。”
闻言,沈却眯了眯眼,提步上前。
很快,小沙弥便将其引至后院楼阁,这座楼阁古朴典雅,但石阶前落叶满地,似是无人洒扫的模样。
和光立在楼宇前,笑得一脸慈悲,道:“贫僧等了王爷多年,终于是等得王爷亲自来寻。”
沈却几步走至他面前,垂目视之,那当权者的气息彰显无遗,他道:“倘若你故弄玄虚,明日这座寺庙便会化作废墟,你便是这废墟中的一捧泥。”
和光一笑,侧身让开,露出楼门道:“里头自有王爷所问之事,贫僧这回什么也不说,王爷自己瞧便是。”
四目相对,沈却移开视线,阔步入内。
此处是一座藏书阁,陈列着一座座落灰的书橱,那些书卷泛黄破旧,像是放了许多年一般。
陈旧的书案摆放着一本厚重的书册,沈却不过抬手碰了碰,便觉一股浓厚沉重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关于锦上公主和沈离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