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须臾少年,带酒冲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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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禄,知道桐叶洲名字的由来吗?”

“翻过些地方志和野史,好像在上古时代,中土神洲有位雄才伟略的得道君王,削一片宫苑桐叶为珪形,赐给自己的亲弟弟。后者来到桐叶洲,在旧大渎畔建立王朝,这条消失多年的旧渎,名为汾渎,水运最为鼎盛时,主要支流有浍河、漱江在内十二条江河大水,陵谷变迁,如今大泉王朝的那条埋河,只是汾渎入海河段的一小截,至于脚边这条燐河,只是昔年汾渎的一条不起眼小支流,长不过两千里。北边的桐叶宗,南端的玉圭宗,事实上作追本溯源的话,桐叶洲势力最大、绵延最久的南北两宗门,其实是来自同一支始祖,故而两宗的开山祖师姓氏相同。”

谢谢亦是由衷佩服,于禄一个纯粹武夫,这些年游历途中到底看了多少杂书,她是大致有数的。

崔东山啧啧称奇道:“问你一个问题,能给出两个答案,这是买一送一呢?”

于禄微笑道:“就当我顺带着补上了谢谢的那个答案。”

崔东山感叹道:“哪怕你于禄只是分给我这个嫡传一丢丢的脑子也好啊。”

崔东山双手叉腰,“笨徒儿,我打算将你逐出师门,不跟你开玩笑的,严肃点!”

别说谢谢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连于禄都呆若木鸡,你崔东山都是一宗之主了,还这么儿戏吗?

白衣少年一左一右摇晃肩头,再抬起一只雪白袖子,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先生不在,你告状啊,去告状啊。”

于禄叹了口气,低头伸手入袖,指尖捻出一个信封。

崔东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那谢谢斩钉截铁道:“好徒儿,为师跟你开玩笑呢,莫当真!”

于禄依旧动作不停,崔东山健步如飞,一手伸手攥住于禄的胳膊,一手将那信封往袖子回推,“于禄,都是共患难同富贵的好兄弟,别一言不合就干嘛干嘛的,自家兄弟别动不动就祭出杀手锏,只会亲者痛仇者快的。”

谢谢愈发如坠云雾。

于禄这是做什么,崔东山又在做什么?

于禄以心声与谢谢说道:“来之前,大致猜到了你的处境,我就偷偷帮你讨要了一张护身符。”

谢谢恍然。

如果不是面对崔东山,其实谢谢还是一个极其聪慧、极有灵气的女子。

崔东山板起脸问道:“谢谢,你以后见着了我的先生,知道该怎么称呼吗?”

跟骑龙巷小哑巴一样呗,得喊师祖喽。

谢谢难得板着脸。

于禄悄悄摇头。

崔东山咧嘴笑了笑,也难得没有继续恶心谢谢。

双手抱住后脑勺,崔东山感叹道:“做人可以严肃古板,但是说话不可以刻薄。”

“如我这般,好皮囊又好心肠的,确实不多了。”

“你们两个,曾经都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早年还是大骊宋氏的宗主国呢,一个是号称卢氏王朝最有希望跻身玉璞境的修道天才,翻天覆地,都成了刑徒遗民,记得你们当年还给我当过杂役,是在二郎巷袁氏祖宅那边?你们也算吃过很结实的苦头了……”

“一个人在最没钱的时候,遇到的好人坏人好事坏事,都是真。”

“所以我家先生,至今记得妇人的一碗饭,某个鼻涕虫递出来的包子,隔壁灶房的木人,老妇人用红纸包起的几个鸡蛋,等等诸如此类的小事,但是我觉得一个人记性太好,也不太好。”

“老话都说人不心狠钱就不进口袋,好像下下人要想成为上上人,就得狠,只能狠。那么硬心肠就是一把锋锐刀子,只伤他人。其实软心肠也是一把钝刀子,却只会消磨自己。每一次咬牙告诉自己不要再做哪种人了,所谓的成熟,都是给昨天的自己在守灵。”

于禄有些奇怪,这会儿的崔东山,有点古怪,因为太“正常”了,当年游学路上,崔东山是从不与他们谈心的,跟人正儿八经讲点道理,更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然后崔东山就笑着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于禄,你们赶来桐叶洲之前,旧卢氏王朝京城所在的大骊绛州,始终没去过吧?那么谢谢有没有劝说你恢复本来名字,然后在桐叶洲这边立国?又比如可能得等个二三十年,由她来当国师?再比如劝你走趟蒲山云草堂之类的,好以武夫身份学点延寿益年的仙家术法?”

于禄坦诚说道:“几乎都被崔宗主猜中了,唯一的出入,就是谢谢觉得不用等二三十年,只需在桐叶洲找块地盘,谋划个一二十年就足可立国了。”

崔东山瞪大眼睛,“谢谢,你对自己能够跻身元婴境,如此胸有成竹吗?”

谢谢点头说道:“至多二十年,我就一定能够跻身元婴境,这还是做好了第一次闭关不成功的打算。”

崔东山诧异道:“那我岂不是又捡到了个现成的宝贝?一个足可打遍燐河两岸无敌手的元婴境唉,不比一座空壳子的渡口地基更值点钱?”

谢谢默然。

崔东山转头说道:“于禄,不要矫情扭捏了,也不要再故作散淡了,逐鹿者不顾兔,拿出一点大老爷们该有的魄力来,一二十年都不用等,于禄,地盘我都帮你找好了,就在这燐河北岸,回头南岸这边,距离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惊喜等着你,至于是什么惊喜,不着急,容我卖个关子。”

“人生最怕相逢无酒钱嘛,按辈分算,咱俩还是同门师兄弟呢,等你当了一国之君,我这徒弟再给你当国师,有这两层关系在,我还能缺酒喝?”

于禄欲言又止。

之前他就与谢谢说过一句,既是问她,更是自问。在别洲延续国祚,能不能算是复国?

崔东山没来由说了一句,“要把自己放得很低,眼光看得很高。”

于禄问道:“不是看得很远?”

“人在毫无希望的困境里,是绝对看不长远的。”

崔东山摇摇头,“但是谁都拦不住我们抬头看天。”

谢谢当然不敢插嘴半句,要是听到陈平安说这种话,她肯定要玩笑一句,这不就是井底之蛙吗?

崔东山笑呵呵道:“对,我们都是井底之蛙。”

崔东山低声喃喃道:“须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