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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将投在墙上的人影拉长、摇晃、扭曲。
虞锦,虞家,虞广江……
沈却半倚在桌沿处,思忖着屈指叩了叩桌案,扳指与木头碰撞,发出“咚”地一声清脆声响。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墙缝上那几滴红腊,怎么看怎么碍眼。他忽然想起在原州画舫上,她悄无声息钻进他的被褥里,又失手打翻匣子。
那匣子里,有虞广江的消息。
或许是他多疑,但人便是这样,一旦生疑,看什么都觉得有异。
正此时,楚澜来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如置火海,嗡声道:“舅舅。”
那语调里,是紧张,是谨慎,也是防备。
腹稿她都打好了,实在不成,跪下认错吧。楚澜想。
沈却站直身子,负手立在她面前,淡淡道:“谁的主意?”
楚澜道:“是我的主意,舅舅要罚罚我吧。”
沈却鼻腔溢出声讽笑,道:“这暗格的位置,你与她说的?”
楚澜供认不讳,颔首认罪,道:“是我嘱咐阿锦,暗格在桌案正后方的墙面上,舅舅,她什么都不知晓,都是我说的。”
忽然,“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王爷,可是军情告急?是狼仓关还是——”
元钰清脚步与话音同时顿住,缓步上前,略有疑惑道:“表姑娘也在。”
楚澜没什么心思地朝他点点头。
沈却道:“行了,没你事,出去吧。”
楚澜惊讶抬眼,哈?这就完了?她还没跪呢……
“是。”楚澜疾步离开,一刻都不敢多留。
元钰清落座,熟稔地给自己添了盏茶,双眸含笑道:“听说今日王爷罚了表姑娘,还连虞姑娘一道罚了?啧,王爷莫不是真拿虞姑娘当幼妹了?”
沈却没理他,沉声道:“你上回说,虞家逼亲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连圣上都惊动了?”
元钰清颔首:“是,怎么了?”
“灵州距上京山高水远,此事如何传开的?”
“这……许是虞家那位当家主母走漏了风声也说不准。”
沈却摩挲了下扳指,道:“去岁邺州刺史之子当街强抢民女,至三名农家女子跳河自尽一事,圣上何时知晓的?”
元钰清稍顿:“半年后……”
地方官员连上报政务的折子都要层层向上递交,算上中途的路程,最快都要月余,若是无人特意上报,待督查官纠察、查清再禀明,慢的许是要一年半载。
要是靠几张嘴口口相传,那更不知要传到几时。
更何况,如若只是几人说道,何以让人信服?又何以惊动圣上?
元钰清恍然大悟,道:“王爷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借虞家一事对付承安伯府,亦或是意在对付奚家?”
沈却沉默,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道:“尚未有定论,先查查此事从何传起,要快。”
元钰清正色应是。
沈却对月抿了抿唇,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元钰清见他起身,咽下凉茶道:“这个时辰,王爷去哪?”
“随便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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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虞锦趴在圆木桌前,露出一片灼红的脖颈,薄薄一层冰凉的膏药,凉意袭来,她不由瑟缩了下双肩。
落雁道:“姑娘别躲,别看晒伤事小,要在衣裳里闷一日,只会更疼。”
虞锦懒懒应了声,眨了下眼,脑中便自觉浮现出男人精瘦的腰身,肩骨有力,脊线深邃,还有那水珠滴答滴答落地的声响。
她抬手倒了盏凉茶,一饮而尽,道:“把窗子开了,有些闷。”
落雁应下,忙推开楹窗。
她蓦地一怔,道:“王爷?”
桌椅那儿趴着的人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小室里,沉溪奉了茶。
要说伺候虞锦与伺候南祁王还是大有不同,同样是奉茶,但给沈却奉茶,沉溪的指尖都是绷紧的,平日轻松自在的拾星阁气氛忽然有些沉闷。
虞锦殷勤地揭开茶盖,道:“阿兄怎么来了?”
沈却侧目,目光短暂地从那张小脸上划过,眉似新月,双目澄澈,怎么看都不似装出来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指腹,一时间不知是希望她真失忆,还是希望她在骗自己。
“怎么,你能悄悄摸进琅苑,我就来不得拾星阁?”
虞锦默然,看,果然是来算账的。
她心下腹诽,你来得,你当然来得,莫说拾星阁,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哪里是你南祁王去不得的?
“嘶,好疼。”
姑娘眨着双委屈的眸子,伸手碰了碰后颈。
就像是在说,你看我够可怜了吧,那些烂账就不要算了。
沈却扯了下嘴角,明知她是故意的,还是招手道:“过来,我看看。”
虞锦怕他过会儿还要翻旧账,摇头道:“不必了,落雁还没上完药呢,阿兄走后我再接着上药。”
这是逐客了。
沈却眼尾轻抬,口吻里带上两分命令的语气,道:“过来,坐下。”
虞锦只好老实挪过去,背对他落座。
垂在背脊的青丝被挑开,露出颈后泛红的肌肤。
她是夸张了些,但这伤也是实打实的。
男人眉心一蹙,这人是瓷器做的吗?楚澜三天一罚五天一打的,也没见这样脆弱。
沈却淡声道:“落雁,药。”
落雁微愣,忙把药递上去。
少顷,涂满膏药的手掌便直直覆在虞锦的后颈上,凉得她一个激灵,蓦地站起身,又被拽了回去。
他道:“别动。”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不该看的,虞锦浑身僵硬。
平日里再如何碰触,都还隔着衣裳,可眼下也、也算是字面意义的肌肤之亲了吧……
他二人又不是亲兄妹,这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虞锦侧身避开,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她道:“怎好麻烦阿兄,还是让落雁来吧,落雁,打水给阿兄净手。”
“不麻烦。”沈却看她一眼,顿了顿又道:“兄妹之间,何须客气。”
虞锦:“……”
怎么,他也失忆了吗?
愣神之际,她又被拉回了原地,只是这么一来,便成了面对面,他的手绕到了后颈。
虞锦有些喘不上气,但她要保持冷静。兄妹,既是兄妹,这时候就该冷静才对。
小姑娘抠了抠掌心,朝他一笑:“多谢阿兄。”
沈却打量她的神色,道:“之前撞了脑袋,还疼吗?”
虞锦柔声道:“有时夜里还有点疼呢,不过已大好,阿兄不必担心。”
沈却“嗯”了声,不经意地问:“以前的事,还是半点记不起来?”
闻言,虞锦心中的弦霎时绷紧。
她眼一垂,嘴一瘪,伤心道:“记不得,一想便头疼,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
四目相望,虞锦攥紧手心,很是沉得住气。
那两簇忽闪忽闪的眼睫,沈却不由多看了一眼,半响才松了手,用帕子擦净手心,道:“后颈别沾水,明日记得上药。”
虞锦应了声,趁他低头之际重重松了一口气。
须臾,虞锦目送他离开,好声好气道:“夜深,阿兄小心看路。”
沈却迈过门槛的脚微顿了一下,那话里暗含的一丝喜悦,还是准确无误被他捕捉到。
他无声笑了一下,这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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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几日,王府都安分许多。
虞锦日日提着冰镇果茶去槐苑陪楚澜抄书,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又亲了不少。
沈却闻言,并未阻拦,也没多放在心上。
他正两手撑在桌沿,细看狼仓关的舆图,门外“笃笃”两声响,元钰清推门进来。
他瞥了眼桌案,道:“王爷上回让我查的,有眉目了。”
沈却顿了下,视线上移,落在他身上,“说。”
“不查不清楚,这一查才知,虞家那些传言被编排成了戏曲,一路传唱到上京,名气还不小,唱的正是一恶毒继母趁家中主君征战未归,强逼着原配所出的嫡女下嫁的故事,且这出戏里的细末简直与虞家那档子事一模一样,其中还牵扯了兵部,这不明着说是蒋淑月那位靠外甥女下嫁谋职的兄长吗?且一旦事关朝廷,百姓自然热络,难免传得就快些,也难怪承安伯府没能拦住此等传言。不过,追根溯源,你猜这戏从何处唱起的?”
沈却没那个耐心,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
元钰清摸了摸鼻梁,继续道:“正是原州平玉楼,一个唤作芰禾的戏子,不过据她所言,这出戏是她自个儿编纂的。”
原州,平玉楼。
沈却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知道了,段荣,叫沉溪来。”
元钰清疑惑挑眉,叫沉溪来作甚?这与沉溪有何干系?
他问道:“可要继续查?此事有疑,怎可能如此巧合,戏里唱的竟与虞家境况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这出戏,定是有人授意。”
沈却觑他一眼,见元钰清对此事热情高涨,顿了下道:“随你。”
如此,元钰清才算作罢离开。
没一会儿,沉溪便来了。
说起来,沉溪与落雁本是伺候在琅苑,眼下虽伺候虞锦,但偶有时也会被沈却叫来问上两句,她也自是知无不言,主子毕竟是主子。
沉溪上前,福身道:“王爷。”
沈却看她,直截了当道:“在原州时,是你陪虞锦去的平玉楼。”
没想王爷竟是要问此事,沉溪回想了一下,“是,那日是奴婢陪三姑娘去的。”
沈却接着问:“她当日是坐在大堂听戏,还是点了戏子?”
沉溪道:“回王爷,三姑娘当日开口便是要最好的,倒也没具体点谁。”
“来人是谁?”
“好似…好似唤什么荷,王爷恕罪,奴婢愚钝,没能记清。”
过了好半响,才听男人道:“你下去吧。”
沉溪费解又心慌地应声退下。
未时了。
丛云遮日,窗外忽地吹过一阵清凉的风。
沈却望着那飘起的帘幔,唇角轻勾了一下,倏然垂目,溢出情绪不明的笑。
他转动桌前的山水笔架,墙上的画像瞬间移开,露出暗格。
里头是成山一样的密信。
沈却取出其中一封,捏了捏边角,叫来了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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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虞锦照例前往槐苑。
五十遍《女戒》,两个人辛苦了几日,已然所剩不多。
她走过石子小径,正要拐角时,便听前方两个侍卫正笑谈。
其中一人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在琅苑当差么?”
另一人便答:“元先生来了一趟,拿着封密函,提了句什么……哦,边城,王爷便将屋外守卫都遣了出去,眼下两人一道出了府,左右无事,我啊偷会儿懒,陈兄莫要拆穿我才好!”
“哪里哪里,你们琅苑当差实在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