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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轻轻一触,却叫狄念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怔立着,耳边犹徘徊着她方才说的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礼探指穿过他五指之间,握紧了他的手,然后才继续道:“你既是肯娶我,我便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好,我亦将好好对你。从今往后你狄念便是我沈知礼的夫君,而这狄府更是我的家,我怎会觉得委屈?军中之事我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朝堂之上我必会保你无后顾之忧。将来你若能扬名千古,百年之后我亦将与你合传入史。我不求你日夜相伴,惟愿待鸡皮鹤发之时你不会后悔今生娶了我。”
她的声音轻且低,可这一字字却如重锤一般落在他心上。
她的话虽非出自真心之爱,但这却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珍贵承诺,怎能不叫他感动?
狄念红了眼眶,猛地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压低了下巴道:“够了。”
真的够了。
能得她今夜此言,他将来便是至死亦不会后悔今生娶了她。
沈知礼毫不反抗地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却是用力看进他眼中,依然是轻声道:“还不够。我会为你生儿育女,让狄姓一脉香火永传。我会陪你甘苦尽尝,直待看你权领三军、不负皇恩、一生一名威慑天下。到老,我身边依然是你,而你身边依然是我,这样才算够。”
狄念深吸一口夜风,咬紧牙根没落下泪来。
她出身相门,自幼所学皆是端方之道,性子中一半是父亲的恪礼一半是母亲的飒爽;而她今夜既是如此说了,将来便一定会这样做。虽知她这是出于妻子对夫君的忠贞,但他内心依然是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纵是此生做不成爱人,可若能做这样一对伉爽夫妻,又有何憾?
况且,谁说她今生都不可能会爱上他!
狄念一字未发,只一倾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穿过垂门,往新房走去。
沈知礼眉头轻动,却未吱声,双手挪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满天繁星灿若深海明珠,她的大红长裙悠然曳落,双足搭在他的双臂外,一对凤履细尖上下轻晃,勾人得紧。
推门入内,本在里面等着的婢女一见这光景,立刻红着脸起身,二话不说地退出去掩了门。
床褥很软,可下面铺着的红枣莲子却很硬。
狄念扯落床幔俯身而下时,沈知礼正将一头长发拆散。她未及收手便被他制住,眼睁睁地看他吻下来,又见他双眼潮润、同样未闭地盯着她,心间不由一叹,微微阖眸,放软了身子。
可他却只是吻过她的嘴唇脸颊,便侧身躺下来,伸臂揽过她,不再动。
她依偎着他,听得见他的心在狂跳,更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停下,便伸手摸上他劲瘦的腰,轻喟道:“不过是早晚的事,今夜你又何须强忍。”
狄念握住她的手,声音略涩:“今夜且罢,待你稍缓几日再说。”
她没说话,由他扯过锦被覆住二人的身子,便就依了他。
他与她相识八年,他是她兄长最好的朋友,他与她更是早已熟悉对方,而她虽知他爱她爱了许久,可仿佛在这八年中,今夜才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
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竟真的有人如同他们一样呵护疼爱着她,在乎她的每一分感受,将她捧在掌心里,生怕她会委屈了。
她眼睫微湿,可却觉出手中被他塞进样东西,拿起一看,见他不知何时又将那小片薄桃木变了出来。
狄念道:“当初去潮安平乱时得了的,是当地男女互表真心的小玩意儿,可却一直没机会给你。”
他的声音压着她耳廓轻轻颤动,她不由抿起了唇。
沈知礼手中把玩着这薄薄的桃木片,身子又往他怀中偎了偎,道:“方才下人瞧见皇上圣驾犹在府外未走,孟大人亦在车上。”
狄念挑眉,“皇上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他人在军中,虽对孟廷辉与皇上的事情有所耳闻,可毕竟不如沈知礼知道得这么详尽,因是有些不解,竟要撑身起来遣人再去看看。
沈知礼忙拦住他,道:“我都已吩咐好了,你莫要添乱。”她扯扯他的袖口,换得他注目,这才又道:“此次册后之乱,多亏了孟大人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她于我有恩,这些事情我自是能帮便帮了。”
狄念想了想,点头道:“自当如此。”
他能娶到沈知礼,孟廷辉当是功不可没,就算沈知礼不说,他亦觉得自己欠了孟廷辉一个大人情。
想着,他便撩开床幔,伸手捻熄了案头灯烛,对她道:“睡罢。”
黑暗中,她双眼明润地望着他,突然叹道:“朝局近来愈发混沌,老臣之势大不如前,皇上心有雄图,莫论军政皆有起用新俊之意。你此去北境千万要将差事办妥当了,若能得皇上嘉赏,将来必会一跃冲天,便是经略北面诸路亦非不可能的。”
狄念微微笑起来,忍不住又侧身去吻她,唇息相抵道:“我自晓得,且看看孟廷辉这三年窜升之势便能明白。”
沈知礼这才不再言语,只埋头在他胸前,闭了眼。
孟廷辉在朝之势的确是升得快如冲天,可这与皇上对她的宠信亦是分不开的。
只是瞧着今夜这光景,想来往后她还将升得更快罢。
·
狄府外车马渐渐都散了去,深秋之夜又复清寒。
可后门外的那架华贵马车仍然滞停着,风揭帘角,隐约可见里面透出的微弱的光线。
坐得久了,这马车里也愈发暖热起来。
孟廷辉依然坐在原处,只是脸色已较先前晴明了许多。
沉压已久的心结一下子被他解开来,叫她感动之余又有些难为情,而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更使她半天都不好意思再去看他。
英寡也就任她不言不语的,自己屈膝又抽出些许奏章,端看起来。
良久,她才抬头,目光顺着帘缝瞥向狄府高墙,轻道:“也不知沈大人与狄校尉如何了。”
他闻言,啪地合上手中奏章,抬眼定望她一瞬,然后突然探臂一把将她扯到身旁,想也不想地便欺身压住她,便是虎豹出笼亦不及他迅猛利落。
她连眼都来不及眨一下便仰翻在榻,一掀睫就见他近在咫尺的凌厉目光,一呼吸就是他口中热烫的唇息,当下脸庞大潮,只觉自己亦像是被猛兽捕食的幼兽一般,逃不得躲不开。
他用手指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然后轻一斜眉,反问道:“如此良辰美夜,你说他二人能如何?”
一动一言间,他这英俊的面容便让她失了心神。
她喃喃道一声:“陛下。”然后便下意识地去搂他的肩颈。
指尖才触到他颈侧的肌肤,他就遽然而下吻住她,大手狠狠一扯她的衣襟,待一把握住她丰满的胸乳时,齿间才轻嘶一声,像是久渴之人终于品到了一滴清泉。
极淡的满足,更强的渴望。
可仅此一滴又怎能解了他数十日来积攒的一身熊燃烈火。
她身上的衣物三两下就被他拆解了去,凌凌乱乱地铺缠一身。
“陛……”她甫一仰头开口,他的嘴唇就移至她颈间,热烫的舌尖轻轻摩挲着她细嫩薄弱的喉头,竟真如凶兽噬人般地令她心搐一下。
他眼底的火,手上的力道,唇齿肆泄而出的欲望,她全都感受得分明,亦是挡无可挡。
夜风扑帘而入,吹得她浑身一激,依稀可见候在车外的两个小黄门。
她一下子有些清醒,想起这还在马车中,更是在狄府后门之外,这……这怎能行!
于是她竭力扭过头去,费力挣得一丝喘息的空间,急促道:“陛下且等等。”然后又是急得抬手将他的身子用力朝后推去。
他却岿然不动,眼底火苗一窜数倍,脸上全无隐忍之色,抬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又抽过她腰间犀带,利落地翻肘绕了几下,便将她的双手高高绑过头顶。
一下子便将她制得再也推拒不得。
她有些惊愕,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两手下意识地挣了挣,却发现他虽未伤到她,可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这犀带的钳制,当下大窘,才明白过来他是错以为她不想要他碰。
可他今夜也太过霸道了些。
才想着要再如何开口,他却已然埋下头去,开始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地逡掠她的身子。
该碰哪里,怎样碰,力道又如何,他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是那么了解她的一切,唇舌手指精准地欺上那每一处能令她颤抖的地方,将她一寸一寸地化作弱水春泥。
她节节败退,再也顾不得推拒他的事情,这种被禁锢住无法抵抗的感觉是格外的刺激,忍不住多时就只能随着他的撩拨而轻轻吟叫出声。
他向来是喜欢听她叫的,只消她一出声,他的呼吸便愈发浊重,欲望便愈发亢然,下手更是愈发的不留余地。
她终是耐不住,双眼水雾蒙蒙地看着他,扭动着手腕,低泣道:“陛下……”
可这低泣声却是格外柔媚撩人。
他轻一住手,打量着她的神色,知道她这是欲讨他心软,便故意将身子撑起些,一动不动地低眼望着她,不再碰她。
她身子半裸,衣裙碎缎不蔽春色,柔白的肌肤沾了汗粒,被车中暗淡的光线镀了层灰金,两手被官服犀带绑着不能动,纤细的手臂微曲着,一头长发散乱其间,再配上她此时那半是可怜半是惑人的神情,当真是仙人亦能被她活活勾出凡心来。
真真是诱人。
怎会有人不觉她美?
平日里的孟大人不过是她的一层皮囊,一旦剥去这层层官服,她又何亚于那些会娇会媚会诱惑人的女子。
何况她还有旁的女子比不上的火热和大胆,在鱼水一事上与他堪称琴瑟谐鸣,怎叫他能忍得住。
“陛下?”她见他不动,便又轻唤他一声,继续扭了扭手腕,以为他是终肯放过她。
他果然慢慢直起身子,可嘴角却淡淡一勾,眼底情欲之火更加猖狂,伸手撩开袍子下摆,在腰间抽解了几下,眉一挑,盯住她不放。
她一眼看见,脸瞬时涨得通红,可又忘了可以闭眼,当下连呼吸都顾不得,手上挣扎得愈发猛,恨不能让自己就地遁去。
以为他直身是为了松开她,谁知他却是这么……这么赤裸裸地撩弄她!
堂堂英明天子,朝臣们眼中不苟言笑寡情少欲的皇上,谁能想到他私下里对着她竟是如此的嚣张和肆无忌惮。
她只顾在脑中责难他这“无耻”的行径,却不想自己对着他又何尝顾过“廉耻”二字。
但她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挪不开目光。
以前虽也见过,可哪里会像这次这般直通通地看个一清二楚。
虽知他英俊无双,浑身上下都生得好看,可她却不知他连那里也生得这么……这么好看。
直叫她看得口干舌躁,连身子亦愈发软了去。
她正在心中唾弃着自己,却不防他突然欺身而下,暖热的手掌摸上她光洁的小腿,一路而下,牵起她的足踝,逼迫她将身子打开来。
她悚然一惊。
欲躲,却挣不过他的力道;想骂,却不能僭越臣子本分。
看着他扬起斜眉细细地看进她腿间,她的脸已然红得可以溢血,从不知在与他数次亲密之后,竟还有事能够令她感到羞窘。
他若打定主意折磨她,她断然没有还手的可能。
才知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沧海一蠡,她过往的那些大胆行径连他的冰山一角都比不上。
他看够了,又伸指摸上去,轻浅挑弄她最敏感的一处,抬眼看向她,一开口,暗哑的声音里面也透着嘶嘶火苗:“以后不论何事,都不可再任意孤行、避我不见。”
她浑身都在轻轻抖搐。
这等羞人的姿势,这等缠绵的手段,叫她无论如何都禁受不住。
欲望叠加如层层潮起,汹涌无比地淹没了她所有的神志,只知顺着他的意愿而点头承应,只盼他能就此放过自己。
他见她应允,眉间便舒缓了些,手劲一松而放开了她。
她欲屈腿收合,可却依旧比不过他快,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被他挺腰撞了进来,不由又是惊吟半声。
后半声卡在嗓子眼里,变成破碎的尾音,断断续续地随着他的动作而泄出唇外,媚得没了边际,直直顺风飘出车外。
一想到车外还有人,她浑身上下便又一紧,闻得他喉间滚过一声哑音,便觉他冲撞得愈发凶猛起来。
数月未尝此间滋味,也不怪他会如此顾不得轻重,真如猛兽下山似的将她吞噬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残渣。
马车之内毕竟狭窄逼仄,容不得他恣意尽兴,几番下来他深一吸气,停了动作,抬掌一把松开她腕间桎梏,揽住她的腰坐起来,令她跨坐在自己身前。
她早已被他折腾得软若无骨,哪里还顾得了姿势如何,甫一起身便就勾住他的脖子俯下来,偎在他肩头,任他握着她的翘臀肆意摆弄她的位置。
车里满满都是情欲的味道,二人汗湿贴衣,喘息一声堪比一声粗浊,眼眸深处都激漾着点点火花。
他稍一动作便停下,转而去咬她的红唇,手也挪上来揉捏她的身子,使她阵阵紧缩,看她不耐地蹙眉,觉出她用力将手扣进自己肩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在上动着试试。”
她悠悠睁眼,眉蹙之处凝了滴汗粒儿,神色愈发可怜起来,直将头埋下来,小声道:“臣了无力气……”
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箍着她的腰用力向上挺动了一下,见她脸颊乍然泛红,便知她又是在装模作样,当下斜眉狠狠道:“动。”
宠她爱她纵容她,任她数月不去见他,忍着不下诏使她入觐,生生让自己思念她的情意冻结在心,却在今夜见了她之后再也控制不住这喷涌而出的欲望。这么久都没有同他如此亲密过,她胆敢说她无力再动?!
她却有些气结。当此沈狄二人大婚之夜,他却一径掳了她在狄府之外的銮驾内行此鱼水之事,不顾天子威仪不顾车外近侍,直叫她也跟着没了脸面。横竖是他自己不顾场地一昧要图痛快,凭什么还要她来出力?
他这霸道确也是举世无双。
那一纸废除中书预议册后之权的诏令亦是如此,不顾她之前为他考虑得有多少,竟就这般直端端地自毁英名。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搂紧了他的脖子,学他之样去咬他的耳垂,一手挪下去摩挲他的胸膛,口中轻轻道:“陛下是想要臣怎样动……”小腹跟着轻轻一收,深深用力,将他死死地吸绞住。
他眉目陡然一紧,一把箍住她的腰,自己猛地退了出来。
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又沉喘良久,才扯过衣物来擦二人腿间的一片污浊。
她的脸又有些红。
虽然是故意想要他尽快缴械,可他从前一向是自制有加、关键时刻拿捏得一向精准,哪里会像今夜这样危在千钧一发。
他抱着她,眼中情欲依然未褪,“遂了你愿,高兴了?”
她辨得出他此刻神色,生怕他又将她箍住再来一次,便撇开眼不去撩他,岔话道:“陛下若真欲遂臣之愿,为何要废中书预议册后之权?”
他不语,手不闲地抚摸着她。
她微微躲着,又道:“朝臣们眼下虽畏陛下之势不敢反对,希图政事堂高位之人更是趁机希意逢迎,可陛下竟也不顾将来史笔会如何评述陛下此举?”
他手上动作稍稍一滞,眉峰陡然一挺,眼神却是极不经意地探向她,“我该赏你当此良辰美夜却敢大胆犯颜劝谏?”
她一梗,无言以对。
事已成此,她这劝谏亦已晚矣,纵是说了又有何用?
而她也只不过是怨他独断专行,竟不事先同她商量一下……
此念一出,她便被自己生生骇了一大跳。
他是尊贵无量的皇帝,想要如何哪里须得同她商量才能决定?进谏是她的本分,可她又岂能生出这等僭越逾矩的念头……难不成他对她好,她还真当自己位亦尊贵起来了?
他似是能看透她的心,目光继而变得清锐起来,开口道:“朝臣们既以我为刚明之主,便该知道刚好专任而明好偏察,纵是明主亦有专任之行、偏察之时,而百年之后史书亦不会因此一事而偏颇盖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嘴角勾出点笑,“况且,你真愿看我册立别人为后?”
她低眼,“臣自是愿意。”
他却将她的头按下来,五指穿过她汗湿的长发捧住她后脑,口中低吐二字:“欺君。”
她一下子发起急来,不管不顾地仰脖挣脱他的手掌,盯着他飞快道:“陛下以为我亦希图后位?”
真是笑话。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有什么样的名声,她自己明白!能在他銮座之下占得一位已是足够,她何时期冀过有朝一日能够立于他身侧?既然是不可能求得的事情,她便断不可能会打那算盘!
说全然不在乎他后宫盈虚亦是假话,可她贵有自知之明,深知他之所以爱她绝不会是因她的小女儿情态;而她若想帮他更多,立于他身侧终也抵不过俯于他身下。既如此,她又怎能不计量如何能向上爬得快?
她没那么不识时务,更没那么清高。从两制大臣到列位政事堂,这是天下所有文臣们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亦无法免俗。眼下她领知制诰衔、又掌吏部铨课,自然知道从知制诰到参知政事看似不过数步之遥,可自两制以上,每爬一步又有多难!
古钦当日的提议是多么诱人?倘是那后选之人不是沈知礼,而此事又不牵扯狄念欲求旨赐婚一事,只怕她也就答应古钦了。
她一把算盘所计皆是为了他,可他却以为她之所以会搅出这一出大乱,目的仅在于不叫别人被册为后?
想着,她心中便嘶啦一下窜起了火。
气归气,但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冲他撒这火,问他一句他尚且不答,何况别的?
他亦收了那点笑,打量她神色良久,才看明白她这是在同他置气,当下嘴角又弯了些,握住她的脸庞道:“孟廷辉,你这臣胆是愈发大了。纵是生我的气,也该敛敛脸色才对。”
一句话铮叮一声敲醒了她。
她心底小惊了下,竟才发觉自己怎就忘了这君臣体面,口口声声不奢不求,可她眼下这又是在气什么?
他对她纵容得已是足够多,多得叫她都有些后怕。
她一下子敛了神色,硬是挤出丝淡笑来,轻声道:“臣岂会生陛下的气?只是臣有一事一直未曾奏与陛下知晓,本以为无关大体,但今夜才知甚为重要。”她轻顿,见他沉眉在听,便继续道:“当日古相私晤臣时曾言,倘是臣不涉中书奏议册后一事,他与其余宰执们便举名除臣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一职。”
古钦之言她有意截留了一半、又改了稍许,是不想再陷古钦于难境,而这片语也应该能让他明白她当初是多么的进退维谷。
本以为他听了会略感惊讶,谁知他也只是轻一挑眉,低道一句:“何须你道?”
她倒惊讶起来了,这……这岂非表明他早就明白她的心思?
那他为何还要废中书预议册后之权?
不待她深想,他便又将她抱紧了,似是随意道:“心中可是想入枢府?”
这是他头一回与她说起文臣入枢府之事,而且又是在如此亲密的情境下,倒让她略微局促不安起来,不知是该老实回答他这随意的一问,还是该岔话避开这等军政大议。
踌躇间,她脸上的神色早已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不待回答便让他看出来,她心中是想要这一职缺的。
但她显然不是对军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被这能入枢府的机会及同知枢密院事一职的光环给吸引住了。
他虽了解她的心思,但这却无碍于他的决定。
枢密院与政事堂的老臣们之间关系不穆已久,凡遇军国大事须二府共商者,二府意见则时常相左,久而以致政事堂不涉军务、而枢府亦不涉朝政。如此二府关系虽可缓和些,但若突逢军乱国祸,则二府势必无法迅速议同其事,乃致延误治乱之机,之前柳旗禁军哗变一事便是个好例子。
欲使文臣参豫枢府军务,便是想要一改眼下二府之间的局面。而此次得入枢府之人,将来亦必将列位政事堂,如是方可渐渐缓和二府之间的关系,而使得二府能够坦然共议军国大事。
但这一改便是大事,所动的不只是朝制,更牵扯到了朝中最资深显要的文臣武将们。选谁入枢府,能够既使政事堂的宰执们没有异议,又让枢密院的老将们放心使豫军务?
孟廷辉纵是名声稍劣,但她在朝的政绩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徐亭一事之后,朝中两制以上的文臣们没人敢当面说她的不是,而每当她得以擢升时,那些年轻新俊、改试后的新科进士们更是感到与有荣焉,这绝非是老臣们可以小觑得了的。
最重要的是,她之前远赴潮安北路平定禁军之乱时已博得了多数亲军将校们的好感,而他之前有意带她至校场习骑射时,更是能够看出枢府的老将们对她并无反感之意。
更何况此番她对狄念与沈知礼又有恩,已殁武国公狄风与沈夫人曾氏于枢府老将们眼中是何地位自不必说,这一次之后定亦将她看作自己人了。
这些道理,他明白,想必古钦亦明白。
否则以古钦几十年来在朝为官的守制与执拗,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许诺她这种事情?
只是古钦虽然同意举名要她入枢府,但政事堂的其余宰执们又岂是好答应的。
她以为古钦意在拿高官显位要她放手,却不知那不过是古钦欲让其余宰执们了无异议的手段罢了。
古钦一生忠君,几十年来在朝为官,什么样的事情看不透?只是古钦虽然处处替他着想,可却太过顽固,殊不知这册后一事,他是绝不能让人左右的。
此事无关英明与否。
朝臣们迟早会知道,她孟廷辉,生来便该配他,而他身侧后位,亦只有她才有能耐坐得上。
她以为他不罢古钦相位是因她的求情,却不知如此忠臣,他怎可能不保不护?只是此番她这一手玩得漂亮,至少可以让古钦刚愎的一面得以收敛些,往后行事不会再这么强硬且不留余地。
亦是省了他的事儿。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兀自低思着。
许久,她才孩子气地一撇嘴,抬眼瞅向他,小声道:“臣说实话,臣是想要入枢府,陛下可会怪臣急功近利?”
他凝眸看着她这模样,忍住没笑,正色问她道:“且说说是为何想入枢府?”
她的脸红了点,声音更低:“陛下近年来颇重枢府军务,倘是臣能入主枢府高位,不须去禁中入觐,也能时不时地见到陛下……”
他心底蓦动,脸色却没变,抬手替她卷袖穿衣,口中平静道:“好,便让你入枢府。”
她却有些不信,“陛下若说要臣入枢府,政事堂的宰执们是不会同意的。”
他继续替她穿衣,漫不经心道:“我便说是古钦举名让你入枢府。”
她哑然,这这这……再瞧他一眼,虽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玩笑之意,可他这语气也太过平常了,丝毫不像是在背后“陷害”人的样子。
可转而一想,他这主意倒是绝妙。
倘说是古钦奏请的,以古钦眼下的处境,断无可能会当廷否认,而那些想要坐上右相之位的其余宰执们,亦不会在此时忤逆上意。
直待他将她那些七零八落的衣裙都拿来替她穿好了,她才似回过神来一样,微微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