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 此情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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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戬虎狼之心数十年来未曾变过,从前朝五国烽烟直到今朝天下二分,其秣马厉兵之势几时消缓过?且不说从前旧怨,单说今次它与前朝中宛遗寇相勾结,遣使来朝议和裁军却又返身举兵南下,倘是允它此番再次议和,这傲骨铮铮的大平数十万禁军将士们又如何能依?

此番北戬大势渐去,大平军队节节连胜,正是一举破其都城、占其疆土、令其此后永远无法再生战乱的大好时机。若想让北境不再大兴兵事,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亡了北戬一国,如此那些投降倒戈的寇军又会因能拓土封疆而愈发大力陷阵利战。

她看得很明白,因而也颇赞同他这话。

又想到,倘是这天下在他手中得到一统,这丰功伟绩在后世史书中必是为千万人所敬仰。唇角不由一弯,无声而叹。

黄波在一旁亦道:“北境的将士们也是如此想的,都说倘是这次又饶过北戬,必是养虎为患,将来不知何时又会遭其反噬!”

他看向正兴奋不已的黄波,似是随意地问道:“此番回来,是想到军前效力搏个功名,还是继续留在皇后身边?”

黄波闻言有些迟疑。

军中叙迁向来极慢,太平日子里便是寻常校位也须得七八年才能有资历升任,更遑论这将衔了。此次北境烽火连月,皇上又极是肯封擢勇战之人,每每大战下来都有大功之人被拜为将。倘想搏个军中功名,眼下到前线去正是绝佳时机。

他看出黄波的犹豫,不由瞥一眼她,又道:“你倒也忠心,颇想着要护皇后?”

黄波黝黑的脸露出点红,慌忙道:“不敢。”

他便道:“且去狄念麾下历练几战,随后朕拨一营投降的寇军与你权领,待北事成,你便是皇后封邑亲军的将领,如此方不负你这一番忠心和那真男儿热血本性。”

黄波眼底蓦地亮了下,兴高采烈道:“是!谢陛下恩典。”

她眼望着黄波行了礼退下去,心头有些恍恍然,转头看他,问:“替我在军中竖亲信做什么?”

他一扬眉毛,不语,倒是反手一把扛起她往帐内去。

她吓得大力挣扎,攥拳猛捶他的肩,“叫人都瞧见了!”

他毫不在乎地一步步走进去,“就是叫人瞧见帝后情深,瞧见我独宠椒房任你胡作非为。”

远处营道边上果真有将兵探目张望,瞧见她敢动手捶他,皆是眼不眨地看个没完,直看到他捞过她的腰将她塞进帐中,这才纷纷互咬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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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才落山,远天晚霞如火,映得这半个帐子都是红的。

她翻身,抬手去摸一旁案上的折子,却被他一把扯住胳膊拉回怀中。她推不动他,只得道:“天还没黑透,你就这样不顾体统地拉我进帐,这营中的将士们不知会在背地里怎么笑我呢!”

他在后慵懒地道:“嗯。”

她简直是拿他没法子,床榻上的这些事儿她永远都做不得主,只记得上回大军行过一座荒山清湖时他一下兴起,亏她死赖活赖的才叫他饶过了她,但也是丢脸极了,军中谁不知她把皇上迷得七魂不齐?

她道:“大军中带了女眷本就是逾矩的事儿,你要再这样不管黑天白日地发狂,我就真没法儿再在这军中待下去了。”

他轻轻吻着她的肩头,握着她的腰的手稍稍一用力,“你当我不知道你背着我是如何对柴哨他们说的?”

她一听,顿时就安静下来,缩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他格外爱看她每回张牙舞爪却又败下阵来的模样,当下扬唇一笑。

前几日他带兵出营,她替他召谕柴哨等将领收编附近几州投降寇军诸事,趁势说皇上与她亲好是做做样子给那些遗臣寇将们看的,是图她这十万人马,而不是图她这个人。

柴哨等人哪一个不是颇知君心的,当着她的面虽点头喏应,可转身就将这事儿报禀了他,偏就她一人还以为全营将兵们不知他是真心爱她的!

她先是偷改他付与京中二府的札子,叫朝臣们以为是她逼他册后分封,如今又想方设法地叫将兵们以为他是因她兵权在手才椒房独宠,非要将一切责难之名全揽到自己身上来才罢休。可那些朝臣将兵们又岂是好糊弄的?她虽是封住了众人的口和史官的笔,但又怎能管住旁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这一腔真情,天下人势必尽知矣。

她在他怀中缩了会儿,又有些不甘心,遂扭头瞅他,轻辩道:“你带着我随军北上本就不像话,倘让人说你沉溺女色又如何是好?眼下诸位将军们只当你是顾及大业,有甚不好的?”

他见她犹在自作聪明地替他操心,心中一径在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甚好。可你既是如此说了,我又岂能负了你这番心意?势必得多与你缠绵几番叫人看看才好。”

她又使劲往旁边躲,小声道:“堂堂皇上,怎能这般无耻。”

“当年撩拨我的劲头哪儿去了?”他掐着她细细的手腕不叫她挪动,似笑非笑道。

她马上扯过案头上的折子,急急转话道:“去北境犒军的事儿你倒还没个批复呢!”

北境战役连胜,恰逢帝后御驾亲征北上,虽已不必让皇上亲自领军直入敌境,但北地边臣们对这激励士气的大好机会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的。沈知书衔领三路转运使拜表军前,奏请帝后共赴北境犒军,以表我大平此战必胜的决心。

他接过折子,眼睛却望着她,“先叫刘德中替你瞧瞧身子,再看去不去。”

她一听这话便垂下头,“三天两头地传刘德中来诊脉却没个结果,我的脸面都没了。”

自从大军北上,凡遇扎营暂歇的时候他必定会叫刘德中来瞧她是否有孕,生怕她有孕却不自知,到时骑马不慎以致小产伤身。但她虽是与他一直缠绵不分,可这肚子却总也不见动静。

他身为天家独脉,自然是想能早有子嗣,如此方能使朝中众臣们放心,这天下不会因他人出意外而致大乱。

且挨到今日这境况,她比他还要得子心切,只望能快些生出个一子半女的册作皇储,好叫那些前朝遗臣们从此再也不必记那作乱复国的念头。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正色道:“有什么没脸面的?”

她心中胡思乱想个不停,最后急得想掉眼泪,道:“倘是我生不出孩子,那要如何是好?你毋须管我,多纳几个妃妾是正理。”

他低头亲她溢着泪的眼,“眼下才多久,你就急成了这模样?待过个三五年,你要是还生不了孩子,到时再发急也不迟!”

她将脸埋进他的掌心中,双手去抱他的腰,小声叹道:“那明日便再叫刘德中来瞧瞧罢。倘是无碍,我还真想再去青州看看沈大人与严馥之。”

翌日刘德中奉诏来诊脉,见孟廷辉脸色一直不怎么霁明,不由道:“皇后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她摇头,索性直问道:“我与皇上夜夜共枕,为何总不见有孕?刘大人瞧我可是生不得孩子的人?”

刘德中没料到她出言如此露骨,当下低头垂眼,微微笑道:“皇后身子无碍,又是如此年轻,怎会生不得孩子?想来是因这大半年来过于奔波劳累,虽与皇上同帐共寝,却不能这么快有孕。皇后还当将心放宽些,莫要时时惦念此事,依臣之见,皇后或可先行折返回京,在宫中歇养歇养,静待皇上率军班师。”

她轻轻叹气,又蹙眉道:“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其实并非是她贪图同他日夜相伴才不肯提前回京,实是因他不肯放她走,而她亦不忍心他一人操理这许多政事军务。寇军自降以来,这北地的民政军务多如牛毛,琐碎的虽都已发往各路使司衙门处决,可稍重要些的却仍须他来亲断。她出身翰林,又做过知制诰,这替他拟诏一事自然是责无旁贷;且他又以她颇通官吏铨选、知懂军务为由,令她一掌这北地选吏派将诸事。如此一来,她是一人身兼数差,前前后后帮了他好些事;他也因她在军中操持诸事甚为放心,所以一直没叫诸路衙门拨派文官到军前来。

倘是她提前走,那新来的文官必不能知通他的心意,他性子若有不顺,亦没人能劝慰得了他,这北地诸事定会让他疲累非凡,她又怎么忍心自己一人回京歇养去?

她是他的皇后,亦是他的能臣,他放不开她,她亦离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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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平禁军攻城掠地节节连胜,至十一月初时,二国边境已全面向北推了数百里有余,狄念更是身先士卒,亲率麾下将士直取北戬都城穰州,北戬自京北诸路调兵南下援都,却被宋、韩、岳等部半途围打,而大平皇帝御驾亲征之部自南一路北上入境,将所攻破收占的州县城寨纷纷换防驻守,清扫降地诸多残兵余部。

北面战事能够连连得胜,除却诸军将帅统军有方、将士死力陷战之外,这三路转运司、诸州府衙的官吏们亦是功不可没。人只见那红旗捷报上的所夺城池之名,却不见那背后凝结着这些边地文官们日日夜夜的辛劳与苦水。筹粮、押械、造甲、修砦、安置流民百姓、编户降地诸民……这些事情哪一样轻松?北面战事烽火连月不休,这些边地文官们又何曾安坐入睡过?

因而皇上此次北上非但是犒赐境上诸军,亦是巡赐这三路使司州府衙门中的有功文臣。

皇上此番虽是从京中大举策军北上,但京畿禁军中已有八万人马先行入境,留于麾下的三万人马亦有大半分去降地诸州城寨,赴北犒军一事可谓轻装简行,准备从青州一路向东,过三路诸军州县,然后再携皇后从临淮路折返归京。

北境降雪降得早,从建康路汾州直接西上,一路已是遍地白皑苍茫,没过多日便到了青州。

帝后北巡的第一处便选在了青州,这于整个潮安北路的将帅文臣们皆是无尚的恩宠荣耀,皇上虽有诏谕令城中文臣不必出城接驾,但沈知书仍是冒雪出城三十里恭候圣驾亲至。

狄念在北面大立军功,沈知书在潮安转运使一位上坐得亦是日益稳靠。董义成既罢安抚使,北三路军务又由狄念一人宣抚经略,这青州乃至潮安上下的民政便由沈知书全权知管,此番战事北三路中尤以潮安北路出力纳财最多,人皆传言冲这一番政绩,待大战平止后,沈知书必会被诏回京中以担重任。

御驾侍从甚是轻简,连金戟黄仗都没擎设便一路入了城。

沈知书颇知君心,转运司衙门中并未设宴,只是如常摆了桌酒菜,令附近几个大州知州及使司上下的文官们一并入内觐见。

静待御驾入衙时,几乎人人都在屏息凝神等着看,传闻中的那个从女学孤儿到进士科状元及第、从初初佞幸宠臣到列位二府重臣、从前朝皇室遗嗣到如今策反寇军要挟尊位疆土的孟廷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叫刚明强悍的今上执其之手、应其所取、册其为后、封其疆邑。

衙外一片放眼无际的白皑茫茫,远处蹄声一路破雪而来,沈知书策马先至,利落地翻身下马,立在诸官面前抱袖垂首。

然后便是一黑一红两匹马并辔行来,两旁有暗甲亲兵飞驰至衙门外,纷纷落马候在道侧,冷甲上的薄雪簌簌而飞。虽无大肆张扬,可却极有气势。

后面两匹马儿渐次止步,黑骏上的男子勒缰下马,随即转身伸手,将那枣色马儿上的女子抱了下来,又一抖身上的黑氅,将她紧紧地裹了进去。

女子轻轻挣扎了几下,遂又无奈地依了他,任他揽着她一路走了进来。

一众文官们皆是看得瞠目结舌,连要低头下跪行礼都忘了,直到沈知书在旁边压声敦促了几句,所有人才慌慌张张地跪行大礼,叩首恭迎。

英寡没有丝毫滞停之意地一路越过众人,倒是孟廷辉在他怀中仓促回首,冲众人轻轻道:“都平身罢。”

人皆在后谢恩起身,却不敢冒然进去。

她边走边仰起头,“你怎的如此不给人好脸色看?”

他足下缓慢,语速亦慢:“是他们无礼在先,竟敢直愣愣地盯着你看个没完没了。不叫他们知道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他们还当你是什么稀奇物儿可以随便打量的!”

她微微抿唇,垂下眼看路。

放眼这全天下,只怕也就是他一人才会把她当作稀奇物儿罢。

在转运司衙中与众文官们用罢膳,他又特意询问了些潮安一路的吏治民生情形,一一让这些从附近州府赶来青州觐见的知州知府们详细作答,然后又问沈知书要过转运司的漕赋簿子来阅,略看了看北境上的粮响器甲等物的补足情况。

从头到尾,她都坐在他身侧,听他严肃而认真地与众人问政,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些边地重臣们脸上对他恭敬而敬畏的神色,心中淡淡涌起些喜悦。

待诸事议毕,他便依先前所定封赐此番有功文臣,众人谢恩过后亦不敢多有留滞,与沈知书问过安后便纷纷拜辞离去。

见外臣皆退,他才慵然一舒肩骨,靠上高高的椅背,冲沈知书道:“朕欲见一见那个叫你惦念不忘的女子。”

沈知书微微一笑,“是。”然后便转身叫来一人,吩咐道:“去府衙后院将夫人请来。”

孟廷辉一听那“夫人”二字,人顿时僵了,半晌才回过神,倏然站起身来,急急道:“你与她何时成的亲?”

沈知书不紧不慢道:“算来也有小半年了。北地战事逼仄,不好大张旗鼓地铺张摆宴,就一切从简了。陛下自京御驾亲征,一路大军营无定所,臣先前也就没有拜表请旨,还望陛下谅臣胆大。”

她瞬时哑然,不由跌坐下来。

怎能想得到,沈知书堂堂一路转运使,又是出身簪缨贵胄之家的皇上亲臣,这成亲一事竟是如此简率,只怕是连京中沈府都还不知罢!

未几,严馥之便从府衙后院来了这边正堂,入内的步履有些懒意,但衣着妆容却仍是精致不出错儿的。

孟廷辉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来,目光直通通地凝在她宽长襦裙下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处,整个人都怔了神。

一旁的英寡却是镇定坦然,眼望着她道:“既是有孕,便不须多礼了。”

严馥之走到沈知书身旁,虽未跪叩,却仍是大方对上行了礼,道:“民女谢过陛下官秩严家子嗣。禁军将士们浴血奋战,严家所出不过钱粮之物,又怎比得上那些血肉之躯?倒是陛下恩宠过盛,实令民女惶恐。”言毕,又转头望向孟廷辉,眼神凝润,扬唇道:“见过皇后。”

英寡瞥一眼沈知书,方对她道:“实不相瞒,朕之前官秩严家,无非是想让延之不必再过拘为难。”

她低眼,“谢陛下恩典。”

因沈知书早先拜表朝中为严家纳粮犒军请功,中书宰执亦有奏议封赏严家,以彰表率之意,皇上遂官秩严家子嗣,她的两个弟弟皆被奏举入太学,父亲亦得了个八品虚衔,如此一来,她这身份地位虽比不上沈知书为将相之后,却也不至于相差过巨。

孟廷辉早已忍不住,起身走下来仔细瞧她,“你身子不比往日,且坐下来再说。”

严馥之转眸盯着她,突然就落下泪来,愤然道:“当日你来青州见我,可就是想要同我死别的?我可真是笨,次次都被你骗得如此狼狈!”

孟廷辉自是知道她这性子,那是莫论哭笑皆不顾旁人场合的,又耽怕她情绪大起大落动了胎气,遂小声哄道:“我保证以后再不骗你……”

她依旧气道:“少拿这瞎话来哄我,我知道你心中除了他就再没旁人了,我在你眼中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书上前来轻轻拢过她的腰,眼底温润地轻笑道:“还当着皇上面呢,就一口一个你啊他啊的,是想让我被贬官罚俸不成?”说着,又对英寡道:“臣家门不肃,让陛下见笑了。”

“无碍。”英寡目光淡淡的,脸上无甚表情,“倒和你是绝配。”

孟廷辉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复又回去坐在他身边,轻瞥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才抿唇笑了笑。

严馥之虽被沈知书搂着,可犹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英寡在上轻轻牵起孟廷辉的手攥在掌中,不由脸色微变,遂闭了唇,心中小叹了口气,转身对沈知书道:“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痛。”

沈知书立马慌张起来,匆忙向他二人告过罪,便扶着严馥之回后院去了。

她又有些怔然起来,注目于严馥之略为蹒跚的姿态,许久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

他道:“看见他二人如此,你心中可是舒坦了?”

她微窘,“和我有什么干系?倒是严馥之这么快就有孕在身,真叫我羡慕。”

他轻捏她的手,“毋须羡慕。”又转头低望她,“就冲你我二人之间的情意,老天也不会让你无子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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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州的那一日,北面恰巧传来狄念率军大破北戬都城穰州、北戬皇帝向得谦席卷宫中财物、与文武百官仓皇渡河北逃的消息。这一封红旗捷报顿时令北地军民闻之者群情激荡,兼之皇上与皇后又在北境犒赐将兵文臣,一时间前线士气更是大大激增,而北戬都城既破、皇帝北逃,大军则是一蹶不振。大平军队荡平北戬重城固寨、生擒向得谦及其从属之时,当是指日可待。

他御驾一路东进犒赐诸军有差,她都日夜不离左右。

沿境十余大砦军前皆知帝后伉俪情深,而州府文官们亦是亲眼所见他与她之间是如何相敬相惜的,一时间北地民间隐有传言,百姓们皆不信皇上只是因顾及万民苦于战火、迫于寇军挟邀之势乃得册孟廷辉为后的。

驾幸临淮路梓州时,又接京中二府来报,敦促帝后二人尽早折返归京。

因狄念大胜的捷报传至京中,朝中更以北戬大势已去、皇上不必久滞军前为由,频频往奏北面军前,请皇上念及天家承嗣之责,早早携皇后起驾还京。

他不能罔顾二府之意,再加上犒赐诸军一事已近尾声,便即时抽调了八千人马,与她正式折返回京。

回京的路途很是顺遂,但她又颇念北地的政务民生,一想到这些饱受战火摧荼的百姓们不知能不能得到官府妥善安置,就放不下心来,隔三岔五地就要问他讨些北地官吏所奏来看。

入京之时正是年底,城中银装素裹,民户结彩喜庆新年,又因北面大胜,整个京中都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

早先册后分封一事自然在朝中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但如今时过已久,兼之北面寇军如数尽降、与大平禁军合力进攻北戬以致如今这等胜势,而皇上如今在军中的威势更是如日中天,边地重臣们又颇认可这册后分封一事,京中二府纵是心有非议,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但当初在军中草草行册后之仪却不为朝中礼部所容,沈知礼一早便拜表请奏,议于宫中重行册后之礼,如此方能立皇后母仪天下之尊位。

此奏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她本不愿当此战事未平之时再在京中行此繁礼,可又实在不能驳了朝制和他的心意,只得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因近年关,沈知礼又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与礼部其余人等相议一番,便拟了个折子呈上来,请于正旦大朝会时行册后大典。

时间如此紧促,倒叫孟廷辉顿时生出紧张之感来,只觉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也,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完成的。

宫中本欲将延寿宫作为中宫寝殿,此议却为英寡所驳。他叫人将西华宫略为修葺一番,便作为她中宫所在。

此事又让朝中上下大为震动。

想西华宫当年乃是上皇寝殿,如今皇上竟然将其拨给皇后一人独用,其意为何,还须旁人再道?便是先前颇疑这册后分封一事究竟缘何而为之人,今次也全明白了。

直到册后大典前五日,袆衣才由尚衣局制成奉上。因时间紧迫,沈知礼便代礼部入宫替孟廷辉试衣兼阐礼,权看在大典之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变通调整的地方,此时再改还来得及。

宫中银雪过踝,西华宫中暖意浸心,殿角数座熏笼散出淡淡的香气,颇能让人醒神。

孟廷辉由着宫女将那繁复的袆衣替她层层件件穿上身,扬眉冲沈知礼轻笑道:“以前做女官时,也没穿过这么重的衣物。”

沈知礼看一眼她,再看一眼镜中的人儿,指点着那几个宫女道:“此处须得收紧些,才能好看。大典之日莫要忘了我今日说过的话,否则倘是伺候皇后出了半点差错,有你们的罪。”

几个宫女连连喏应,按照她的指示重新将衣带拆了再系。

国中数十年来都没行过册后大典,更遑论皇后穿戴的衣物配饰了。今次这些年轻宫女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皆是一个个手忙脚乱的,生怕误了礼部的大事儿。

折腾了好半天,沈知礼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转眼去看孟廷辉,却见她竟是歪在矮榻上浅浅睡着了,不由抿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孟廷辉悠悠转醒,眸子水雾氤氲,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瞅着沈知礼道:“你那叫声听着颇酸。”

沈知礼上前来替她收拢裙摆,上下比划着长短,口中道:“臣眼见着皇上与皇后日夜相守,却得苦苦相思千里之外的夫君,焉能不酸?”

孟廷辉牵了她的手,轻轻道:“昨夜里二府又闻捷报,北面离生擒向得谦的日子不远了,狄将军再过不久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他必是封爵拜将,你的荣宠也不会少。”

“臣不贪那荣宠。”沈知礼垂眼,嘴角含笑,“只要他能全身而回就好。”她说着,又抬眸仔细打量了下孟廷辉的脸色,道:“皇后今日怎么这么乏?才起身没多久就又能困着。”

孟廷辉蹙眉,“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总觉得想睡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记不清事儿似的。”

沈知礼眼底倏然一亮,凑上前些,小声道:“可要传太医来诊诊脉?也许是……”

她微怔,随即又道:“在北面那么多日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一回京就怀上了?定是不可能的。”

沈知礼笑了笑,径自转身叫过一个宫女,“去太医院传人到西华宫来,就说皇后身子略有不适,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动不动就往皇上跟前报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