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将进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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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边蕴藏着两层含义,只是一个姓氏,就已经道破了苏旱的处境和……出身。

一条被穿腮悬替的无水之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就是受罚吃苦。雨师贬谪沉沦尘土中,如雨龙须垂落在地。这就是来历。

“姓氏是个不错的姓氏,可惜名字取错了,某个老秀才的议兵篇,曾有‘苏刃者死’一语,就是说苏字,有‘朝向’的意思。”一条鱼离水上岸,却非真正被置于死地,只要回水,就能复活,故而死而复生谓之苏。这其中又涉及到了佛家所谓的退转之意。若说回头是岸,若是再回转呢?

岂不是说鱼已经身在水中、只是苦不知足而已?所以苏旱才会在数十座龙窑当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选择了那座姚老头坐镇的宝溪窑口。

神职降水,雨师烧火。女子雨师,男身苏旱。

受尽苦难,终得解脱。撑船自渡,莫向外求。

自助者天助之。

苏店在青冥天下鸦山学拳时,无意间看到一本诗集,上边刚好录有一首沂山祈雨的诗篇。

宿雪虽盈尺,不救春夏旱。吁嗟遍野天不闻,歌舞通宵龙一战……水行天地有常数,岁岁出入均无颇……

苏店不知不觉满脸泪水,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幕,她小声呢喃一句,这天公。

这天黑猫再次做客杨家药铺,跃下屋脊,轻轻落在长凳上。方才在一条巷子里,胡沣得到了那只蝉蜕。

这个走街串巷的少年,从小就喜欢跟董水井一起去老瓷山扒拉心仪的碎瓷片,偶有所得,就像粪堆里捡了颗金子。

你选中的,是那个穿开裆裤乱拉屎尿的小崽子?

杨老头摇摇头,想起李槐,老人那张干枯褶皱的脸庞上,难得有几分笑意。

李槐是唯一的例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老人拉上赌桌,甚至就连李槐的本命瓷,都是老人让人买下再归还给孩子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槐的存在,不重要,恰恰相反,李槐在很大程度上,替天布置,负责“封神”,类似当世的封正,由这个孩子分发机缘,与此同时,李槐又可

以置身事外。

当一个风风火火跑出学塾的红棉袄姑娘,给那个李叔叔领路,去找李槐。

这让穿开裆裤的李槐,一下子就对这个古里古怪的同窗心生好感,而那一刻李宝瓶,在药铺后院的那炷香,瞬间袅袅高升极多。

泥瓶巷内,身份、境界都很悬殊的两人,各自作揖。

之后廊桥那场天大的变故过后,曾经有过一场不为人知的问答。

“齐先生,如此作为,对他而言,真是好事?”

双鬓星霜的读书人,默然无言,心怀愧疚。

他曾经篆刻一方印章赠送给代师收徒的小师弟,陈十一。

坐在青色石崖畔,吃着糕点的青衣少女,看着那个初次相见的草鞋少年。

民以食为天,馋嘴的少女,好像看到了天地间最美味的食物,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因为她是修行中人,故而是她先看到的少年,之后才是眼力很好、异于常人的少年看见她。

最终少年一次次远游,曾经的少女最终登天离去。

龙泉剑宗搬山一空,造就了一座还剑湖。

少年曾经有一次离乡再返乡,带给帮忙看家护院的阮姑娘一件礼物。

那是陈平安第一次出门远游,没白走,回家的时候,身边便多出了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

大概山主出门“捡人回家”的优良传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第一次去剑气长城,再从桐叶洲返回,身边就多了个小黑炭。

游历北俱芦洲,带回了个站在箩筐里的黑衣小姑娘,哑巴湖大水怪。

剑气长城,在海上那处造化窟“梦醒”,身边又多出九个剑仙胚子。

那件礼物,是不值钱的物件,只是一枚青绿竹简,刻了一行小字。

端端正正五个字,“山水有重逢”。

当年阮秀收到这件礼物之后,很开心,甚至她连那份开心都没有藏好,就连一旁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看得真真切切。

在小镇开门之后,云霞山蔡金简被截江真君算计,道心不稳,出手打断了泥瓶巷少年的长生桥。

陈平安左手裹缠一片本命碎瓷,在一条小巷内突兀杀出,手刃蔡金简。

这是小镇年轻一辈当中,在马苦玄之前,第一个亲手杀死山上练气士的存在。

那一刻,药铺后院那口天井内,原本即将燃烧殆尽的一炷香火,刹那之间,熊熊燃烧起来,香雾弥漫,声势暴涨。

牵毛驴戴斗笠自称是剑客的那个男人,他当年护送那帮孩子去往大隋求学,在路途中,曾经打趣林守一一句,属于无心之语。

他让林守一跟陈平安的名字互换一下。林守一的父亲林正诚是当时的阍者,而阍者最深层的意义所在,当然就是看门。

看门自然是又需要看护的东西。比如……“守护那个一,让那个一,平平安安的。”

求学路上,最擅长窝里横的李槐,曾经下定决心,以后要将最重要的东西,送给陈平安。

在那黄庭国的某座仙家客栈,林守一破天荒与陈平安说了一声对不起。

但是真正让林守一认可陈平安的,却是陈平安接下来的一句话,“我要把银子看回来!”

更早之前,杏花巷那个卖糖葫芦的摊子,汉子看着那个跑掉的路边孩子,邹子轻轻点头。

第一次置身于剑气长城,在城头上走桩练拳,可能是陈平安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心思坚定,如此认可自己,毫不怀疑自己。

想起在那金色拱桥之上,神仙姐姐说她并不是认可自己,只是因为相信齐先生,才愿意相信自己,她才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草鞋少年走在高高的墙头上,非但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在心中自言自语,“有这个一,我是这个一,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