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浩荡百川流(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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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王宰不但去过剑气长城,而且恰逢其会,还成为整个浩然天下,唯一一位留下一块无事牌的人书院儒生。

正反两面,除了一句“待人宜宽,待己需严,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无事。”

还有王宰之后临时加上的一行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不是王宰写得有多好,而是在学宫书院以及浩然宗门眼中,王宰这块无事牌的存在,太过特殊了。

是孤例。

相邻两块无事牌,王宰记得很清楚。

其中一块,是一位金甲洲剑仙的“肺腑之言”,“从不坑人二掌柜,酒品无双陈平安。”

另外那块,“文圣一脉,学问不浅,脸皮更厚,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估计此人与当时王宰的处境差不多,是一位马上就会离开剑气长城返乡的浩然剑修。

王宰有些怔怔出神,脸色黯然,温煜也不打搅,等到王宰回过神后,又有了笑脸。

方才王宰其实本想说一句,你温煜以为那些无事牌,是写给外人看的吗?

都是那些剑修们在自说自话。

都是遗言!

只是话到嘴边,王宰还是咽回肚子了。

哪怕温煜是最要好的朋友,王宰也不愿意聊这个,只是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厚着脸皮写了无事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酒铺那边,有人称呼我是‘清流圣贤’和‘君子大人’,还当场问我是不是再酒水里下毒了。还有人劝我别坑害二掌柜了,说二掌柜人品再不行,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也被人误认为是陈平安的酒托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让我最难受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王宰自嘲道:“是有个蹲在路边的老剑修,元婴境,他晃着酒碗,朝我说了句,‘多半还算个剩下点良心的读书人。’”

刚刚压下的那份复杂心绪,因为自己这句话,王宰又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我们书院,从头到尾,都是外人。

甚至从来不被剑气长城视为盟友。

只有两个读书人,是例外。

所以就有了那个“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的说法。

是骂人吗?

是也不是。

不是真心视为自己人,剑气长城的剑修何等桀骜,何等自负,会与人讲理?会浪费口水骂人?

他们根本不会与浩然修士废话半句,问剑就是了。

温煜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好友的言语。

王宰见桌上那只眼熟至极的竹筒,就要去抓起,温煜赶紧伸手按住竹筒,警告道:“不许打搅午睡。”

原来这只青竹筒里边,饲养着一只极为罕见的墨猴,大仅如拳,它当真可以为主人研墨,而且天生喜好以墨汁为食,故而都不用清洗砚台。

最后一任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贤,名为叶老莲。

他与温煜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先生弟子。

竹筒内的墨猴,与那墙上的字帖真迹,便都是叶老莲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赠送给温煜的。

王宰随便拿起身边一本书籍,摇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看书时不要折角。”

温煜笑着打趣道:“书是读给自己看的,什么钤印一枚藏书印,什么子子孙孙永宝用,我又没有你这种世家子的酸讲究。”

只说两人的出身,确实是云泥之别。

不过两位同窗,从不忌讳谈论这个。

王宰翻到一页,提起书本,指着上边一方印章,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温煜的亲自篆刻藏书印,“这是什么?”

八字底款,“书山有路,高天观海。”

温煜看了眼,笑道:“我又没说自己没有私章,只是说在自己这边,不去奢望什么子孙永宝用,言传不如身教,长辈交给子孙的书上圣贤道理,远远不如长辈们的日常为人。”

王宰问道:“我送你那方印章呢?”

温煜笑呵呵道:“不在这里,在处理公务的那张桌上搁着。好歹是鸣岐兄厚着脸皮,帮我辛苦求来的,我哪敢怠慢了。”

王宰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曾经为某位同窗好友,与陈平安讨要了一方印章。

因为在陈平安编撰的百剑仙印谱当中,其中一枚印章,底款篆文为“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刚好王宰的那个朋友,名字中有个“煜”字。

而这个人,便是此刻坐在王宰对面的温煜。

因为王宰主动开口,又询问能否添补内容,反正是举手之劳,陈平安当年就专程为那方印章加上了边款和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