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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沈静姝睡得格外的沉。
翌日,意识回笼时,她恍惚间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神。
眼皮沉重又酸涩,像是用胶水黏住般,她勉力睁开,濛濛昏暗的光线照进眼睛里。
她仰头盯着天花板,大脑是一片空白,直到感受到搭在腰间的手——
像是将溺水之人拖上岸边的一根浮木,她逐渐有了现实存在感。
她偏过头看向枕边,男人面向她侧躺着,手臂圈着她,呈现一个护佑安抚的姿势。
关于昨天零碎的片段涌上脑袋,沈静姝眸光渐渐黯淡。
就在昨天,奶奶走了。
她病了,迷迷糊糊中,是陆时晏一直在照顾她,给她喂药,拿毛巾给她敷额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借着穿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端详着男人的睡颜。
大概照顾她到很晚,他的眼圈下泛着淡淡青色,下巴也有些青色的胡茬,略显憔悴,却不减五官的浓俊深邃。
想到昨晚他温声细语哄着她,喊她乖乖,还用她上次替他测体温的方式,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脑袋,眼眶又不禁酸胀。
奶奶的离世,叫她变得极其情绪化,动不动就想哭。
明明她是最不爱掉眼泪的,爸爸妈妈去世时,她年纪小,不懂死亡的意义,没怎么掉眼泪。
爷爷去世时,她哭过两通,但有奶奶哄着,眼泪也止得快。
可现在,奶奶也走了……
沈静姝眨了眨眼,脸往后仰了些,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她感觉自己前面20多年流的眼泪,都没这两个月来的眼泪多。
再这样下去,自己别唱杜丽娘了,改唱林黛玉得了。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她吸了吸鼻子,手臂撑着床,准备起身。
这轻微动作,却叫身侧的男人睁开了眼。
“醒了?”
刚醒来的嗓音透着些低沉的哑,他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女生总是容易被细节打动,沈静姝也不例外,看到他醒来第一件是探她的额头,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塌软下去,才憋回去的泪又有回涌的冲动。
见她额头不烫了,陆时晏眉心微舒,坐起身来。
黑色丝绸睡衣领口微松,隐约敞露出劲瘦的线条,他轻理衣领,下了床,倒了杯温水递给沈静姝。
沈静姝坐在床上,接过玻璃杯,慢慢地喝着水。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陆时晏走到她那边坐下,黑眸满是温和。
“不……”
一个字才发出来,那嘶哑难听叫沈静姝愣了下,旋即柳眉皱起,手指按了下喉咙,又试着发了两个音:“不…不睡。”
还是很哑,破锣似的。
陆时晏道:“你昨天哭得太凶,又起了高烧,嗓子沙哑也正常,休息两天就会恢复。”
沈静姝低低嗯了声,将玻璃杯放在一侧,准备掀被子起身。
今天是周六,倒不用上班。
只是想到昨晚陆时晏接到的那个电话,沈静姝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似乎读懂她的想法,陆时晏淡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奶奶葬礼,其他事我会安排好。”
他都这样说了,沈静姝也不再言语。
洗漱过后,陆时晏出了卧室,去用早餐。
沈静姝走进浴室照镜子,不看不知道,一看被自己这副憔悴的样子吓一跳,那两个眼睛简直肿的没法看。
想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被陆时晏看到,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郁璐发来的消息。
一只小鹿:「小姝宝贝,我明天有一天假,有空约个饭吗?最近我被xhs种草了一家泰国菜,感觉还挺不错的!」
一只小鹿:「冲冲冲,给爷冲.jpg」
平日里沈静姝总能被郁璐五花八门的沙雕表情包给逗笑,但这会儿看到,只剩下苦笑。
长睫轻轻耷下,她斟酌片刻,回复:「璐璐,昨天下午奶奶走了。」
手机屏幕另一头。
乍一看到奶奶走了,郁璐还懵了会,心说奶奶跑哪里去了。
下一秒,一个念头陡然闪现在脑海中,她的呼吸都顿住。
拜托拜托,千万别是她想象的那样。
但那头发来的消息,却残酷宣告着事实:「昨天下午3点左右,奶奶在家里走的,很安详。」
郁璐盯着这行字,一颗心也直直往下坠。
沈奶奶去世了。
虽然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到,但真正等到这一天,心情还是止不住的震惊与难受。
她低头,紧捏着手机,眼眶不由泛红。
待情绪稍缓,她又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奶奶昨天去世,可小姝现在才告诉她,那昨天小姝是怎么过来的?
一只小鹿:「小姝,你现在在哪?」
静女其姝:「云景雅苑。」
沈奶奶的去世对小姝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这个时候,她肯定需要人陪。
郁璐连忙将手机收起,起身往办公室门外走去。
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凯丽姐拿着咖啡进来,见她这着急忙慌的模样,惊诧道:“郁璐,你这是?”
郁璐抱歉道:“凯丽姐,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必须马上赶过去。”
凯丽姐一怔:“等会儿还有个剧本会……”
郁璐红着眼圈,连连鞠躬:“对我很重要的长辈去世了,凯丽姐,今天的剧本会我要缺席了,真是对不起。”
见她眼中含了泪,凯丽姐思索两秒,叹了口气:“那你去吧,晚点空了给我回个消息。”
“谢谢凯丽姐。”
“你节哀。”
郁璐急急忙忙往电梯走去,按了一层。
电梯往下降落,盯着那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郁璐脑海中闪过与沈奶奶相处的点滴画面——
她和静姝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因为家在外地,逢年过节抢不到车票,奶奶都会叫她跟静姝一起回去吃饭。
过去的时光里,她们一起包粽子、吃月饼、捏小馄饨。
她清晰记得,有一年冬天,沈奶奶给静姝织毛线围巾,也给她织了一条,叫她围着也暖和。
她自己的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乡下老太太,从来只疼叔叔家的堂弟,对她这个“赔钱货”一直不待见。
来沪城认识沈奶奶后,她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一心一意对孙女好的奶奶——
在郁璐心里,沈奶奶简直比她的亲奶奶要好一万倍。
可现在,那位优雅慈爱的老太太却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都没能和她好好道个别。
“叮咚——”
电梯门打开,郁璐吸了下鼻子,将眼泪憋住,大步往外走去。
迎面走来一群西装革履的人。
两边正面对上,其中倒有两个熟脸,一个是启欣娱乐的郭总,一个是……萧斯宇?
乍一看到穿着正装的萧斯宇,郁璐险些没认出来。
萧斯宇显然也认出了她,刚想打招呼,却见她眼眶发红,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由愣怔。
郁璐权当不认识他,跟郭总打了声招呼,就让到一旁,匆匆忙忙往外去。
外头飘着小雨点,郁璐拿出手机,搜索打车软件。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皮鞋踏在瓷砖上的步履声。
郁璐扭过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眸光在空中僵住。
他怎么折了回来?
“怎么,才几个月就不认识我了?二、弟!”
那一声加重的“二弟”,叫郁璐头皮发麻。
关于除夕夜里洒鸡血拜把子的社死场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救命,她好不容易才忘记那些,他干嘛又提!
“萧少……”郁璐眼眶里还有未干的泪,小圆脸挤出一抹干巴巴的苦笑:“今天我有事要忙,你要杀要剐要叙旧,改日吧。”
萧斯宇盯着她微红的眼眶,拧起眉头:“谁欺负你了?”
郁璐略怔,摇头:“没,没人欺负我。”
萧斯宇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她的眼睛:“那你哭什么?”
郁璐眸光轻闪,语气也低了下来:“小姝奶奶去世了,我现在要过去陪她。”
这话一出,萧斯宇也惊住。
“你是说沈妹妹她奶奶?”
“嗯……”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郁璐抬手看了眼打车软件,网约车还有5分钟才到。
萧斯宇瞥过她的手机屏幕,浓眉纠成一团,默了默,上前拽过郁璐的手臂:“我送你。”
男人的手掌宽大,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郁璐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喊道:“不用不用,我打的车马上到了——”
“怎么说我也得管沈妹妹叫一声嫂子,现在她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也得去看看,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萧斯宇那张向来吊儿郎当的俊脸上难得浮现稳重的神色。
郁璐有些愣神,他这副正式的西装打扮,再加上这严肃的表情,简直与她印象中的花花公子二世祖,判若两人。
恍惚间,她已经被萧斯宇拉到法拉利前。
想着他也要去看静姝,郁璐也不再推辞,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云景雅苑。
铺着浅米色餐布的桌上丰盛早餐热气腾腾,沈静姝却没什么胃口。
陆时晏给她舀了一碗杂粮粥,推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又坚定:“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了。”
沈静姝慢慢抬起眼,看向他。
男人黑眸温润,又如幽深包容的海,平静背后藏着暗涌的情绪。
最终,还是她先挪开目光,低头拿过汤匙,舀则米粥送入嘴里。
米粥放了些糖,该是微微的甜,可她吃到嘴里,却没尝出半点味道。
她只一勺又一勺,机械麻木地往嘴里送,填满胃部。
陆时晏在她对面坐下,细嚼慢咽吃着面包。
见她情绪比昨天稳定不少,他与她谈起沈奶奶的后事安排:“奶奶遗体还在殡仪馆,葬礼你打算安排在哪天?”
握着汤匙的手指不由捏紧,她没有抬头,嗓音沙哑又无力:“我下午回天河小区,收拾奶奶的遗物。葬礼的话,我晚些看看黄历……”
作为沈奶奶唯一的直系亲属,很多事不可避免地落在沈静姝肩头,只能由她去办理。
陆时晏听她这沙哑的声音,语气更缓:“沈家那边要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你列个名单,我让王秘书打电话通知。”
沈静姝没有拒绝。
毕竟她也不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奶奶去世”这件事。
一碗米粥吃完一半,她放下了汤匙。
“不吃了?”
陆时晏皱起眉看向她,活像是个孩子不肯好好吃饭为之操心不已的老父亲。
沈静姝轻抿了下唇,低低道:“吃不下了。”
陆时晏:“……”
瞥过她那苍白的小脸,他沉默一阵,妥协:“晚些饿了,再多吃些。”
沈静姝嗯了声,从餐桌前起身:“我回房间换衣服。”
陆时晏:“去吧。”
那道娇小的身影渐渐离去,他的视线始终跟随着,生怕又像昨晚那样,走两步她就倒了。
她哭的时候,他担心。
她现在不哭了,他还是担心。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廊上,陆时晏收回目光,给王秘书打电话,交代葬礼安排等事。
细雨稍停时,玄关处的可视门铃响起。
保姆李阿姨赶紧走了过去,见到视屏里郁璐的脸,她赶紧去书房汇报:“先生,太太的朋友,郁小姐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位年轻的先生。”
书桌之前,陆时晏眉心微动,扬声道:“请进来。”
李阿姨忙不迭应下:“是。”
不多时,郁璐和萧斯宇就上了楼。
见到和郁璐一起来的先生是萧斯宇,陆时晏眉头松开,旋即又皱了起来。
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也不等他问,就见郁璐带着哭腔,踉跄往里走:“小姝,我来了……”
陆时晏淡淡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指向卧室的方向。
郁璐感激点了下头,直奔卧室而去。
萧斯宇自是不好踏足主人家卧室的,在书房门前止了步。
他转身,一双多情桃花眼满是担忧地打量了陆时晏一遍:“你这两天怕是也不好过吧?唉,之前不是说能有半年的吗,怎么突然就……沈妹妹也是可怜,估计伤心坏了。”
陆时晏默不作声,示意他进书房。
书房内,两个男人相对而坐,聊起葬礼的事,气氛压抑。
一墙之隔的主卧内,郁璐抱着沈静姝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样……奶奶她那样好的人……呜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忘了她是来安慰人的。
沈静姝轻抚着她的背:“不哭了,小心把嗓子哭坏了,像我一样说话都费劲。”
郁璐听到沈静姝的嗓子沙哑,心里更是难受极了,抹着泪,抽抽搭搭问她:“昨天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我今天问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沈静姝垂眸:“我昨天发高烧,病得厉害。”
郁璐一听,都忘了哭,紧张地去探她的额头:“怎么病了?”
“烧退了,昨晚陆时晏喂我吃了药。”
“那就好。”郁璐长长舒口气,扯过纸巾擦了眼泪,感慨道:“幸亏有陆总陪在你身边,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小姐妹静坐着互相安慰一番。
等到午后,沈静姝要回沈家,郁璐本想陪同,但见陆时晏在,便也不再打扰,和萧斯宇一起告辞,等着过两天葬礼上再来吊唁。
这边刚送走郁璐和萧斯宇,后脚陆老爷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老爷子是先给陆时晏打,问清楚情况后,再给沈静姝打电话,温声细语地劝慰。
挂了电话,没多久,陆维震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也是慰问。
见沈静姝强撑精神应付着这些电话,等这个电话接完,陆时晏拿过她的手机,长按关机。
在她诧异迷茫的目光中,他神色平淡地牵过她的手:“回沈家收拾东西吧。”
沈静姝想了想,轻点头:“嗯。”
再次回到天河小区,看着那熟悉的房间、鹦鹉、兰花、藤椅,沈静姝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强打着精神回到奶奶房间,她整理着东西。
床头柜的老式台灯下,压着一张叠成两半的信纸。
打开一看,是一封遗嘱。
奶奶写的一手好字,娟秀文雅,大抵是生病的缘故,手上没劲儿,字迹有些潦草,断断续续,歪歪斜斜。
遗嘱内容很简单,一一列着她所有的存款、房产、贵重物品,悉数由她的孙女沈静姝继承。
沈静姝按照遗书上所写,取出衣柜最下面抽屉的一个铁盒子,盒子上挂着把密码锁。
迟疑片刻,沈静姝输入218。
“啪嗒”,锁解开。
2月18,是她的生日。
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存折、房本、银行卡、社保卡、户口本、身份证等等贵重物品。
看着盒子里这些东西,沈静姝甚至可以想象出奶奶将它们一一放进去的神态。
老太太一辈子有条不紊,临走前,也将东西给小孙女归置得整齐,省却许多事。
纤细的手指轻拂过这些物品,沈静姝眼神空洞,心里也空荡荡的。
陆时晏推门进来,就见她抱着个盒子,斜坐在床边呆呆出神。
他没出声,只走到她身旁,抬手捏了捏的肩头。
沈静姝回过神,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
陆时晏问:“还好吗?”
沈静姝:“……嗯。”
不好又能怎样呢。
这世上从不存在感同身受,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当晚回去,沈静姝就给团长打电话请事假。
团长也是知道她家情况的,温声叫她节哀,好好保重。
沈奶奶的葬礼定在周三。
葬礼会场上,沈家那边的亲戚、沈奶奶的朋友以及交好的街坊邻居,都送来花圈表示缅怀。
陆家作为亲家,也都到齐了,男人穿黑色西装,女人都穿着暗色调的衣裙。
沈静姝一袭黑裙,袖口缠绕一圈白花攒起,印着“孝”字的白袖章。
陆时晏着西装,也戴着同样的袖章,和沈静姝并肩站在遗体告别台旁,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们。
全程沈静姝都直视着前方,压根不敢往那被洁白菊花包围的遗体多看一眼。
她怕看到奶奶这样了无生息、冷冰冰的模样,情绪会再次崩溃。
一场葬礼结束,送走宾客,她听到陆子瑜小声跟贺珍嘀咕:“二嫂未免也太冷血了,她奶奶去世,她都没掉一滴眼泪。我看她那个闺蜜都比她哭的凶……”
贺珍飞快朝身后瞥了一眼,见陆时晏并未往注意这边,暗暗松了口气,又以眼神制止陆子瑜再多说,赶紧上了车。
陆老爷子叮嘱陆时晏:“这段时间,你先别忙工作,停个几天不妨事,在家好好陪陪静姝。”
陆时晏垂眸:“是。”
叶咏君在一旁想说些什么,被陆维震给拽住,朝她使了个眼色。
“静姝啊,你也跟你们团里多请几天假,在家好好调整一下。”陆老爷子又走到沈静姝跟前,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疼惜。
老战友的这个小孙女实在是个可怜孩子。
沈静姝的嗓子养了几天,依旧没好,开口的次数也愈发少,这会儿听到陆老爷子的关怀,也只轻轻嗯了声。
叮嘱完,陆老爷子上了车。
陆维震牵着叶咏君,也上前嘱咐沈静姝和陆时晏两句,也离开了。
叶咏君虽然全程没开口,但沈静姝也从自家婆婆那不算好的脸色里,看出对她的不满。
至于不满什么,沈静姝大概也猜到,是嫌她家里事多,三番两次绊住陆时晏,耽误他正事。
不过现在奶奶走了,她家里也没人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麻烦陆时晏了。
葬礼结束第二天,便是遗体火化。
在遗体被推进焚化炉前,沈静姝到底没忍住,冲上去看了最后一眼。
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在看到奶奶的那瞬间,泪水决堤般崩落。
她完全失了态,顾不上任何体面拖着车,不让殡仪馆的人员将车推走。
陆时晏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在怀中撕打,也不肯放开,“静姝,听话,冷静一些。”
像是真的冷静下来,她停下了挣扎,神情麻木地抬起头,看了陆时晏一眼。
下一刻,眼皮重重合上,再次昏死在他怀中。
骗小孩的话常说,人死了,会变成天空上的一颗星星,在天上照亮着人间。
沈静姝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繁华的沪城夜景,忍不住去想,沪城的灯光已经够璀璨,够明亮了,为什么还要她奶奶这么一颗星呢。
这是葬礼结束后的第五天。
她也不知道这五天是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
那天在殡仪馆晕倒,再次醒来,人已经回了云景雅苑。
奶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精致的骨灰盒,上面还画着她最爱的蕙兰。
这五天,陆时晏没去公司,就在家守着她。
他极具耐心地陪她,一度让沈静姝觉得自己像个四肢退化的婴孩,他盯着她吃饭,提醒她按时睡觉,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试图将她从悲伤中拉回正轨。
她心里感激他,也尝试着振作,可就是提不上劲。
她的嗓子始终沙哑,能说话,却唱不出曲来。
她以为是自己哭多了,再加上这些时日懈怠,没有练功,嗓子退了。
胖大海泡水、金嗓子含片、菊花枸杞茶、枇杷润肺膏,她通通都试了个遍,话能说,可一到唱戏,嗓子就像是被掐住般,发不出声。
沈静姝意识到,她的嗓子出问题了。
是以当陆时晏拉着她的手,尽量婉转地提议:“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好吗?”
她没有拒绝,迎着他的注视,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私立医院,见了耳鼻喉科的专家。
经过一系列缜密的检查,专家面色肃穆地说:“报告显示,陆太太的声带并无损伤。陆先生,我这边建议您带您太太,去临床心理科。”
陆时晏眼神轻晃,转脸去看身侧之人。
明净整洁的办公室内,年轻的女孩儿神情恍惚,那双从前灵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失了神采。
他心口微窒,沉吟片刻,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下午4点,两人从医院心理科出来。
黑色轿车在式微的阳光下疾驰,陆时晏捏着诊断报告,耳畔还响着医生的话——
“陆太太这是应激障碍症,人在心理、生理上不能有效应对自身由于各种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例如火灾、水灾、地震、交通事故等灾难,而导致的心理和生理上的疾病……
患上这种病症,人会发生意识改变、行为改变、情绪改变,大多时候会处于一种麻木、茫然、悲伤、绝望的状态,同时还会伴有躯体上的不适,比如胸闷气短、头晕头痛、失眠心悸。当然,也有少部分患者会出现短暂思失明、失聪、失语等情况。「1」
不过像陆太太这种,能说话,却无法再唱昆曲的情况,应当是因为她奶奶去世前一刻,她就在唱昆曲,导致她心理上将昆曲与她奶奶的死亡联系起来,潜意识里抵触再唱昆曲……对于这种情况,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进行心理疏导。”
应激障碍症。
男人幽深的眼底浮现几分燥郁,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眉心,用力揉了揉。
身侧之人,从医院出来后,始终安静。
陆时晏回过头。
她靠坐在门边,脸面向窗外,乌黑的瞳眸睁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眼底倒影着不断变化的光影景象。
安静乖巧的,宛若一个精美的玻璃娃娃。
似是他的注视太过长久,她纤长的眼睫轻动,稍稍偏过脸,与他的目光对上。
那是一双空洞的,没有多少情绪的漂亮眼睛。
恍然间,陆时晏想起第一次带她回锦园时,她在路上与他聊起《玉簪记》。
提及昆曲时,她眼中的光彩如莹莹星光,璀璨又迷人。
那是对热爱的事物才有的激情与欢喜。
可现在,她的嗓子不能唱昆曲了。
“静姝。”他伸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不着急。”
沈静姝眼波微动,想了想,反握住他的手指。
感受到她的回应,陆时晏心头颤动,定定看向她。
沈静姝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回望着他,嗓音轻软,一字一顿道:“我会好的。”
陆时晏抿唇,清隽的眉眼如画,认真看向她:“嗯,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心理医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时晏。”
沈静姝眼眸微弯,朝他露出这阵子以来,第一个笑容:“谢谢你。”
真的谢谢。
在她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他依旧牵住了她的手。