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炭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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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荀渊是怎么想的,已经无人得知了。

可能唯一知己,就只有姜尚真。

因为曾经在神篆峰修行,还是荀渊亲自带上山的,后来又担任过真境宗的谱牒剑修,所以隋右边今天专门带着弟子程朝露,来张丰谷、王霁这边叙旧几句,对于隋右边而言,这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事情了。

道别之后,程朝露小声问道:“师父,没当上官,会不会觉得失落啊?”

隋右边笑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程朝露挠挠头,“就是随便问问。”

隋右边反问道:“那师父既不是掌律祖师,也不是首席供奉,剑道境界还不高,跟着我练剑学拳,怎么看都好像出息不大了,你会不会觉得失落?”

程朝露使劲摇头,“这有啥好失落的。”

隋右边说道:“陈平安,朱敛,卢白象,魏羡,当然还有师父自己的独门拳法,你都要用心学,至于最后能学到多少,立志在己,成事在天,看命。”

程朝露疑惑道:“隐官大人的拳法也能学?算不算偷师啊,没有忌讳吗?”

隋右边笑道:“没有。”

第二场青萍峰祖师堂观礼,按部就班进行。

之后就算庆典结束了,关于大渎开凿一事,地址竟然就选在了青萍峰祖师堂,由此可见,青萍剑宗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除了青萍剑宗,太平山,大泉王朝,蒲山云草堂,还有玉圭宗,张丰谷,王霁,邱植,姜蘅。

以及邀请了刘聚宝和郁泮水,刘幽州和徐獬属于旁听。

青萍剑宗这边,则有陈平安,长命,韦文龙,裴钱,小陌。崔东山,米裕,崔嵬,种秋,曹晴朗。

唯一比较奇怪的地方,在于首席供奉米裕的嫡传弟子何辜,与掌律崔嵬的弟子于斜回,也得以列会议事。

郁泮水看着对面那边的陈平安一行人,笑道:“我能不能换个位置,我跟你们仙都山其实才是一伙的。”

己方虽然人多势众,对方瞧着略显势单力薄,可事实上,自己这一排,“家贼”才多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占到便宜的。

年轻隐官明与崔宗主,你们俩分工明确,一个负责骗狗入门,一个就关起门来杀猪呢,太平山和蒲山这些个,肯定是帮凶啊。

之后大渎开凿一事,讨论了大概足足一个时辰,主要是崔东山,叶芸芸和李锡龄聊得多,光是那条崭新大渎的主干一事,就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依旧不算有个真正的定论,因为在座几方势力,将来各自负责哪条河段的开凿事宜,都有异议。

这也正常,玉圭宗和蒲山肯定都需要先回去举办一场自家的祖师堂议事,大泉王朝更是会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朝堂议事、以及御书房的小规模议事。

青萍峰这场最少已经敲定了“桐叶洲必然会多出一条崭新大渎”的重大议事结束后,由曹晴朗关上大门的祖师堂里边,就多出了一个老秀才,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稳住身形,比早先预期好太多了,没直接坐地上,这个好不容易才从文庙功德林那边脱身的老人,转身,双手负后,望向那幅画像,捻须而笑,洋洋得意,“除了君倩,稍微差了点意思,我的弟子,就没一个不俊俏的,模样气度这一块,都随先生,毕竟年轻那会儿,出门买个酒,都要被揩油呢,只有那个鱼市的婆姨,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当年卖我俩螃蟹都缺胳膊少腿的,还骗我说新鲜得很呢……”

老人走到为首那张椅子旁边,伸手扶住椅背,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能够从功德林那边一步缩地,就跨洲远游,能够如此轻松,为什么,当然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学生,这个关门弟子,用自己的所有功德,再加上所有师兄们的功德,背着他们的先生,共同做了一件事情。

至圣先师返回功德林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头麒麟。

至圣先师专程拉上礼圣和经生熹平,找老秀才喝了一次酒,最后说记得让你的关门弟子去天外走一趟。

暮色里,在密雪峰崔东山的宅子里边,屋内一行人围炉而坐,略显拥挤。

陈平安,小米粒。裴钱,李宝瓶。曹晴朗,郑又乾。

只有崔东山可怜兮兮单独坐一条长凳。

除了小米粒她不属于文圣一脉,其余六人,两个辈分,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最严格意义上的同门了。

陈平安和崔东山也就是忙里偷闲片刻,在这边小憩片刻,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们去忙。

李宝瓶说了件事,当年曾经在清风城狐国那边,遇到了顾璨。

陈平安听着李宝瓶讲述的过程,笑着点点头。

有些过往,其实陈平安就算在刘羡阳那边,都从未提起过。

比如当窑工学徒的泥瓶巷少年,每次从龙窑那边返回泥瓶巷,就会带着小鼻涕虫出去玩耍,买点让顾璨平时很馋嘴又吃不太起的。有次让小鼻涕虫坐在脖子上边,孩子张开双手,嚷着飞喽飞喽,草鞋少年就笑着在一条巷弄中飞奔,结果一个不小心,拐角处出现行人,为了躲避对方,少年只得匆忙身体歪斜,结果小鼻涕虫的脑袋就撞到了墙壁,嚎啕大笑起来,少年连忙蹲下身,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额头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红肿大包,还渗出血丝,那一幕,看得少年脸色惨白无色,双手颤抖,想要用手心去轻揉几下,结果刚刚碰到伤口,孩子就疼得哭声愈发撕心裂肺,手忙脚乱的少年赶紧抱着孩子,去路边熟门熟路找到了几种草药,碾碎了嚼烂了,小心翼翼敷在孩子的伤口上边,再帮忙把孩子的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反复问他还疼不疼了,孩子使劲抽了抽鼻子,挤出笑容,双手叉腰,说疼个卵……之后他们走去胡大娘家的包子铺,少年掏钱结账,买了两个肉包子,小鼻涕虫站在一旁,一边眼馋,一边下意识拿手揉了揉额头上边的红肿,一皱眉,咬紧牙关没吭声,只是胡乱抹掉快要挂在嘴边的两条鼻涕,少年将两只热腾腾的包子都递给小鼻涕虫,孩子二话不说就还给了少年一只肉包子,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最后一大一小走在街上,小鼻涕虫摇头晃脑,说好吃好吃,贼好吃,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胡大娘家的肉包子嘞。拿着另外那只包子的少年,一手牵着孩子,等着小鼻涕虫吃完了包子,再递过去自己手里边的包子,小鼻涕虫确实没吃饱,就将包子掰成两半,包子馅大都在少年那半边,这一次等看到少年吃了,孩子才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说道,陈平安,等我以后有钱了,啥好事都分你一半,等着啊,等我长大了,肯定有钱得很,兜里有铜钱算什么,家里的金子银子都一大堆,都帮你留一半,说话算数!

草鞋少年笑着说好的好的。

其实根本没有当真。

毕竟那会儿的泥瓶巷少年和小鼻涕虫,一个只是见过金子,都没真正碰过银子,一个可能都还没见过银子,只是碰过铜钱。

很多年后的各自离乡,然后等到再次重逢,开场白却是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耳光。

被打的小鼻涕虫,依旧很开心。但是打人的那个人,却很伤心。

所以没有人知道,后来离开书简湖的青峡岛账房先生,在返乡路上,为什么会在遇到那个古怪的老先生后,他会觉得要是吃上两个池水城的包子,自己就有力气吵架了。

陈平安收起思绪,低下头,拿起铁钳轻轻拨弄着盆内的炭火。

只是刹那之间,陈平安和崔东山几乎是同时,率先察觉到祖师堂那边的异样。

下一刻,老秀才就来到了屋外,笑容灿烂,伸手虚按两下,“坐,都坐。都好,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